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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翻覆 ...

  •   “拉船手,多苦愁,
      背着纤绳低着头;
      吃的‘猪狗食’,
      走的‘猴爬路’。
      长年‘背船板’,
      无缘夫妻‘共枕头’。
      运粮运棉难温饱,
      不知何时是尽头?”
      江滩上,传来一声接着一声铿锵有力的船工号子。
      贺青冥站在甲板上,他的目光似已伸的很远很远。
      “那些船工真是可怜。”
      明黛踱步到贺青冥身畔,她的裙摆被江风吹起,好像迷蒙江天下飞舞的一朵紫色花。
      她眉头蹙起,道:“好几十年了,江湖还是这个样子。”
      如今的武林,就像是一个日落西山,垂垂老矣的病人,苟延残喘地躺在病榻上,等着哪天无常来勾走最后一点破碎的神魂。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天天没有变得更好,倒是滑向了毁灭的深渊。
      贺青冥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水天一色,像是一潭浑水,已经分不清你我。
      明黛坐在船舷上,清风扰乱了她乌黑的长发,她道:“我姑姑告诉我,很多年前,中原武林还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多的是大英雄、大豪杰,人人仗义为先,守望相助,江湖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
      “那时候,各门各派还都没有门楣之见,没有人会因为你说了一句不顺他心意的话,就对你恶语相加、刀剑相向。”
      “为了更好地交流武学心得,当时人们一致推举德高望重的谢长风谢老前辈作为武林盟主,谢老前辈也没有辜负众人期望,武林在他的统率下欣欣向荣,一连出了好些位仁侠义士,谢老前辈的独生爱子也是其中之一。”
      “但奇怪的是,谢老前辈仙逝之后,谢家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了踪影,而谢少侠,也再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
      “一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一切已从此天翻地覆。”
      明黛道:“然后就是那场震惊整个江湖的大阴谋,从那以后,中原武林名门渐次凋零,江湖陷入一团泥沼,妖魔鬼怪横行人间,大罗神仙也补天无力。”
      “而今的江湖,已经变成了名利场。”
      明黛一向明媚活泼的脸上竟也有了一丝沉痛之色:“可是江湖不该是这个样子!”
      “我从小听着那些侠义故事长大,它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她的脸尚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可是她的目光如剑一般锋利:“所有人都不要我走,我却偏要来!我偏要看看这人间是什么模样!一个人若生来不去大千世界看一遍,火海刀山滚一遭,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贺青冥神色似有动容。
      再铁石心肠的人,听见这么一个小姑娘,说出这么一番烈火般的话,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明黛没有喝酒,可是她似乎已经醉了。
      一个人若太过清醒,便总是要醉一醉的。
      贺青冥道:“你本不必对我说这些。”
      “可是我却非说不可。”
      “不错。”贺青冥道,“人在江湖,总有些话非说不可,总有些事非做不可。”
      明黛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我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贺青冥却道:“又有谁应该在这里?”
      “不错,不错。”明黛拊掌笑道,“就像有位老先生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道:“可惜,我身上没有带酒,不然定要和兄台你浮一大白。”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忽道:“你那位……呢?”
      贺青冥忽然觉得她似乎省略了非常重要的内容。
      他道:“他去收拾房间了。”
      明黛恍然大悟:“你们睡在一个房间!”
      贺青冥看了看她。
      “咳咳。”明黛调整了一下表情,道,“你们睡在一个房间?”
      “自然。”
      贺青冥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
      柳无咎已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带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风。
      柳无咎看了看跟他招手的明黛,抿了抿嘴,看着贺青冥,似乎有些紧张,道:“江上风大。”
      贺青冥似乎有些无奈,却到底没有说什么,他正打算接过披风,柳无咎却已绕过他的颈子,为他系上了披风的带子。
      江风拂面,两个人的头发在一瞬间穿梭交错,又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柳无咎离得很近。
      近的好像心跳贴着心跳,呼吸贴着呼吸。
      贺青冥忽然想起当年把这孩子捡回来的情形,那天柳无咎就依偎在他的心口。
      那时候柳无咎还不叫柳无咎,长得也没有这么高。
      这孩子从几年前开始,就不再和他跟的这般近,贴的这般紧。
      贺青冥垂眼看他,他第一次发觉,柳无咎实在是英俊的过分。
      柳无咎毕竟已经长大了。
      他在柳无咎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婚约,也成了亲。
      那时候,还有的人,甚至更早便已经娶妻。
      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无咎打好了结,似乎颇为满意,他紧抿的嘴角甚至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江湖人常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其实是一句谎言,江湖上能做到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很多时候,人已亡了,剑还活的好好的。
      人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贵,那么独一无二。
      江湖上这样的谎言,岂非太多?
