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计》情浓不能历久

67、圣人

　　第二天日上三竿顾昭才悠悠转醒，略微一动就觉得全身被车轮碾过一般，无一处不痛，嗓子更是干的冒烟。
　　她懊恼地从喉中呐喊，尽管发不出什么声音。顾昭全然懵掉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虚幻又迷离的梦境，老天爷，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她战战巍巍想要起身想要倒水喝，却发现自己未着寸缕，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青红交加的痕迹，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她裹了被子踩下床榻，刚一下地便支撑不住狼狈得摔倒在地，裴曜推门而入时，外头光线亮得刺眼，再加上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玉冠束发，从光影里走来，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子。
　　顾昭微微眯眼，随着他的身影靠近，昨夜那荒唐又绮丽的梦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脑中浮现。
　　裴曜身上沉香得气息越来越近，他俯身轻松将人抱起放在床边，将一盏茶水递到顾昭唇边，她一气喝下，眼巴巴望着裴曜，裴曜在她脸上停顿少顷，略微扬眉，而后散漫勾唇，又起身斟了一盏。
　　顾昭喝完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她现在还没有精力去面对眼下的情形，裴曜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发顶，慢悠悠开口，“你现在如何嫁高珂，这新婚之夜落红一事便交不了差。”
　　顾昭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抑或者是她根本不想去思考怎么收尾。
　　裴曜不满她的态度，“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顾昭神色认真地望着他，“我就觉得我好倒霉啊，其余的一片空白。”脑子里此时全是浆糊。
　　裴曜嘴角抽了抽，冷冷开口，“那你觉得怎样不倒霉，被昨晚那帮人劫走，今日横尸街头就不倒霉了。”
　　她裹紧被子，“我只是感慨下，从我阿娘不在开始，我就好倒霉啊。”一提到她阿娘，顾昭泪水就在也止不住地喷涌而出，“退婚便也罢了，他们一个个都要算计我，王家人想杀了我，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又是谁这么歹毒，就算要破坏裴家与高家联姻，也不至于对我一个弱女子下这样的黑手吧。”
　　顾昭越想越伤心，她原以为到了冀州只要小心周旋也能保住这条小命吧，可惜就这么点心愿都那么难。
　　裴曜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人带被子搂住，“会好起来的，不会总这么艰难的。”
　　顾昭靠在他身上，其实仔细想来，裴曜虽然嘴巴毒了一点，但确实出手救了她很多次，她贪恋此时二人依偎在一起的温暖，如此危险却如此吸引她。她甚至舍不得推开这样温暖的怀抱。
　　她哭了好久好久，像是要把这几年受的所有委屈都哭一遍，裴曜便由着她，静静陪在她身边。
　　良久才开口，“我去与父亲禀明，取消你与高珂的婚约，”那双狭长的凤眼此时坚定而又郑重地盯着顾昭，重复了那夜顾昭以为的冲动之言，“我娶你。”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震惊不敢相信。“你不必为了我负责的。”
　　顾昭的眸子在泪光里闪烁不定，联姻关乎两地，势在必行的。裴曜若是贸然打断定北侯的计划，他的世子之位怕是更加遥遥无期了。
　　顾昭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摇头，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沉，直到消失。
　　“那我问你，你心里可有我？”他与顾昭冥冥之中交缠数年，命运将顾昭带到他身边，此后爱念疯长，再不可控，那顾昭呢，可有对他动心？
　　这个问题，顾昭不是没问过自己，但她无法面对也承受不起，“表哥一直以来对我的回护之情，我都记得，在我心中你就如同我兄长一般。”
　　裴曜气极反笑，“兄长，那昨夜算什么，你以身相许么？”
　　“我知道你是在救我，若不然我活不到此时。所以，我不怪你。”那时顾昭都控制不住自己了，若是裴曜再找郎中开药，找药材，煎药，怕是也来不及了。若非裴曜及时出现，她没有活路的。
　　“就算我们这样了，你也执意要嫁给高珂是吗？”
　　顾昭此时的沉默让裴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向高傲的人此刻头颅压得低低的。
　　“你不想知道是谁下的药吗？”他似乎为此苦恼，修长的手指在眉间按压，眼中血丝明显。
　　这个节骨眼能是谁干的，无非是孟、谢两家和魏国夫人罢了，亦或是几家联手先破坏冀州与青州的联姻。
　　贸然与这几家为敌，裴曜会因为一个她做到这个地步吗，不会的。
　　若是她再与裴曜纠缠，怕是后果更不堪吧。
