《落寞莉》虎鲸芒芒

10、恳求

　　池郁金呼吸顿了顿，感受到即将发生的失控。

　　她觉得自己不想上去的，但是云岫用那种湿润哀求的眼神望着她……

　　拒绝也没什么的，但是，唉。

　　她还是跟着云岫上楼了。

　　三楼走得很慢，池郁金看到楼道地上飘飞的小广告，脱皮的墙面漏出毛胚，周围被贴上无数牛皮癣广告。

　　云岫拿钥匙开了门，钥匙插进去咔嚓两声，她听得胆战心惊。

　　门开了，云岫庆幸自己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除了早上没时间叠被子以外，其他地方都是整洁的。

　　云岫去给池郁金倒水，用的一次性塑料杯。

　　池郁金目光环视这间房子，跟外面的景象相比，这里算是别有洞天的温馨干净了。

　　房子很小，大概二十多平，一室一卫一厨，床边有张小沙发，堪堪能容纳两个人，沙发旁的茶几塌陷一角，上面放着个菜袋子，里面有两颗土豆。

　　云岫把水递给池郁金，“是不是挺小的，你坐沙发上吧。”

　　池郁金看了下铺在沙发上的布料，上面有只奶白色的小熊，她坐下，小熊轻轻塌陷下去，“还好。”

　　她更担心另一个问题，“你住这里安全吗？”

　　“不知道。”云岫喝了口水，“暂时没发生什么事，我的钱只够租到这里了。”

　　池郁金听到后面那句话，把“你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住”咽了下去。

　　“你最好不要在家点外卖，点的话让外卖员放楼下吧，不要开门拿。”

　　云岫嗯了声，“我没在家里点过外卖。”

　　“再买个门阻器吧，以防万一。”

　　“好。”

　　水喝完了，话说完了，赶在无法预料的下一刻发生前，池郁金说，“那我先回去了。”

　　云岫轻轻嗯了声。

　　池郁金走到门口，一按门，按不动，再按发现门被反锁了。

　　心下闪过奇怪，池郁金拧开锁芯，顺利打开了门。

　　也在这时，身后一直沉默看她动作的云岫轻声说：“现在好晚了，继续送外卖不太安全吧，这附近有很多醉酒闹事的人。”

　　理由编得稀烂，池郁金自然不怕这个，云岫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口的，“我看你现在挺疲惫的，骑回家应该也要一段时间，你今天在这睡一晚吧，你觉得怎么样？”

　　池郁金回头过来，和云岫对视。

　　她靠着门框沉默，好一会才说，“不了，没换洗衣服。”

　　云岫立刻说：“你可以穿我的。”

　　“内裤也有新买的，我洗过了。”

　　“浴巾也是新的。”

　　“……”

　　池郁金忽然笑了，她盯着身边那唯一的床，“你想让我陪你睡啊，睡一张床？”

　　云岫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事实被池郁金说出口，她都羞于承认。

　　双颊红得发烫，云岫似乎是在压抑什么痛苦，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央求，“嗯，可……可以吗？”

　　池郁金没说话，她想不该上来的。

　　云岫为自己怪异的请求给出理由，“我就是觉得有点……”

　　“孤单。”

　　云岫声音开始变小，说出口一些她没想到自己会袒露的东西，“我每天都觉得很孤单，也有一点害怕，楼上晚上总有人在吵架，声音很凶，有时候还摔东西。”

　　池郁金沉思一会，“你多大了？”

　　云岫眼皮一跳，“二十了。”

　　“我看起来很小吗？”

　　“像高中生。”

　　云岫撇嘴，“不是高中生，我已经成年了。”

　　此时，四楼忽然传出碗筷被摔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和小孩的哭声，像是特意来给云岫刚刚的话做证明似的。

　　池郁金听见了。

　　某根弦在这刻崩断，她说：“那就这一晚，好吗？”

　　云岫立刻点头，“好。”

　　她的心脏因为这场挽留过度紧绷，此刻迫切需要缓冲的时间，她也给池郁金缓冲的时间。

　　“已经十点了，我先去洗澡吧，你坐会。”

　　池郁金点点头，“你去吧。”

　　云岫拿了衣服去了浴室，浴室没过多久传来淋浴声，池郁金心不太宁静。

　　滑开手机，赵逢时发来消息。

　　［给你发信息怎么不回。］

　　［设计稿你看下，没问题的话我发给施工队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越待还越上瘾了？］

　　赵逢时在这时打来语音，池郁金挂了。

　　［我在别人家里。］

　　［啊？谁家啊？］

　　谁啊？池郁金想，她该怎么定义云岫呢。

　　新朋友？有点暧昧的朋友？

　　池郁金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往上滑了滑聊天记录，赵逢时来榕丰跟她见面那天，评价云岫：好乖的妹妹哦，难怪你玩得不想回来。