      贺青冥道:“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柳无咎连一丝笑意也无。
      他又道:“不仅可爱,还很有志气。”
      柳无咎握紧了手。
      他总结道:“这世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没有几个。”
      柳无咎道:“哼。”
      “这样的女孩子,喜欢她的人,也一定会很多。”
      柳无咎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贺青冥看着他,道:“你要知道,人这一生,不会有太多后悔的机会。”
      柳无咎忽然有点生气,道:“那你呢?”
      贺青冥瞳孔一缩,他看着柳无咎。
      贺青冥不常这样看着他,他不常这样看着任何人。
      这世上并没有太多人会让他觉得冒犯,敢冒犯他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柳无咎低着头,抿了抿嘴,道:“对不起。”
      贺青冥没有再说什么。
      柳无咎却感到失望,失望太多,便会变成绝望。
      贺青冥已近而立,贺星阑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
      子午盟已经逐渐壮大,但贺青冥身边,还是一个女人都没有。
      不是没有人毛遂自荐,也不是没有人送上来,但贺青冥仿佛已经心如止水,不染一丝红尘。
      有人说,这是因为贺青冥还爱着他的妻子,尽管他的妻子已经在很多年前去世。
      一个人若真的爱另一个人,他的情意并不会随着时光衰减,只会愈来愈浓,这一点,柳无咎再清楚不过。
      他宁愿糊涂。
      明黛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禁道:“他们可真好啊!”
      一人不屑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跟兄长睡一块。”
      这个人自然是杜西风。
      他却并没有上自家的船,而是带了一些漕帮属下,住到了济海楼船。
      只因这艘船上,有他想见的人。
      明黛道:“你懂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懂?”杜西风道,“我已经束发了。”
      他道:“他一定要比我大,难道他还不明白,一个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只能和妻子睡在一起?”
      明黛却想:“也许他已经明白了。”
      她打量着杜西风,忽道:“难道你就明白?”
      杜西风看着她,忽的有点脸红:“我只是听我爹说的,明姑娘,我,我……”
      明黛大大的眼睛看他,道:“你想说什么?”
      杜西风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他几乎已不敢再看她,断断续续道:“我,我爹爹说,喜,喜欢一个人,就要一辈子对她好,我这辈子——哎!”
      明黛忽然一把把他拽到了角落里,又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嘘”了一声。
      杜西风眼睛眨巴眨巴,低低道:“明姑娘?”
      明黛道:“你看前边那间屋子。”
      那是一间很美的屋子,窗已半掩,但窗户里却漏出一丝一缕橘黄的灯光,灯光里似乎有半帘飘摇的浅浅紫纱。
      美人半遮面,也依然是美人。
      这一看就应该是一位美人住着的屋子。
      但这间美人的屋子里,却走出来了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意。
      杜西风脸上已有惊讶之色,明黛道:“你认识他?”
      杜西风摇摇头:“不认识,但是上船的时候我见过他。”
      明黛暗忖:“这人看上去武功应该不错,可是为什么我竟对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毫无印象呢?”
      杜西风疑惑不解:“他怎么会在这一层,而且,还是在玲珑夫人的房里?”
      明黛忽的想到了什么,道:“崆峒派的岳掌门,是不是也在船上?”
      “不错。”杜西风道,“这一次扬州大会,崆峒派自然也是要去的,岳掌门和玲珑夫人带了十几名崆峒弟子随行,少掌门秋冷蝉留守崆峒。”
      明黛又道:“那岳掌门住在哪里?”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他们夫妻并没有住在一起——”
      杜西风心想,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兄弟住一块,夫妻却分房睡。
      他转过念头,忽的惊了:“他们夫妻不住在一起,但玲珑夫人的房里,却有了别的男人!”
