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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祥瑞(十二) ...

  •   卫绮怀没说废话,只将一枚回春丹递给易途,在心中评定前路的危险等级。

      对方无声地打量她两眼,而后一口吞下那枚丹药,等待恢复元气。

      见易途选择了相信自己,卫绮怀暂时放下了心,试图与她交流。

      尽管她有无数疑惑困于心头,但这时候她只想问一个问题——

      “是谁伤的你?”

      “被阴了,”易途闭目,调息打坐片刻,“谁知道谁下的绊子。”

      绊子?

      卫绮怀又要问,却见易途慢吞吞起了身。

      她这才发现对方藏在身后的左臂失了半截衣袖,一道深而长的贯穿伤赫然显现,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自手腕横至肩头,甚至险些触及心口,所幸是没有见骨,草草包扎了四分之三,刚止住血。

      “有魔,我这便去了。”她摸出随身的那把剑,掂了一掂,反手握住剑柄,“雪中送炭,多谢多谢。”

      “你方才还不叫我往前走的,”卫绮怀禁不住提示道,“但是前面确实有一只诡异的莲,这条路大约是走不通了——”

      “我来了,那就走得通。”易途迈开步子。

      礼貌是有的,只是这位还是一如既往地莽直……且听不太懂人话。

      震惊于她的决策速度,卫绮怀两步并作三步,跳至她前面,阻截道:“你的伤不碍事?”

      “我休养好了。不过这位妹妹,我们萍水相逢,你这么关心我作甚?”易途觑她,似是觉着她有些可疑,而后又自顾自地恍然大悟,“哦,这枚回春丹确实价值不菲,你且放心好了,我出去以后便连本带利地还你。”

      ……谁信啊,你那兜比你脸还干净。

      “这不重要吧?”卫绮怀焦头烂额地叫道,“重要的是那个给你下绊子的可能就在附近,不得不防啊。”

      “你忧心的是这个?那不重要。”易途又轻描淡写道,“下绊子的那个,用的阵法已经被我破了。我这便去找它。”

      这人怎么——

      卫绮怀想骂,可是没想到自己甚至跟不上这个伤员的行动,连忙快步向前,想为她掠阵。

      花苑池中,那朵冶艳的红莲似有所感地扬起它的花冠。

      它没有眼睛,无法投来审视的目光,但……它的根系牵扯着太多头颅,太多眼睛,它们胡乱滚动,又被它们自己的头发死死箍住,碰撞出一声声闷响,像困在鱼篓里的青蟹,缓慢而拥挤地死于缺氧。

      卫绮怀又感觉那种黏稠的“注视感”紧紧地贴了上来。

      然而这次的魔物并不如三尸虫那样安分,她们还未接近,便见水中无风起浪,人头乱舞,眼前激扬起一片血雾。

      在这个小小的障眼法里,那朵莲操纵着它的根茎,脱离了水面,猛地向她们发起了攻击。

      数个面目狰狞的人头自血雾中脱出,如鸟投林,迎面砸来。

      卫绮怀驭剑出鞘,在它们还未近身之前便齐根切下它们纠缠的脖颈。

      纸鸢断线,一个接一个,沉重地坠了下去。

      “流星锤?”易途瞥一眼砸落在地的人头,啧啧有声,“好没新意。”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很难没有既视感。

      够了,不要开这种笑话,笑了要下地狱的!

      卫绮怀脚下一歪,回头瞪她,又很恼怒地发现此人并未动手,只四处闪避,站到了一处还算安稳的地方,正兴致缺缺地端详着她。

      “你不是说你走得通的么?”卫绮怀禁不住追究道,“怎么都是我解决的?”

      “你自己要跟上来的,”易途说着,指了指她身后——

      ——“你还没解决呢。”

      人头悉数落了地,却有一只尚未安息,原地轱辘辘翻滚三圈,竟凭空生出“咔咔”几声脆响,似牙关来回扣合磨磋,听得人耳根发痒。

      卫绮怀盯着它。

      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脸,双眼圆睁,尚未瞑目,五官平庸,却很眼熟……正是先前那个校尉。

      他死了?

      还是说,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晃神之际,它弹跃而起。

      空中伸来数条根须,断颈再续,攻势更甚方才。

      掌心一合,卫绮怀回身,七尺银光自她手中飞出。

      它甩尾一摆,顷刻便将那头颅死死钉在地上,“哧”的一声,从百会到风池,一劈到底。

      熟瓜烂透,它理应裂做两半,可那颗人头却隔着撕裂的鼻梁,两只黑眼珠互相“看”了一看,颧骨耸动,兀自狞笑起来。

      易途也笑:“两个小半张脸各笑各的,有那么好笑吗?”

