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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山间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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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翻过了裴曜说的那座山,此时可见山明水秀,就是偏僻了一些,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人烟。
那座茅舍前是一块院子,整整齐齐种了不少蔬菜,粗衣布服一身短打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正在用葫芦做成的水瓢舀水浇菜。
他听见身后动静,不过略略回头望了一眼,“今日裴将军来得晚,”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女子一眼,他眸光愣了一瞬,便恢复如常。“裴将军好兴致啊,携佳人同游,下山怕是要天黑了。”
“这是在下表妹,算不得外人,叨扰先生了,还请见谅。”
顾昭立在他身后向他看去,想不到不可一世的裴曜还有这般谦虚有礼的时候,他在洛阳时对太后与陛下虽然恭敬,但与此刻表现的心诚又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了。
“只要将军不与我谈俗务,倒也算不得叨扰。”那人扔下手中水瓢,随着擦手起身,动作透露着随意与洒脱。
顾昭才看清这位先生的面容,皮相算不得上乘,唯独那身学富五车的涵养赋予了他不一样的风采,纵然是着粗布衣裳,也不能掩盖其光华。
“裴某是俗人,教先生失望了。”
“裴将军是当世豪杰,不必为我一草芥如此几番来访。到让将军白费心思了。”
“先生之才,能助冀州奋起,也能解救万民于水火,先生为何执意不肯下山呢?”裴曜随着他向屋檐下走去。
“尔等不懂,吾不羡腰间金印,却爱吾庐高枕,无事闭柴门,何等痛快,裴将军这一生怕都不能体会其中乐趣。”他倒了茶水,一口饮尽。
裴曜又岂会是轻易放弃的人呢,“先生甘心在此避世一生籍籍无名吗?”
“我本山间客,不懂什么权谋政治。每日与青山对坐,望岫息心,名声于我乃是虚无。”他目光空远,倒是让人分不清真假。
“据我所知,先生出自大族,家族荣光先生不想振兴嘛?”
他眼中精光闪现,顿时直视裴曜,“听闻靖安台是在大郎君手上,果然名不虚传啊。”
“先生虽处偏地,消息却也灵通。”
两人谈话虽还笑着,但你来我往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顾昭在一旁觉得有些尴尬。
她轻轻开口打断二人之间不愉快的谈话,“先生曾游历过西域与回纥,那本周游记事中的所述的民风彪悍,女子亦能自立门户可是真的?”
“确有其事。你看过我的书?”他似乎对顾昭的问题有些兴趣,待顾昭温和许多。
“先生名声整个大周都是知道的,无人不想见先生一面,今日侥幸得见,才终于将书里那个有气节有大才的人对应起来。先生一书难求,我都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的。我初读只知先生遍游各地,细读下来看到的却是先生的治世之才。”
“什么治世之才,你这女郎可不兴胡说。”
他态度却比比裴曜温和些,毕竟是美人嘛,看着那张脸他也说不出太刻薄的话来。
“我看过先生的书,山川湖泊多有标注,且大都精准,可见熟通天文地理,对当地风俗概括又可谓一针见血,表面看来是游记,但细读下来却是对民生见解至深,若先生当真不关注时政,天下人怕是要多受十年的水深火热了。”
“哈哈哈哈哈,裴将军找来的人果然厉害啊。”
“我相信先生是不羡腰间金印的。但若持金印之人苦天下人之苦,该有多么难得,若这世间没有这样人,依先生的才华与能力可否做这样的人?”
顾昭情不自禁就说了这番话,她已然明白裴曜在得知她最爱的书是山间客的那本周游记事,那时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她知道裴曜带她来此的目的了,但是在这一刻她也是希望冀州得天相助,解救万民的。
“我见过你。”
“什么?”
“那年在湖州城外施粥。我路过之时讨了一碗粥喝。”
顾昭对施粥一事是有印象的,“是我阿娘带我去的,我们这些不能出入仕途的小女子也渴望,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许这人间疾苦,是需要无数人缝缝补补的吧。”
“那你为何觉得我应在裴家帐下?”
“这是先生自己的意思。”顾昭淡定回复,不然这位大约姓卢的先生如何隐居在范阳呢,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了不得了不得。如今的女郎竟然这般厉害了。”
他沉思良久,忽而朝着顾昭一拜,“顾娘子解我心结,多谢。”随后他便下了逐客令,“二位请回吧,若我下山必来拜见裴将军。”他脸上是释然后的洒脱与随意。
裴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未说什么,他抱拳回礼,便又携了一行人下山。
裴曜一行人早已离去,而他静望漫天流萤,于夜月下缄默不言。
天色渐渐暗沉,顾昭才惊觉回到城里还不知几时,她跺了跺脚连忙跟上大步流星的裴曜,“怎么办,现在回去都宵禁了。”
“山下去借宿一晚,我们明日回去。”
“不行,我怎么给姨母说。”
“放心吧,芍药会处理好的,没人会发现。”
她有些不敢相信,讷讷看他,“我姨母知道吗?”
