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又又又死了》甜饼微微辣

43、第 43 章

　　梨醉匆匆迈出灵阙宫弟子居所，迎面便是空旷的演武场。平日里，弟子在此修炼切磋，背诀、念术、练功、斗法，一派热闹景象，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冷清。梨醉鬼使神差地一步步向前走去，最终站上空无一人的玄石露台，眺望仙音渺渺的群峰。

　　祭天大典已然进入尾声，云雾缭绕的祭坛之下，是一番世间奇景。
　　一尊足有百人宽的龙纹四足金池在三昧真火的煎熬下，冒着滚烫的热气盘旋而上，直将流云密布的天空烧出一团异色漩涡。烈日熔岩般粘稠厚重的金水在池中不断翻涌，炙热之息仿佛连周遭空气也要一并燃烧殆尽。金池溅出的水花像是四散起舞的烟火，又像是无数飘飞的金箔，绚烂辉煌，叫人迷了眼。

　　种种预兆表明，炼器金池将迎来崭新的法宝诞生，梨醉却不由闭上了眼，脑海里回响一声声绝望哀泣。

　　深埋在金池之下的生灵，在惨遭焚祭之前，曾一遍遍呼喊她，向她求救。
　　如今，她不再是她，它们的尸骸也已化作灰烬。

　　万般心绪与往昔旧影交叠，梨醉骗不了自己。她相信自己一定来过这里，想必也不是以浊元珠的身份。念及此，她蹙眉退缩一步，忽觉高处冷寒，冻得她四肢冰凉。

　　她不该回来。
　　她不能留下。

　　祭坛之下，观瞻金池诞法宝的百姓手舞足蹈兴奋高呼，其声势响彻云天。梨醉被刺耳喧闹所扰，方才回过神。她摇了摇头，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将心念转回当前正事。

　　一番对质之后，她现在可以确定施霏霏是向惑天通风报信之人。然而真正里应外合劫走玲珑宝船法宝的，却另有其人。

　　商子信。
　　此人与通风报信的施霏霏不同，他的所作所为既非受人利用，也非无心之失。从头到尾，他都是汲汲营营刻意为之。

　　他谎称自己从未去过书阁，选中山臊作为自己的灵兽，杀害长须老者破坏仙灵苑，故意引导施霏霏怀疑容错……是他一手把自身的嫌疑推给了容错，他才是惑天要找的内鬼。

　　梨醉尚无法断言这个商子信究竟是商子信本人，还是惑天与施霏霏所说的，披着人皮的妖邪？若是妖邪，真正的商子信又是否尚在人世？

　　梨醉有些为难。
　　如果自己认识的人不是真正的商子信，真正的商子信兴许还没死？
　　倘若如此，她与现在的商子信挑明真相就无异于打草惊蛇，会将真正的商子信置于险地。
　　不可。

　　“这里是？”
　　思前想后地踱着步，梨醉稍不留神竟走岔了路，偶入一片盘桓曲折的幽深回廊。

　　长廊两侧摇曳的彩灯在皎月初升的刹那依次点亮，像是璀璨星光随波绕廊而至，柔光映出廊下单薄的身影，随风飘摇，似真亦幻。

　　梨醉垂眸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像是被时光牵绊了脚步，裹足不前。
　　她来过这里，见过这条枯寂的长廊，偷偷看过每一盏灯笼内藏匿的纸花，也一遍遍走过这条纸花剪影铺满的长路。
　　灯笼里的剪纸塞得极其巧妙，贴在灯笼原本的图样后，平时不易察觉。唯有在月下，在某个特定的角度，站在某个地方，方能一览无余。

　　而她此刻就站在这个地方，这个她曾习惯性驻足倚栏的位置，透过早已模糊的记忆，回忆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影子。

　　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她记得初次察觉纸花秘密时的心动与惊喜。
　　她还记得脚下的朦胧花影是某人一份秘而不宣的心意，是有心人为她栽出的春花烂漫。