　　赵逢时很快回过神，池郁金不回消息她也猜到怎么回事。

　　［真下得去手哦。］

　　池郁金看到这行字嘴角抽动，刚要打字，浴室门传来响动，云岫出来了。

　　云岫穿着白色睡裙，第一次露出那么多的肌肤，她额发湿漉漉的，刚和池郁金对视便低下眼，大约是紧张。

　　“池郁金，这边晚上水压不稳，你赶紧洗澡吧。”

　　云岫在衣柜里找出新的浴巾，睡衣，内裤，拖鞋，奉上一堆她蓄谋已久的物证给池郁金。

　　池郁金接过来，去了浴室。

　　浴室很小，晕染着云岫留下的沐浴露味，池郁金脑子很乱地把自己身上染上和云岫同款的橙花白茶沐浴露香味，最后穿上云岫的睡衣裤。

　　云岫买的码子偏大，在她身上居然正正好。

　　池郁金从浴室出来时，云岫正在刷牙，她吐出泡沫，“水温还好吧？”

　　“正合适。”

　　池郁金也到了洗漱台，用了云岫给她准备的新软毛牙刷和一管新牙膏。

　　“那什么，有天逛超市发现打折，就买了。”云岫这样解释着。

　　池郁金微微笑了，没调侃什么，其实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搞清情况。

　　黑暗在这时会让人感到安全，洗漱完后云岫很快关了灯，走到床边时问了池郁金一句，“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你睡里面吧，我怕你掉下去。”

　　池郁金无所谓这个，“都行。”

　　真正同床共枕的那刻，云岫还是觉得太超过了。

　　她几乎没有跟别人一起睡的经验，也没有寄宿过，上一次和别人睡一张床上还要追溯到小学，那会邻居家要出差把女儿托付给她妈两晚，她们两个小学生叽叽喳喳说了一晚上的话，她记得这种热闹。

　　但跟池郁金一起睡，完全不是那种感觉，云岫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心脏跳得都害怕池郁金听见。

　　床还是太小了，云岫觉得好热。

　　池郁金也感受到燥热，她夏天喜欢穿长衣裤过冬一样埋在厚被子里睡觉，家里的空调出门也不会关，阴冷得像太平间。

　　她不确定现在这种燥热是否单纯缘于生理。

　　池郁金挪开被子，拿它阻隔和云岫的距离，“空调好像没什么效果。”

　　“是的，这房子太老了，我调的20度。” 云岫稍稍起身，把空调又调小两度，“你很热吗，要不我现在下楼去买个小风扇。”

　　“不用了。”池郁金也坐了起来，她想了想，“我可以脱掉上衣吗？”

　　云岫耳朵一惊，努力别让舌头打结，“当然可以，我没这么保守，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池郁金真的脱了，然后重新躺了下来。

　　两人都消停了会。

　　平常这个点云岫早睡了，此时身体撑不住，精神却兴奋着，云岫想跟池郁金说话，她想以池郁金的作息来看，池郁金现在应该睡不着吧？

　　“池郁金……你睡了吗？”

　　云岫翻身，没注意手肘碰到一处柔软，然后立刻僵住。

　　“嘶……”池郁金一阵痛呼。

　　云岫被吓到，“对对……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脏停了几秒，紧接着就想哭了，觉得非常丢脸，从央求池郁金留下到说出无数蠢话和毛手毛脚，都丢死人了，一副居心不轨的样子。

　　“我不是女同，是不小心的，对不起，没有别的意思。”

　　“你很疼吗？”

　　池郁金揉了下那处，嘴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她觉得有必要说清楚一件事，“但我是女同。”

　　空气里寂静了几秒，云岫觉得自己在幻听。

　　她不能很好理解池郁金的意思，连带着对自己某句话是否在撒谎的怀疑，稀里糊涂地，她嘴巴走在脑子前面，“噢，没事，这没事的。”

　　话一说完云岫咬紧下唇，她都在乱没事些什么啊。

　　果然，池郁金沉默了会。

　　云岫等着池郁金说话，好几分钟后，池郁金说：“我知道你一直很紧张，如果不太习惯……我还是回去吧。”

　　“别呀，都这么晚了。”云岫急得用力攥住池郁金那边的被子，又松开了。

　　眼睛无声无息变湿润，池郁金今晚要是这样走掉，明天她们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相处愉快的。

　　云岫往左挪开老长的距离，紧挨着床边让两人留足空间，“你睡吧，我不闹你了。”

　　“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别走好不好。”