　　“从前无论是孽缘还是善缘，裴曜，我们都缘尽于此了。”顾昭一字一句吐出，好似没有半分情绪，轻飘飘就斩断了与裴曜的所有过往。
　　“那么缘尽于此之前，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在害你吗？”
　　顾昭白他一眼，真是想不到裴曜还爱说废话呢，缘尽于此听不懂吗？
　　是你再与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了。
　　等来的却是无边的沉默，裴曜终究还是松开了她，黑沉沉的眸子里隐晦如同深海，里头的情绪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就算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崩盘，裴曜黑脸甩袖而去，最终还是让人将她安稳送了回去，如同过去一般打点好一切，顾昭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心乱如麻。
　　采薇昨日跟随裴珍回了裴府，当时有侍卫告知她们，顾昭已经先回府了，裴珍也丝毫没有怀疑。采薇回了时花馆，这才彻底懵了，好在芍药守在屋中，让采薇噤声，二人等了顾昭整整一宿。
　　顾昭自回来后，只字不提，采薇心疼地不得了，她守着快要破碎了顾昭，捂着嘴巴任眼泪汹涌，除了当年二夫人离世之时，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亲事不成，顾昭也从未这么摇摇欲坠过。
　　她的五娘子向来都是坚毅的勇敢的，顾昭微微敞开的领口下头有隐隐红痕，她甚至不敢问发生了何事，只默默守在一旁。
　　顾昭现在的状态就好似大病了一场，她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日，才振作起来要去给林氏请安，在这期间，芍药替她挡住了所有人的探望。
　　一切都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在她回去时花馆的路上却见到了许久都没看到的裴章。
　　如今二人皆有婚约在身，裴章再不似从前那般少年意气，反倒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郁，乍一看与裴曜倒有五分神似。
　　“昭昭，你当真要嫁给高珂了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这些天打不起精神，总觉得不真实。
　　顾昭强撑笑意，“是呀，高郎君温润如玉，是个很好的人。”
　　裴章被她的笑意刺伤，只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本想去求阿爹，将你留在范阳，可是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立场去求，我就去找了大哥，大哥却说，这是你想要的归宿，与他无关。他劝我不要为了你开罪阿爹。”
　　“是，本就与他无关。我也不值得你们为我做什么。”顾昭点头，神情淡漠，跟裴曜说与他无关的样子像极了。这一刻顾昭才知道裴章的敏锐是被人小瞧了的，出生大家族的人，真的没有谁脑子太笨。
　　裴章扯起嘴角冷笑，“大哥是要做圣人的人，圣人忘情。”而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罢了。这句话他藏在心口，不敢说出来。
　　“策砚，情之所钟要对适合的人，有时候圣人不为情所累是正确的抉择。你生来便是王公贵子，情之所钟也可是对冀州的百姓，跟随你的下属，你甚至可以心系苍生百姓。”很明显顾昭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她试图劝裴章。
　　“唯独不能是我喜欢的人是吗？”他脸上血色苍白，翩翩君子如今却颓唐得不成样子。
　　顾昭有些难受，强笑着对他说，“四表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如切如琢一样的人物，我希望你振作起来，姨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杨姐姐是极好的女子，请你好好待她。”顾昭不希望裴章与杨成君之间的隔阂是她。
　　“你也劝我娶杨成君？”裴章可以听任何人这样说，但唯独听不得顾昭劝他。
　　顾昭一时语滞，“成君姐姐这样好的女郎，难不成四表哥还不知足？”她半笑着调侃。
　　“她再好，也不是我心仪之人。”裴章目光灼灼。
　　“看来四表哥的确是性情中人，那个心仪之人，你喜欢她什么呢？”
　　“她的性情才华容貌我都喜欢。”
　　顾昭淡淡笑了一下，“大概你们男子喜欢的就是这些了吧，就拿我举例吧，这么些年来，我只听男子说过喜爱我的容颜和所谓的才华。是否有人真正了解我呢，这些美好的品质之外的我呢，是否也被钟爱？并不是的。我爱山川河流，我爱自由，男子欢喜我，于我而言有时候是负担。若四表哥喜欢的也是那个女子所谓的容颜，我只觉得你与那些庸人无异。”
　　这是顾昭第一次正面回应裴章对她的感情之事，从前回避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如今却是想清楚明白地让他放下。
　　裴章听的出来顾昭的话外之音，原来他的倾慕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呀，他的脸色白了又白，终究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