　　这份记忆不属于张家姑娘，不属于梨醉，甚至不属于春花，只属于她。

　　而她，究竟是谁？

　　“什么人？竟敢擅闯吾的回廊？”
　　重重结界并未有破解的迹象，外人是如何无声无息踏足此地的？

　　“你的回廊？”
　　梨醉从回忆里抽身，她于月下徐徐回眸，清辉霜华挂满眼角眉梢，只一瞬，周身染上若有似无的冷意。

　　她望着不速之客惑天尊者，将音重重压在“你”字上，重复了一遍：“你的回廊？”
　　心里似有说不出的苦涩与不甘。

　　长廊首尾两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无声对峙，相顾无言。彼此仿佛是与穿越时空的自己面面相觑，别无二致的容颜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一人惊诧蹙眉，一人沉眸冷凝。

　　梨醉觉得说不出的荒诞古怪，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唯独没有惧意，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杀意。

　　她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充满杀意。
　　是因为容错？还是因为某些早已忘却的积怨？

　　梨醉默默观察着对方由惊转怒的神色，嘴角微微浮现一抹冷淡的笑容。

　　她再度踏足灵阙宫，本欲查清真相，还死去的容错一个公道，也替自己挣一条活路。
　　然而在长廊与惑天尊者相遇的这一刻，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自己查明了惑天安排的内鬼又如何？
　　找出灵阙宫真正的叛徒又如何？
　　时光不会倒流，逝者不能复生。
　　而面前这个手染鲜血的持刀人，却可以一如既往若无其事地站在自己面前，被他人尊称一声师尊。

　　梨醉语调冷淡，讽刺地喊了一声：“师尊？”她摇了摇头，自顾自道：“你如何担得起他人一声师尊的？”
　　同门弟子，杀之如蝼蚁，何敢自诩为师？

　　灯笼的镂空光影下，照出梨醉忽明忽暗的面容，眸中闪烁无所畏惧的倔强。

　　惑天尊者端详她半晌，表情剧变，低声喃喃：“辛夷？”

　　梨醉并未在意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困惑与迟疑，她也无心去分辨对方说了什么。她出手的那一刻，全凭本能。仿佛她早就为了这一刻等了许久许久。积蓄的杀意与潜藏的实力，只为再见面之时，狠狠回敬这个人，将她打醒。

　　梨醉拨弓化剑，赤红剑芒笼罩下，天惑尊者茫然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立刻了然。
　　“你是当时在容错身边的……浊元珠？”

　　剑芒落下，如血雨忽至，惑天尊者不得不出剑招架。她手持一柄细剑，剑身缠绕水光滟潋，在月下美得不可方物。若是任何一个有眼力劲儿的灵阙宫弟子在场，都能看出这把剑不是惑天尊者之物，而是变天尊者的引水剑。

　　然水光与赤红剑芒交会间，如疾风暴雨，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群灯颤栗，月下人影与花影交错，幢幢茫茫。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数十招后，梨醉闪躲腾挪如灵巧飞燕翩跹而舞，她身姿轻盈，出手精准，将缠缠绕绕的水光剑影一一化解，劈落于脚下。一番交手下来，她竟能与灵阙宫堂堂惑天尊者不分伯仲，对方迟迟近不了她的身。

　　“你就这点能耐？”
　　梨醉发现自己对惑天尊者出招接招的动作十分熟悉，熟悉得仿佛她不是第一次与此人交手，更不是第一次这此人感到出离的愤怒。

　　二人每一次交锋，激荡的灵力互为剑锋劈散，顺着无形结界四散流走。笼罩回廊的结界因此被震出一道又一道细小隙缝，终是积少成多汇聚成裂天的口子。

　　结界不堪重负，碎裂坍塌。

　　灵阙宫众弟子观结界异相蜂拥而至，他们目之所见，是崩坍的碎玉声中两位形貌完全相同的惑天尊者，生死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