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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私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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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床榻之上,长棋紧捂心口,额头冷汗涔涔,口唇泛白。
司梦伸手,两指方把上脉,他却倏地收手,翻身蜷缩,将两只手藏在胸口,不予再碰。
司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温声问:“可是旧疾复发,容我看看,可以吗?”
长棋摇头,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他心口疼痛慌乱,却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吧,一会儿就好了。”
犹豫片刻,司梦还是起身,她向来不喜强人所难,对方不愿把脉诊治想来亦有难言之隐,不想她知道罢了。
“小神君。”
她转身看去,黯淡光线笼罩她全身,将她变得朦胧。
长棋笑笑,弱着嗓音道:“想想开心的事。”
司梦顿了少顷,把在门上的手才开始有所动作,她在渐渐变小的门缝里看着长棋轻阖的双眸,时常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头,轻颤的睫羽。他逐渐沉入黑暗里,她不知他要如何挨过这突如其来,不允她查清源头的痛。
天尽头的落日被终年不散的飞沙遮蔽,偶有幸运之时,能在间隙里窥见那橙红耀眼的余晖。
那余晖落在碗中清得可见底的白粥里,愈发衬得这里清寒荒凉。
屋子里黑洞洞的,司梦轻手抬起灯笼,映见榻上的人呼吸平稳,眉头终见舒展。
她轻搁下粥碗,退出房中。
床上传来轻微窸窣声响,长棋半睁着眼看到那即将退出门外的灯笼,开口唤道:“小神君。”
司梦微顿,继而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回到屋内,将灯笼插在墙上。
“醒了。”
她端来粥,托着长棋靠在墙上,又担心那光秃秃的墙凉意太甚,遂将被褥塞了一半垫到他背部。
“这样便好了。”
长棋莞尔,在灯火照耀下,唇色依旧有些淡,清晰可见干得撅起的皮屑。
“司姑娘这般会照料人,不知今后谁家郎君会如此幸运。”
司梦听了这话,耳根子逐渐燥热,未觉脸颊早已一片绯红,只低头舀起一勺子粥递到他唇边。
长棋低眸见勺中清汤寡水,口中无味,砸吧两声道:“小神君,你们这里就没有别的吃食了吗?”
司梦闻言抬头,眸子清亮动人,又带着些许天真纯粹,拔高了些声调道:“我们本可以辟谷不食的。”
言罢,才察觉些什么,低头看清得见底的粥,目光渐渐暗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动碗底。
这繁华尽头没什么山珍海味,就连这口粥,也是她向云济讨要的。想来云济也过得清苦,寺庙崩塌,香火自然不如曾今,他都揭不开锅了,还施舍给她一碗粥,实属不易。
“你别挑食,这粥可是云济匀给我的。”
长棋轻叹一声,伸手接过粥,一口闷掉。
“小神君,我们什么时候去一趟王都打打牙祭吧,我有钱。”
司梦闻之略表欣然,半霎后却背过身去,沉声说:“我去不了。”
“为何?上次都可以,这次怎么不可以了?”
“我不能轻易离开这里。”
长棋揭开被褥,站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将她罩得结结实实。
“这里是牢笼,难道你就真的把这里当作禁锢自己的牢笼了吗?”
司梦不语。
“天尽头之大,可它却没有为众人上一把锁,是你们自己给自己上了一把锁。”
司梦抬头,朱唇翕和,一阵地动山摇晃得两人险些站不稳。
茅屋定上的灰簌簌落下,长棋抬手将司梦拢在自己的阔袖之中。
“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待在这就不怕有生命危险吗?”
“平时也不这样的。”
慌乱之中,司梦感知到云济在唤她。
她当即抽出灯笼,撒腿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
“云济有危险。”
长棋跟在她身后,心口顿觉慌张。
古刹寂寂无声,唯有零星烛火跳跃闪烁。
“云济,云济。”
长棋查看屋前屋后,回到殿中道:“无人。”
“他会去哪里?”
“莫急,方才那阵仗倒像是撞到了什么引起的,你且想想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引起那般大的动静。”
司梦静下心来,在脑海里将繁华尽头里里外外全都过了个遍,失落摇头。
“既然这附近没有,那便在繁华尽头之外。”
司梦恍然大悟,当即丢出引梦灯寻路。
引梦灯一路飞出繁华尽头,最终停在一处离繁华尽头不远,却又不在繁华尽头之内的一处山头。
抬眼而去,浮岚暖翠,比之繁华尽头风光大好,实乃一处佳境。
可这云济来这儿做什么?
