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艾思崴

10、小明总

　　明观楼结束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后，盛海迎正式安排他进入创思工作学习。

　　同时她要求明霁进入威业，按照管培生的轮岗制度，参与不同部门的基础工作中，尽快熟悉公司情况。

　　明霁的暑假只持续了五天，她很快在父母安排下提前开始了实习生活。

　　创思有单独写字楼，并不在威业总部，二者恰好位于同一片科技园区的对角线两端。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

　　那天交代完他们两个人之后，盛海迎单独与明霁说了会话，让她在每个部门跟带她的主管好好学习，并意味深长地告诉她，妈妈在你身上所寄予的希望，远超观楼。

　　这没什么不好，明霁只花了一段时间就欣然接受，如果她和明观楼之间必须要有竞争的话，她当然希望自己是赢家。

　　只是有一点点疑惑，明观楼的表现一直都很出色，自己目前还是一张白纸，为什么父母会选择在他们二人之间做出这样的侧重呢？

　　而且明观楼一直都很敏锐，可能已经对此有所察觉。

　　明霁悄悄用余光望向他。

　　额前碎发干净松散，明观楼今日穿了正装，利落的异轨暗纹需要离得近了才看看清，浅灰色衬衫，深色条纹领带。

　　三十多度的高温，居然里面还穿了马甲。

　　他的眉眼温驯低垂，在看一本与工作无关的闲书。

　　是那天不小心地撞见还是妈妈那番话的原因，明霁忽然意识到，即使是亲人之间，也不该不分你我。

　　就像从撞见他咨味，吓得落荒而逃那刻起她意识到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不该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

　　就像现在望着他恭顺的样子，她竟然开始揣摩，会不会明观楼也有着隐秘的不甘呢。

　　司机先送明霁去威业总部。

　　明观楼倒是并未下车，在后座带着调侃与她告别：

　　“小明总，晚上见。”

　　“……”

　　来接明霁的第一位主管是研发部的部长杜月，目前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是盛海迎早年资助的女学生，也是她从高校正式离职前带的最后一名研究生。

　　她的话不多，很沉稳，能这么年轻当上部长自然能力出众，言之有物。

　　杜月简单为明霁介绍部门架构，安排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收集用户画像，跟进用户访谈。

　　——对一个刚结束高考的学生而言难度适中，生动有趣。

　　将要上电梯前，明霁听到不远处其他职员的窃窃私语。

　　“杜工边上的就是小明吗？”

　　“对，女小明。在车里没下来的是男小明，男小明去创思，女小明来总部。”

　　“老明看着凶神恶煞，两个小明都长得这么好看呢，真是歹竹出好笋。”

　　“疯了吧你，忘记咱们公司是做监控发家的了？居然敢堂而皇之编排老明。”

　　这两名女生嬉笑着结伴里去，依稀之间还能听到一人在向另一人科普，男小明是老明的孙子，女小明是老明的女儿。

　　想不到吧，看着兄妹似的俩小明，中间差着辈份呢。

　　“那盛总怀女小明的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老明真自私…”

　　研发部的同事们很符合明霁对工科生的刻板印象，杜月给她开通内部权限后，安排她和整个部门看上去最健谈、最外向的技术助理斯进祺坐一起。

　　是一个眼睛亮亮的，刚研究生毕业一年的女孩。

　　斯进祺主动滑动座椅万向轮，靠到她身边，认真教她如何收集整合，以及汇总文件需要什么格式。

　　她忽然鼻尖微动，而后喟叹：

　　“明老师，你好香呀。”

　　明霁：“进祺姐，叫我明霁呀。”

　　斯进祺问：“你知道为什么杜工安排我们俩坐一起吗？”

　　“为什么？”

　　她神秘道：“因为我俩一样，都上头有人。”

　　明霁并不觉得这句话冒犯，因为她的身份本就是全公司心照不宣的共识，她开始思考哪位高管经理姓斯。

　　斯进祺公布答案：

　　“我爸是威业食堂的厨师长。”

　　明霁发自内心：“那我一定要和您处好关系。”

　　斯进祺笑了。

　　中午杜月带明霁去吃饭，斯进祺也一起。

　　前者确认明霁适应良好，工作已经上手，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不再多语，倒是斯进祺并不畏惧与领导同桌用餐，依旧很健谈。

　　明霁也因此得知，斯进祺还有一个哥哥目前在威畅当工程师，表现很出色，明年就能调回总部升职。

　　研发部频繁跑实验室和加班是常态，但是明霁第一天上班，被分配到的工作总体还算轻松，到下午六点已经彻底完成，提交给项目负责人后收到了积极正面的反馈。

　　斯进祺让她快下班，这是杜工特意交代的：

　　“她说明天给你安排的工作量会激增，可能还要带你去工厂，让你今晚好好调整。”

　　明霁便没有推辞，悄悄给需要加班的同事们订了晚餐，而后提包走人。

　　她到楼下时思考了一瞬，要不要问问明观楼的进度等他一起下班。

　　点开微信时，她发现陆思弦在下午三点时给她发了微信，只是因为明霁没怎么看手机，被其他消息顶掉了。

　　是一张三花小猫的照片，毛发亮亮的，身体胖胖的，躺在少年的膝盖上嗅镜头。

　　「到今天小剪刀三针疫苗都打完了。」

　　明霁看了一会儿，将图片保存，而后打字：

　　「小剪刀，最近在哪里发财呀，想不想让姐姐来看你？」

　　陆思弦：

　　「你想过来看小剪刀么？」

　　「当然想呀，但是我接下来几天都没有空诶。」

　　「现在呢？我爸妈吃过饭散步去了，应该晚上九点左右会回来，如果你想来，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不仅告诉她不用担心有面对父母的压力，同时暗示不会让她留得太晚，足够安全。