      人头不笑了。

      那张令卫绮怀感到眼熟的面皮逐渐扭曲,融化,歪歪扭扭的鼻子又被挤到面中,重新化成一张令她更眼熟的脸。

      这张脸的原生主人就在现场。

      易途怒不可遏,义愤填膺道:“他那贼眉鼠眼怎么能塑成我这张脸的?女娲娘娘来了都不敢这么捏!”

      卫绮怀:“……”这重要吗?难道现在讨论的不该是这玩意的作用是迷惑还是别的什么歹毒的用处吗?

      没待她问,易途却已经抄起剑来,径直朝那池水中央走去。

      “当心——”

      乱蓬如麻,人头如雨,齐心协力拧成一股劲儿,向她招呼下去。

      又是一阵声势浩大的血雾袭来,池水一半扬上了天,一半打到易途脊背上,咯噔作响,就连倾泻下来,也像一斗斗磕在白石岩上的铜豌豆粒。

      卫绮怀没看见她是怎么抵挡的——又或者说,她本就没有抵挡。

      一簇冷光,自雾气中四射暴出。紧接着,所有的纷乱都消失了。

      “贼东西。”易途趟着水,湿漉漉地走了回来,背后空无一物,那些躁动的头颅吞吐着气泡,万劫不复地沉入池底。

      她甩着剑,热风升腾起来,为她蒸干湿润的衣角。

      好像是圆满解决了,但是……

      这么简单?

      卫绮怀的视线上移,落在易途的那条伤臂上。

      不知为何,它崩裂了,鲜血洇透了包扎,顺着手臂流入剑上兽纹之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你这伤是?”卫绮怀放眼望去,“那东西呢……你方才似乎没有用剑。”

      凡是用得上精血的术法,总与镇压或是封印之术息息相关。

      易途摊开掌心,只道:“一粒魔种,不妨事。”

      她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乌黑的莲子,看上去了无生机。

      而后她手一翻,收起那小玩意儿,向卫绮怀坦然伸手:“还有伤药吗?劳您慷慨解囊。”

      怎么一遇上这家伙就得……罢了,为她慷慨解囊也不是一次了。

      卫绮怀丢出一瓶伤药,打探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

      “接下来?”易途大惑不解地瞧了她一眼,反问道,“姑娘,你是把这地方当自家花园吗?还能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难为你还记得这是在行宫,”卫绮怀审视着她的伤势,“依你的身手,闹出什么动静都不必担心吧。”

      况且,虱子多了不痒,这地方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噫,”易途正色,抬眼,肃然起敬,“大小姐,你倒是口气不小啊。”

      “……又不是我想做这个法外狂徒的,”卫绮怀道,“这地方没救了,几墙之隔就是涅槃大典,可这里空无一人,援兵迟迟未到,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她甚至不敢假设涅槃大典现场该是何等模样。

      “对了”,她又想起来了那个问题,“对了,你听见地动了吗?”

      可是对方仍然停在她的上一个问题里。

      “援兵迟迟未到?”易途屈指在近处宫墙墙面上敲了瞧,隔空一指,似在思索,“那这又是谁的?”

      她话音刚落,那墙后的拐角处再次出现熟悉的矮小身影。

      三只两只,它们脚下蓄力,齐刷刷地扑了过来。

      但它们所追逐着的,却是更为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救、救命!”

      *

      对付那些老对手已是家常便饭,卫绮怀几下便解决了它们,转头就见易途已经站在了那个求救者面前。

      他年纪不小了,只是仍然敷了一脸白粉,更显得他此刻面无血色,格外煞人。

      观他衣裳料子还算考究,品级也不低……该是哪家的小白脸,或者老国主的幸臣。

      “两位,”那人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心底如此无情地评价他的身份,只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喘匀一口气,手拉扯着袍角,清了清嗓子,竭力摆出一个教科书式的笑容,“两位是哪家的门客?且报上名来,本官重重有赏!”

