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神明：起源》华莺儿

60、化木道长

　　2000年，腊月，无名深山。
　　化木坐在后院里观雪。
　　自从家里横生变故，他便出家当了道士，如今已然五年过去，心境大有不同，望着那满院寒梅，终于能将往事淡忘。
　　大约十年前，他和杜云结识于一家印刷厂，那是一次非常奇妙的契机，不论过去多少年，他总能再次梦见那个青年，对他说：“嘿，你在这里简直是大材小用，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杨启龙比杜云大十岁，出生在某个平凡的农村里，小时候家里没钱供他读书，他只能带着弟弟妹妹干农活，十几岁的时候，他被长辈们带到外地打工，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就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有一日，加工厂的厂长带着儿子到厂里写作业，杨启龙无意间看到作业本上那些干净秀气的字体，顿时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时候的杨启龙早就过了上学的年纪，他从同事那里陆陆续续的借来报刊杂志，凭着惊人的毅力学会了读书。
　　有人劝他说，小时候不学，以后再学就晚了。可杨启龙偏偏就不信这个邪，他不仅要学，还应聘成为了印刷厂的厂工，每天照着印刷的课本学习知识。
　　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他的知识水平已经完全超越了周围的同龄人。
　　即便如此，杨启龙还是在无时无刻的学习，他不仅学，还经常向自己阅读的报刊社投稿，然而在得知投稿人只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工人之后，报刊社将稿件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命运的转机是在他三十岁的时候。
　　那个叫杜云的青年走进印刷厂，第一眼就瞧见了捧着《茶花女》反复阅读的杨启龙。
　　杜云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有趣，调侃他道：“你好，资产阶级的受害者，我想和你们领导谈合作。”
　　“无意冒犯，我不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压迫，而是社会缺乏共情能力的表现。”杨启龙误以为这青年是来挑事的，决定用毕生所学来打压他嚣张的气焰，“人们往往会因为表面的差异而忽视内心的平等，每个人都有追求自我的权利，只有碌碌无为的人才应该被称为‘受害者’。”
　　杜云笑了：“喔，很精彩的演讲。”
　　“哎哟！杜老板！”王厂长匆匆赶到，赶紧向杨启龙使去几个眼色，“老杨，上班看什么书？还不干活去？！今晚不想吃饭了吗！”
　　杨启龙没作声，合上书本，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王厂长，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们帮个忙，店里需要印刷一些书本，别的厂我信不过，听说你们的厂工嘴都很严，我可以把报酬提高一成。”
　　杜云四处看了看，其他工人都在忙着印刷纸张，没几个人能有闲心去干别的事。
　　王厂长兴高采烈的说：“那当然！您放心，只要不是什么违禁的东西，我们厂都能印出来！”
　　杜云看着周围复杂的机械设施，好奇道：“厂长啊，我看你这厂里环境不错，还有读书人呢？”
　　“谁？你说老杨啊？”王厂长嫌弃道，“他哪算什么读书人，就一乡下人，连学校都没见过，读了几本破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那书还是别人借他的！”
　　杜云笑道：“这么拽？哎，我能不能问他点问题，看看是不是真的高人一等？”
　　“那当然行，来来来，老杨你过来！”
　　王厂长向杨启龙招了下手，杨启龙默默放下手里的活，不耐烦的走了过来。
　　杜云仔细打量着杨启龙，一身破旧的衣服缝缝补补，外面套着脏兮兮的工服，和他刚才发言的品性完全不符。
　　杜云开口问道：“If you live in somewhere you want to live,will anything be changed？”
　　杨启龙突然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答了出来：“Nothing·”
　　“Why nothing？”
　　“One person can't change the world.”
　　“Sure.”杜云笑得一脸灿烂，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But,I will.”
　　说罢，杜云不再执着于英文，轻松愉快的说：“嘿，你在这里简直是大材小用，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杨启龙万万没有想到，杜云让他接管了一家书店。
　　并非赠予，只要杨启龙之后每年上交足够的租金，其余盈利任由他处置。
　　在那些年里，杨启龙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挚爱，结婚生子，日子蒸蒸日上。
　　他为了报答杜云的知遇之恩，参加了1993年的秘密会议，主动帮忙保管保险箱，然而，一切厄运的源头就是从这个保险箱开始的。
　　杨启龙的弟弟杨启瑞小他五岁，从成年以后就变成了社会闲散人士，一直向家里伸手要钱，而杨启龙晋升为店长之后，弟弟就盯上了这个有钱的哥哥，指着他能管吃管喝。
　　1995年的某天夜里，杨启瑞再次上门要钱，杨启龙忍无可忍的将他怒斥一顿，要求断绝关系，弟弟争执无果，最终气愤离去。
　　谁知过了几日，杨启龙夜班未归，杨启瑞喝醉了酒，打算去哥哥家里盗窃，临时想起哥哥在家里藏着保险箱，对保险箱里的东西动起了歪脑筋。
　　杨启龙的老婆原本熟睡着，听到储藏室里一阵叮铃哐啷，正好撞见杨启瑞行窃，大惊失色的叫起来，杨启瑞怕她找来帮手，一时酒意上头，拾起地上的扳手向她砸去。
　　事后杨启瑞试图畏罪潜逃，但因为酒劲没过，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抓到了。
　　等到杨启龙回家时，家中焚起熊熊烈火，老婆孩子全部葬身于火海中，昔日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那一夜，杨启龙带着保险箱里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他在各个城市兜兜转转，疯疯癫癫的问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是不是不应该认识杜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背井离乡，是不是他根本就不该活着？
　　可是，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也想过堕落，或者干脆做个坏人，可是想到自己读过的那些书，说过的那些话，他觉得他做不到。
　　杜云交给他的保险箱里是一对碧绿的玉坠，也许这东西价值连城，或者一文不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仍然在坚守那个承诺，明明已经家破人亡，明明已经无家可归……
　　值得吗？
　　最后，他跟一个出门化缘的老道一起回了道观。
　　世上再没有杨启龙，只有“化木”道长。
　　这场雪停了，化木抚去道袍上的积雪，缓缓走到前院。
　　道观里来了一对夫妻，女方大着肚子，看样子是快生了，只是男方眉头紧锁，仿佛有什么心事。
　　女人是来上香的，她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希望给自己积德，能平安生下孩子。
　　化木见过孕妇，但这女人的肚子比一般孕妇要大一圈，看样子是对双胞胎。
　　正逢千禧年，又是双喜临门，这对苦命鸳鸯却各怀心事，不知是不是命运所致。
　　化木从怀里取出那对玉坠，赠与孕妇，盼她能消除灾厄，化险为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知道自己破坏了杜云的约定，但即便是杜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