　　明霁意动，她顿了顿，退出对话框而后点开明观楼的头像，打字：

　　「我要加班，你先回家吧，我一会直接让司机来接：）」

　　发送消息的那一刻明霁心跳如雷，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明观楼撒谎，但她很清楚如果实话实说这么晚去看猫，他一定会反对。

　　她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和他起争执了。

　　大约半分钟后，明观楼回了一个好字。

　　明霁松了一口气，自己打了一辆车，然后让陆思弦发定位。

　　她先去商场买了一些宠物玩具，每样都一式三份。再到陆思弦家楼下时，天色恰好暗下，路灯光线融融，他在暖晕下眉眼弯弯地望向她。

　　明霁因为要上班的缘故，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的丝制衬衫和同色半身裙，头发卷了弧度，化淡妆。

　　考完试第二天，她就和任舒扬一起做了亮闪闪的美甲。

　　整个人都打扮得和在学校里很不一样。

　　陆思弦立刻收回目光，端正地目视前方，说我带你上楼。

　　他家位于医院和一处商业综合体附近，高层三居室，看似低调，实则视野极为开阔。

　　带着明霁进门时，陆思弦有些抱歉地说现在家里有些乱。

　　他们家没有请阿姨，家务三个人一起参与，今天他负责洗碗和整理客厅。

　　明霁说没关系呀，她眨了眨眼睛：

　　“还是需要我帮你？”

　　陆思弦摇头，说怎么可能：

　　“剪刀石头布应该不是在客厅就是在阳台，他们的零食在电视机旁边的储藏柜里，什么都可以喂。”

　　最先从阳台上探出半个小猫脑袋的是剪刀，眼睛睁得很圆，而后试探地走到明霁身边，一跃而上跳至沙发，不停地嗅她指尖的气味。

　　明霁什么都不需要喂，剪刀就认出她，主动躺到她的怀里打呼噜了。

　　陆思弦为她到了一杯果汁，没有刻意地参与到她和猫的互动中，而是安静回到厨房。

　　水声渐渐，因为身高太高，他需要微微弯腰才能方便洗碗，可是远远望去，并不显任何狼狈。

　　很快石头和布布也被明霁轻松拿下。

　　石头性格活泼，在整个客厅跑来跑去。布布因为眼睛的关系，乖乖地躺在明霁身边拿脑袋蹭她。

　　明霁度过了特别愉快的一个小时。

　　陆思弦以家务为由始终保持着适当距离，让她并不会因为来到别人家中而感到不适，可以放松地和小猫玩耍。

　　将要结束时，明霁真诚地遗憾时间过得太快。

　　陆思弦依然送她下楼，由衷欢迎她下次再来：

　　“不仅是剪刀，布布和石头也都很喜欢你。”

　　明霁说好呀，让他无需再送，她在小区门口打电话叫车。

　　陆思弦说了一声好。

　　因为没有提前联系司机，明霁需要等待一会。

　　然而正是这短暂地十几分钟里，阴沉了一日的云霭不堪重负，夏日暴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雷声轰鸣，珠连成线，卷涌起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明霁仓皇地寻找一处可以避雨的檐廊，她今天穿浅色衣服，实在是不能淋雨。

　　在雨水堪堪要打湿她的肩膀时，视线前方一面伞叶落下。

　　暴雨瞬间被隔绝在外，碰撞滚烫的地面，挥发形成一层云雾，在路灯下逐渐散了。

　　她看到陆思弦还在急促地喘气，眉眼间却带着笑意，他说，好险。

　　明霁怔怔，过了半晌才问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少年抿唇，眼神光熠熠：

　　“超能力。”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怎么可能会在确认她安全上车前就回家呢。

　　只是出门时感知要下雨，他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取伞。

　　还好，没有来得太迟。

　　明霁家中的司机也很快到达，匆忙地撑了伞过来接她。

　　明霁跟着司机快步离开，将要上车时，看到陆思弦还站在原地。

　　他的右肩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一大片，额前的短发也淌着水珠，刚刚自己与他离得这样近，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可他似乎浑然不觉，用手比做电话的手势放在耳边，意思是，到家了联系我。

　　他的五官被路灯照得明亮而温存。

　　明霁收回目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

　　接近九点时，明观楼收到郑阿姨的消息。

　　「阿霁已经回家有一会了，观楼，你还在加班吗？」
　　「需不需要为你准备一份夜宵？」

　　明观楼回：

　　「刚结束，现在回。」
　　「不需要夜宵。」

　　他撑着一柄黑色的伞，穿过凶悍的暴雨，独自走过很长一段路，而后坐进车内。

　　疾风斜入，他浑身带着浓重的湿气，被西装外套覆笼，闷热而粘稠。

　　他的身后，威业总部的主体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

　　司机已经独自在车里等了四十多分钟，精神有些懈怠，察觉到明观楼上车，骤然坐直了身体，试探地问：

　　“明霁小姐还没有下班么？”

　　明观楼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她已经到家了。”

　　司机啊了一声，说明霁小姐不是说自己在加班么？我还以为您去了这么久，是上楼找她了。

　　明观楼面无表情望向窗外无任何变小趋向的雨势，良久之后，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她宁可骗我，也要冒着这么大的雨一个人离开，是想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