引梦灯将二人带上山。到了山巅,二人均被这眼前情形震慑住。
山从中劈开一半,露出凹凸石壁,恍若森森白骨。
云济悬在半空,闭眼不语,镇定自若。
“云济。”
司梦喊这一声,云济陡然睁眼,可眼前却多了一个人,露着森然的笑,扼住他的脖颈。
“你是什么时候寻的帮手?”
“来这儿的时候。”云济道。
云悬仰头大笑,倏地穿过他是身躯,攀在身后,反握住他的脖子。
“我只有杀了你,毁了你这副身躯,我此生才不会再受制于你,不必终日被困在那方寸大殿,守着青灯古佛,寂然长逝。”
“青灯古佛又有何不好?你忘了我们曾经吗?”
“你休要提曾经。”云悬震怒,箍住云济脖子的手又上了几分力道,“你明知我志不在佛前,可我还是为你守了多年的清寒孤寂,你却在我要走之际将我禁锢于你的身躯。你诵经念佛,却压不住自己的私欲,强人所难,不配为佛子。”
云济怅然阖眼,落下两行清泪。“你我本是佛前座下一朵双生并蒂莲,理应心念合一。”
“可既化人形,便该有各自的归宿。”
云悬伏在云济肩头,声音颤抖,喃喃道:“对不起,我只能如此。”
他松开云济的脖子,跃起一掌劈下,将云济打下无底的山谷。
他看着云济坠落,身影越来越小,笑着道:“此处山青清净,适合你清修,你便长眠此地吧。”
司梦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悬,愤然拨出诛邪,一剑刺开云悬,纵身跃下山谷。
“小神君。”长棋伏在山崖,却看不到司梦的身影。
云悬飞到他身前,俯身看他,双眼黑莲毕现,然后嗤笑一声,“自封灵脉,你也是个为了一己私欲来到这里的人?神?妖邪?”
长棋缓缓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恢复冰霜般的神态道:“是人是神,抑或是妖邪又有何区别?难道不都是这芸芸众生吗?”
云悬邪然一笑,指着他道:“你说得对。”
“可上位者,却把你口中的芸芸众生分为三六九等和不同的种族,一边宣称异族之间理应和平共处,一边却将妖邪异族划分为恶族,挑起族群之间的争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是这样吗?”云悬负手而立,目光凌冽,好似看透一切。
长棋睨他一眼,目光落在山崖之下。
“我不想和你扯这些没用的,她今日若有事,你也跑不了。”
“哦?”云悬一闪而过,猝然落在长棋身后,“你既然担心她,却为何不下去寻她?是她在你心中所占分量不够,还是从头到尾,你只想利用她,未给她一分一毫的分量。”
“妖僧。”长棋讥笑,“我算是知道那小和尚为何要将你禁锢了,你妖言惑众的本领太大了。”
提及云济,云悬脸色大变,双眸中黑莲盛放,怒意旺盛。
“休要再提他。”
长棋却走向他,逼近他,道:“不知同你那邪里邪气的莲眼相比,我这朵擅诱之花如何。”
话音刚落,长棋身后红火花朵绽放,双眸生花,将云悬莲眼摄入。
“你们是双生并蒂莲,你怎能为一己私欲,视他生命如草芥,佛对你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云悬为之一怔,抱着头疯癫四蹿,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们是双生并蒂莲,一命双生,一命双生。”
此间,山崖下传来动静,司梦挟云济归来,云济伫立半空,眼含金莲,与云悬对视。
“回来吧,云悬。”
云悬垂下双手,神智逐渐清醒,看着那朵金莲心生恐惧,他要逃,逃得远远的。
云济见之拦下他的去路,毫不犹豫穿入他是身躯,与之合并。
云悬不甘,不甘再次被束缚,他在云济的身躯里大喊大叫,凄然哭诉。
“你们如此,难道不是在助长他的恶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恶。”
云济强压下云悬的意念,对司梦道了一声:“多谢神君相助。”
司梦摇头,可耳边却回荡着云悬意念消失前的那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恶”。
长棋跑去,捏住司梦的衣袖,不悦道:“那妖僧趁你不在的时候惑乱我心神。”
“你可有事?”司梦紧张问道。
长棋摇头,“幸而你们回来得及时。”
云济向长棋施了一个佛礼,“抱歉,下次不会任他胡言乱语了。”
长棋看向云济,他眼中金莲已然敛去,却令长棋心中疑虑丛生。
那妖僧被禁锢多年,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底细,难道这云济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