“知道什么?”裴曜装傻反问。
“芍药是你的人。”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重要吗?”他停顿下来静静注视着她。
”很重要,”顾昭情绪渐渐低落,她就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被人玩弄于鼓掌,还挣不脱这命运的枷锁。
她这一日又是骑马又是走山路的,挽在头顶的高髻早就不服帖了,几缕发丝溜了下来,垂在耳侧。
目若点漆,眉似远山,好不灵俏,偏偏抿起的嘴角让人恨不得掏出一颗真心来哄。
裴曜替她拂了拂散落的头发,手指从脸颊滑至耳旁,温热的触感将顾昭从自己的情绪里拉出,“芍药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你姨母定然不知晓的。如今也只有你一人知晓,你会替我保密吗?”
顾昭白了他一眼,疏不间亲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去说大郎君安插自己的探子,她怕不是疯了。
“走快些,去找住的地方。”许是她步伐走得快了些,那人半天没跟上,四周越发的黑漆漆一片,远处天光收拢为一色,脚下似乎还有青蛙之类的动物跳过,吓得顾昭拔腿就朝后跑去,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闻到熟悉的沉水香味道,顾昭才安心了一些,“你走得慢吞吞做什么?”
男子臂膀抬起,替她拍了拍后背,“我知道山里有猎户住过的山洞,你跟在我后面。”
顾昭虽然害怕,但跟在他身后还是有些犹豫不定,警惕地盯着裴曜的后背。
被她目光盯紧的裴曜站定后静静看着她,嗤笑一声,“你若不愿去,就在此地露宿吧,我先行一步。”
他加快步伐往前,顾昭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侍卫,咬咬牙跟上了裴曜。
果不其然,林子里有木材搭建的一座小小的木屋,许是山里猎户在此歇脚的。里头狭小但东西不多,算不上太脏。
“表哥从前来此也是在外露宿吗?”
“住过一回。”
“你为何我早些说要在外住,我什么东西也没带。”
“是你自己跟来的。”
“可我并不知要在外住一宿。”
“你怕什么?怕与我沾染不清?”
“我是女子,爱惜名声有什么错处?不管与谁也不合礼啊?”
“表妹与我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有什么不可与人说的?还是说表妹心里……”
“你胡说什么?我自是坦荡,但也觉得不应与男子纠缠不清。”
“那你与策砚呢?”裴曜终于问了出来。
“自然也清白坦荡呢,不然呢?”
裴曜笑意逐渐加深,露出马脚雪白的牙,“咱们顾娘子自然最坦荡不过啦。只是今晚还需屈就一二了,屋子后头有流水,你去擦洗吧,我在旁边守着,不会有人过来的。”
顾昭随她绕到屋子一旁,裴曜举了火把背对着顾昭,她心中安定一些,取出自己随身的帕子拧了几把水,简单擦洗后便进了木屋坐在石凳上。
裴曜也简单洗漱后进来就看到抱膝而坐的顾昭。心里有些微不忍,“饿不饿?”
“还好吧。”
裴曜常年风餐露宿的,斗篷之类的都会随身带着,况且今日准备算不上仓促,他从背着的包袱里将自己的斗篷取出扑在木床上,“去躺着吧,舒服些。”
顾昭很拘谨,瞥了一眼,小步过去坐在床上。
裴曜放柔声音,“去吧,我守着呢。”
他靠坐在床前,半蜷着长腿。
顾昭见他动作方才安心倒在斗篷上,他身量高,这斗篷也很长,她侧着脸闻了闻,是洗衣香的味道,睁开眼仰面朝上。
“她也睡不着啊。”
晓梦初回,犹觉鬓边香。是茉莉的气息。但他偏偏明知故问,“你用的什么香,是自己调制的吗?”
“嗯,我喜欢冷香,夏日用茉莉配龙脑。”
“是香味太张扬了么?”难不成熏到他了?
“唔,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上回在清凉榭你准备的茶汤里也加的是茉莉?”
“是,我先试试看,若是都能接受的话,我准备在铺子里售卖。珍儿说香气浓郁,鲜醇爽口。我是觉得有两种法子,一种就是可观花的,就是那天我们喝的,一种做成窖藏,茶与花分离,只闻其香,不见其花。”
裴曜见她滔滔不绝,顿时一噎,“你是什么都能想到做生意上头。”
“表哥觉得不好吗?”
她目光清亮,裴曜看着眼前那张花容月貌,喉结滚动,涩然开口应了一声,“好。”
她顿时笑颜舒展开来,既俏且灵,“是吧,我就说汤色黄绿明亮,鲜醇爽口,又有花瓣点缀其上,哪有人会觉得不好呢。表哥若觉得好,我将铺子里最嫩的那批头茶送来梧桐院一些。”
裴曜神色敛然,薄而狭长的凤眼散漫地扫她一眼,抿着唇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算是答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