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名为猫》斩青

2、橙花，月色，不安

　　男孩乖巧地坐……

　　那姿势姑且算是坐吧。

　　沙发很宽敞，足以让少年体型的谈秋，以一种正常人不会轻易做出来的姿势，双膝微微分开，两只手搭在略略高出一截的扶手，跪伏在沙发上，时不时好奇地打量周围。

　　如此灵动的神态，若是出现在一只猫的身上，那无疑是一只非常懵懂可爱的猫咪，然而诡异的地方在于，这种神态完完全全是由一名人类少年做出来的。

　　根据刚才林助理给出的调查结果来看，还是一名刚成年、智商正常、并且被省美术学院破格录取的天才少年。

　　苏执韫试探性地向对面的人伸出手。

　　这只“猫”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凑到苏执韫手掌面前，作势要用额头蹭过去。
　　只是人的身体到底限制了他的发挥，他不如猫一样可以灵活操控四肢，却像猫一样顾头不顾尾，呆呆地扑了个空，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

　　苏执韫顺手扶住了他。

　　然而，这只被苏执韫好心扶起来的“猫”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又或许，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才是猫这种生物的行为准则。
　　谈秋借力换了个姿势，注意力又被茶几上放着的装饰用摆件所吸引。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玻璃摆件，跃跃欲试的表情，让苏执韫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把那昂贵的摆件扒拉下去，只为听玻璃四散碎裂的响声。

　　苏执韫轻捻了下手指，指尖还残存着一丝对方的体温，在感到对与人接触的不适应前，先一步闻到了一股对方身上传来的非常刺鼻的香气。
　　他眸光转动，问管家：“您没有为他清理吗？”

　　站在一旁可怜的、年过半百的专业管家头一次被主人质疑工作水平，这让他脸上划过了一丝尴尬，他擦了把脸上不存在的汗珠：“先生，这位……这位小少爷似乎不习惯洗澡时有外人在场。”

　　管家所言非虚，他的衣袖上有很轻的几道水渍，这证明他刚才确实是经历了一场关于洗浴的“战斗”。

　　被先生带回家的小男生看起来精神不正常，拒绝跟人交流，也拒绝佣人们的帮助。

　　更确切地说，在佣人们准备为他脱去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时，这位小少爷便开始大力挣扎，乖巧的流浪猫瞬间闹腾起来，张牙舞爪噫噫呜呜地拒绝人类的靠近，警惕地瞪着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

　　尽管如此，管家依旧在尽可能地为谈秋创造舒适的洗浴环境，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他都亲自为对方一一介绍着各种开关与容器的用途，随后默默退出浴室，在门外恪尽职守地等待着，持续观察对方是否需要额外的帮助。

　　毕竟是先生带回来的人，不能怠慢。

　　而结果就是——对环境不甚熟悉的谈秋一个人在浴室折腾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好不容易将自己冲洗干净，套上准备好新衣服后，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浴室的液体香薰，浑身都沾带上甜腻的橙花香。

　　苏执韫上下打量着眼前香喷喷的人型香薰，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点头痛，“给他准备个房间，带他去休息吧。”

　　管家眼中精光一闪，慈祥地笑道：“好的先生。”
　　他果然没猜错，这位小少爷身份了得。

　　头发半百的管家迈着优雅的步伐，“领”谈秋上楼去早就吩咐佣人布置好的房间：“少爷，请您跟着我来这边……对，先抬左手，再迈右脚，做得很好……”
　　也不知道他在哄的是谈少爷还是猫少爷。

　　于是苏执韫就见到了这样一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场景：
　　一个刚成年的男大学生，摒弃了作为高级灵长动物的直立行走能力，选择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并且用那样怪异的姿势在他的住所里爬来爬去，爬过之处还要留下短时间内难以抹掉的痕迹——是他身上一时半会儿散不去的橙花香味。

　　苏执韫就是在那一瞬间感觉家里变味了。
　　说不出来变成了什么味，或许是半年才挥发完全的浴室香薰被瞬间挥洒出去的刺鼻香味，又或许是一种属于“不正经场所”的奇奇怪怪的味。

　　苏执韫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是一副非常扭曲非常难以言表的表情，可事实上就是他的面上依旧八风不动，令人觉得十分深不可测，宛若一位对所有局势尽在掌握的帝王。

　　他能如此不失风度地镇定，还要多亏了这几年在商场上的历练。

　　苏执韫拿起手边的热水喝了一口。

　　心道今晚受的惊吓可真多。

　　一直立一膝行的两道人影逐渐消失在拐角，默不作声的林助理目睹了这一切，体贴地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先生，您是在怀疑，他是商业间谍吗？”

　　苏执韫还有些恍惚，这样的恍惚如果放在商业谈判中将会是致命的失误，不过这一次他难得原谅了自己的失误，反问道：“你怎么看？”