      他道:“江湖上说,崆峒掌门和玲珑夫人早已同床异梦,天呐,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岳掌门知道这回事吗?”
      但下一刻,他已经不必再问!
      只因下一刻,一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一身长衫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进了秋玲珑的屋子里。
      这人正是岳天冬。
      明黛拉着杜西风更走近了些,道:“屏气。”
      杜西风道:“我已经屏气了。”
      两个人大眼对大眼,明黛看了他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抵着他的手掌,给他传了一股内力。
      杜西风脸色更红了,这下却不是害羞,而是羞愧了。
      他已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明黛。
      但他也已来不及多想,岳天冬和秋玲珑的对话就传了来。
      岳天冬道:“看来你已见过你的姘头。”
      秋玲珑道:“你以为我是你?”
      岳天冬道:“是啊,你一向只喜爱美男子。”
      秋玲珑似乎没有说话,岳天冬又道:“温阳呢?”
      秋玲珑道:“金先生说他已经重新掌管了夜幕,金乌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那不是很好?”岳天冬道,“你的老情人还活着,说不定你这次还能在扬州见到他。”
      秋玲珑道:“你这么说,会让人以为你还喜欢我。”
      岳天冬不说话了,秋玲珑道:“据金先生的消息,温阳这次并不会来扬州。”
      岳天冬似乎笑了一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可不符合他的作风。”
      秋玲珑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算上去年,温阳已经连续七年不曾下江南了。”
      岳天冬道:“可是我听天枢阁的人说,他曾经连续两年去扬州问了同一个问题,但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秋玲珑道:“不错,他只问了一个人。”
      岳天冬道:“谁?”
      秋玲珑道:“贺青冥。”
      “贺青冥?”岳天冬道,“贺青冥是男人不说,都不知道是美是丑,他问贺青冥做什么?”
      秋玲珑道:“我原本也很奇怪,这世上我再了解温阳不过,他一向只对美人感兴趣,可是现在,我不再奇怪了。”
      岳天冬道:“为什么?”
      秋玲珑道:“因为这次帮温阳的人,就是贺青冥!”
      岳天冬道:“贺青冥那个杀神也会跟人合作?温阳还真敢跟他合作?他这是嫌自己活命长了吗?”
      秋玲珑道:“但这就是事实。”
      岳天冬不说话了。
      秋玲珑道:“贺青冥不好对付,咱们只能缓缓图之。”
      岳天冬道:“你似乎并不感到遗憾。”
      秋玲珑道:“你这是担心我还对温阳那混蛋有情?我现在只想杀了他!”
      岳天冬道:“我只是奇怪,你不是很喜欢他么?你当初为了他,不惜杀了关东三堂十八人,只不过是要他活着,现在却想要他死了。”
      “难道是你终于忍不了他这颗花心大萝卜了?可是你不是从来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秋玲珑道:“我可以忍受他有很多情人,但我不能忍受他竟然也会爱人!”
      “他情人再多,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对他们也不是真心的,可是妃青——那个女人!他要死的时候念叨,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念叨!最近还念叨的更多了!”
      岳天冬道:“可是妃青只是一道影子,她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她早就已经死了。”
      秋玲珑道:“那又如何?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她似乎是在说:“他可以爱一个死人,为什么不能爱我?他们都爱我,凭什么他不爱我!”
      从小到大,秋玲珑从没有失败过,她不能容许任何人让她失败。
      岳天冬和秋玲珑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去,又渐渐远了过去。
      明黛和杜西风似已听的目瞪口呆。
      他们年纪虽然不大,但江湖里的事情,已听的不少了。
      他们当然听说过不夜侯温阳,也知道他和第一美人秋玲珑曾经那段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
      十多年前,若说江湖里的男人大多都追求过秋玲珑,那么江湖里的女人大多都曾是温阳的情人。
      这两个人加在一起,那几乎就是江湖八卦全覆盖啊。
      明黛的心里却又想着另一件事:“贺青冥竟然也出现了,他会不会也来扬州呢?”
      她不知道贺青冥不仅已来了,还跟她一块说过话,喝过酒,杀过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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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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