　　池郁金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之后，云岫全当自己死了，脑子里再怎么喧嚣咆哮，身体也绝不发出一点动静，这样诡异地安静十几分钟后，她身体撑不住，终于坠入睡眠。

　　六点多，云岫醒了，看了眼时间比她生物钟还早了半小时。

　　她往旁边看，池郁金还在熟睡，脸对着墙。

　　云岫的心变得很柔软，她蹑手蹑脚下床，用最轻的动作去洗漱，换完衣服后池郁金还没醒。

　　时间还早，云岫去了趟楼下，给她们买早餐。

　　她不知道池郁金喜欢吃什么，于是街上在卖的她都买了。

　　酱香饼、油条、汤包、小馄饨、绿豆粥、豆浆……云岫拎满两手，小跑回家。

　　她轻轻拧动钥匙开门，怕池郁金还没醒。

　　门一开，池郁金正在床头坐着，应该是刚醒，头发还在炸毛。

　　池郁金听到动静，回头说：“……早。”

　　视线落到那堆要把云岫手臂压垮的食物，池郁金惊讶道：“你买这么多。”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云岫把早餐全放在茶几上，一一打开给池郁金看，“这里有你平常吃的吗？”

　　“有。”

　　说完，池郁金揉了揉脸，去洗脸刷牙。

　　阳光让昨晚的尴尬褪掉大半，云岫看池郁金站在那洗脸，这种家里有人，而且是池郁金的感觉让她觉得心里在冒气泡。

　　等池郁金过来了，云岫让池郁金先选，“你吃什么？”

　　“馄饨吧，好久没吃过了。”

　　她们开始吃早餐，在沙发上。

　　云岫夹了筷子汤包，“你昨天睡得怎么样，没有被我吵醒吧？”

　　“没有。”

　　池郁金回忆起昨晚，印象深刻，云岫这人睡相出奇地好，不打呼不磨牙也不乱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很浅，睡着后一动不动悄无声息，池郁金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在最初那点不适应之后，池郁金很快跟着睡着，竟然比她在家睡得踏实。

　　一夜深度睡眠，醒来后神智清明，看到床边是空的，才惊觉自己睡得这么沉。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就好。”云岫笑笑，她问池郁金，“你喝豆浆还是绿豆粥？”

　　池郁金犹豫了下，“哪个没放糖？”

　　“豆浆没有吧。”

　　池郁金选择豆浆，喝了一口表情狰狞，“肯定放糖了！”

　　“啊，那我下次问问老板放没放。”

　　好幸福呀，云岫想，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密切生活过了。

　　云岫无法抑制地想要这种幸福延长一点，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冒出来，她没有多加思考，借着这点冲动。

　　云岫问，“你住哪？”

　　池郁金搅了搅小馄饨，“安宁街那块。”

　　云岫哦了声。

　　她的心怦怦跳。

　　“我对门住的那户是两个合租的女生，她们平时在一家美容院上班，一起住特别好玩，下了班就去吃吃喝喝逛逛街……”

　　云岫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和人一起住？”

　　池郁金吃东西的动作停了。

　　她静静看了云岫一会，似乎是有些不确定，“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住？”

　　“嗯，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池郁金不知道云岫怎么想到这的，她组织语言，“我昨晚好像说过，我是女同。”

　　云岫哦了声，“你是想说你不喜欢我对吗？”

　　池郁金顿了下，她没办法摇头，虽然她对云岫确实谈不上愿意住在一起的喜欢。

　　但她说刚刚这话的本意是想提醒云岫：她们一起住不合适，云岫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似的，她继续说：“我会对你很好的，”

　　“你住这里也可以省房租不是吗，房间我会打扫得很干净，你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我可以做饭，虽然不太好吃但我会努力学的，我学习能力还行，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努力做。”

　　“平常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玩，等我发工资了我可以请你吃很多饭。”

　　云岫一条一条说着一起住好处，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推销出去。

　　池郁金越来越沉默，事情在往她掌握不了的地方发展。

　　无言的几分钟里，池郁金想了很多。

　　想起这些天和云岫相处时得到的新体验，似乎真正融入这个小城给她带来的安宁，还有昨晚过分好的睡眠。

　　也想起来到这个城市的缘由，即将赶回去处理的事情，还有她没有告诉云岫的事。
　　池郁金有些不忍，她和云岫对视，心里疼了一秒。

　　云岫的眼神比池郁金救助过的流浪狗还像流浪狗，正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好像如果池郁金不答应就会立刻碎掉一样。

　　她似乎要哭了。

　　池郁金犹豫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云岫渐渐感受到难堪，想要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

　　也是在这时，池郁金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