　　林助理道：“目前的调查显示，无论从利益关系网还是名下银行卡进出账目来看，这个人……咳，这位都没有与苏氏作对的理由。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神色莫测的老板，语气平稳道：“当然，不排除对方、或者对方背后的操纵者以这样的方式来接近您，从而达到吸引您注意力的目的。”

　　苏执韫喃喃重复道，“这样的方式？”

　　林助理飞快地瞥了一眼苏执韫，解释道：“部分人会有将人当作宠物的爱好，与之相对的，部分人同样会有成为宠物的爱好。您知道的，就是——”他眼神飘忽地移向谈秋消失的方式，暗示道，“——这样的方式。”

　　毕竟此时的谈秋太像一个合格的、被驯化完全的宠物。

　　苏执韫这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

　　林助理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身着低调的商务风黑色西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严肃正经。

　　苏执韫点评道：“没想到您的知识如此渊博。”

　　林助理立马低下头，不再说话。

　　苏执韫说：“不太可能，他的骨骼肌肉走势，不像是经历过长期爬行。”

　　苏执韫的履历上，写明他曾于一所世界一流艺术大学学习。与其他公子哥的学艺术只为“镀金”不同，这位苏氏的新掌权人显然曾经下过苦功。
　　以至于几年没碰过画笔颜料，苏执韫依旧眼光毒辣，轻而易举从谈秋衣服下的骨骼走势中看出，这位精神状态似乎不佳的少年，并没有长期爬行、或是长期接受束缚的经历。

　　助理无话可说，附和道：“您说得对。”

　　————

　　夜色已深，苏执韫原本已经睡下，却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闹醒。

　　他向来睡眠很浅，最轻微的动静都能将他吵醒，平常佣人们都住在楼下，深夜从不会打扰。
　　只有刚被领回家的“流浪猫”，没接受过属于仆人或是客人的相应培训，才敢这样骚扰房间的主人。

　　苏执韫面无表情地平躺在床上，静静等待那阵噪音消失。

　　门口处的声音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愈演愈烈，大有不把苏执韫吵醒不罢休的架势。

　　苏执韫忍了一会儿，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不见，终于彻底清醒，带着点被吵醒的怒意下床，拉开房门——

　　就见到谈秋依然是那副跪趴着的模样，用手，用指甲孜孜不倦地挠着卧室门，见到他出来后更是眼睛一亮，略微直起身子就想往他大腿上靠：“喵……”

　　几次听到对方猫叫，苏执韫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种怪异的场景，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那声尖细的猫叫从男生深夜略微低哑的嗓子中发出，无端带了点如泣如诉的哀怨，就好像在对他说：这里好黑，我好怕，为什么把我关在黑漆漆的盒子里。

　　也对，刚被收养的流浪猫不熟悉周围环境，缺乏安全感，深夜不安挠门不过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表现。
　　可是这里人这么多，他为什么不去挠管家的门，为什么不挠那个企图扒他衣服给他洗澡的佣人的门，为什么不挠把他从地下车库带到房子里的保镖的门，偏偏盯上我的房间？

　　或许是因为他们住得太远了？抑或是因为自己看上去是这群人中的领导者，所以对方潜意识里将自己视为兽群中的最强者，希望得到此间主人的庇护？
　　苏执韫这样自我调解着，他对此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以前从未养过猫，当然也没有养过人，更没有养过人形的猫或者猫型的人，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形他只能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尽管他此时非常想喵喵回去，用猫语跟他交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执韫半蹲下来，用两只手指的指关节抵住对方锁骨处的衣襟，阻止对方的进一步靠近，说道：“小点声。”

　　月光透过窗户，苏执韫不知道谈秋是否可以像猫一样在漆黑的夜晚看清周围一切，不过，他还是希望谈秋可以拥有小动物般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苏执韫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表情，命令道：“回你的房间去。”说这话时，他心里想的是再吵第二天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让专业医生来整治你。

　　他的话很管用，只见前一刻还企图挨蹭他的谈秋一下子僵住了身子，挥动的手也停了下来，小小声地“喵”了一下，委屈的表情让苏执韫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而不是仅仅让对方回到他温暖的房间里睡觉。

　　谈秋抽了抽鼻子，苏执韫怀疑对方此时眼眶都红了，他并不心软，继续命令道：“听明白了吗。”

　　谈秋只好一步三回头——这样说不太准确——应该说一爬三回头地离开，眼神中充满了恋恋不舍。

　　苏执韫依旧蹲在原地，目送谈秋慢吞吞爬回他的房间。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一夜无梦，晚间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苏执韫的睡眠质量，第二天房门处的景象，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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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不负责任小剧场：
小流浪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房子！
漂亮的房子里还有这么多香喷喷！
小流浪用爪爪翻了翻，翻出一个最喜欢的罐罐。
巨香！
眼睛眯起了幸福的弧度！
隔壁的霸总：阿嚏，阿嚏，阿嚏。什么味那么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