      得了吧,被追杀成这样,还想着摆官架子呢。你侍从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再怎么有赏,只怕遇上下一个魔物,就要拿我们做垫背了。

      【……你未免也太刻薄了。】心魔的声音冒出来,带着她一贯的、不合时宜的温吞。

      尽管已经决定了要无视她,卫绮怀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刻薄什么?不过腹诽而已,我要是当他的面挟恩图报坐地起价,那才叫刻薄——”

      “好啊,大人能给多少赏金?”

      易途问。

      卫绮怀:“。”

      坐地起价的来了。

      那位官老爷大抵是没见过如此开门见山的问价,脸上的喜色险些挂不住。在他尴尬之余,卫绮怀一拍易途,及时截住了她的下一句话,自己开口,试图让她们表现像个好人:

      “误会了,我们不是谁家的门客,只是来参观典礼的游方修士,因着来得晚了些,才误入内苑,却不曾想遇到这些——救下阁下,实是意外。施恩不图报,行善不留名,您的赏钱还是留着抚恤那些殉职的禁军吧。”

      听见这些,男人也禁不住殷勤点头:“是,谢高人提点,是我考虑不周……”

      “禁军……”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来,想环顾四周,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过于惨烈的画面,然而到底还是被那些扎眼的血色吓了又吓,只得后怕地缩回脖子,“那些禁军,当真都已经殉职了?”

      “十不存一,”卫绮怀道,“不然大人现在见到的,怎会是我等两个不速之客呢。”

      “怎、怎会如此?”仿佛一箭击破了他穿戴未好的面具,这下他可真变的面若金纸,六神无主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该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卫绮怀只好又耐着性子安抚他一会儿,在他支离破碎的叹息片段里得知他本是领命来犒劳值守的禁军,却不想一出来便遭此刺杀,又得知如此惨剧,这下真是无论如何也交不了差了。

      “小命难保,还想着交差啊?”易途笑道,“有你真是你们那位国主的福分。”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得天之佑,召祥瑞福泽,才是我等大幸!”

      他哭丧着脸,口中说出来的话倒是流利的很,卫绮怀盯着他的脸仔细分辨,却怎么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又或者只是,被三尸虫激化情绪而已。

      “但你若是当真忠君爱民——”话锋一转,易途睨他一眼,又道,“现在该关心的恐怕是庆典在场之人的安危,而非如何交差吧。”

      或许是因为平素沾染了太多杀气,或许是她本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气质,总而言之,虽然这只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反问,但发问者实在把“不怒自威”表现了个十足十,男人抑制不住地抖如筛糠,语无伦次,连连称是:“对,对,多谢、多谢高人……”

      “行了,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谢个什么,典礼现场怎样了?”卫绮怀无可奈何地打断他,“那些魔物未必没能混进去,这位大人,你的当务之急是赶回去,说不定那位陛下还能念你劳苦功高,算你救驾有功。”

      她说动了男人,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犹豫不决。

      “可是——”他仍有些后怕,想来是惜命,但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人,权衡了一会儿,最后才试探道,“两位可愿与下官一同?”

      他要的当然就是要她们护卫左右,卫绮怀也需要一个通行证,自然大方应允。

      定下心来,男人又拨云见日,喜上眉梢了:“好极!多谢两位,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交换过姓名,三人向前。

      走得近了,那飘渺的礼乐声也渐渐地落了地,掺杂着百姓们的欢呼惊叹,倏忽便将她们扯离了地狱。

      短短几折宫墙,她们畅通无阻,像巡游宫墙的禁军消失了那样,宫墙上的护法禁制也暂时停摆,卫绮怀问起那男人,他也摇头苦笑,说来时被追杀时,就未见一人。

      头顶那丛碧绿的华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倾斜下来。

      行宫的规模并不算很大,一刻钟的工夫,禁制的阴影从天而降,隐隐浮现在她们面前。

      男人双眼一亮:“到了!就快到了!两位快请进!”

      禁制就在前方,有守卫巡视,见他去而复返,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依旧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张大人,您怎么从这道侧门回来了?对了,您那两个仆役呢?这两个又是——”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男人嗟叹一声,打断了他,反问道,“你这里可好?没遇上什么邪祟罢?”

      “瞧您这话说的,这大好的日子,哪里有邪祟来触咱们的霉头啊!”守卫大笑,然而留意对方神色,又识趣地闭上了嘴,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您这是……”

      然而他终究没再追问下去,张大人抬手制止了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掏出袖中通行令,打算请两人先行通过。

      谁知他转眼却见走在前面的易途一步迈入,毫无阻隔。

      ……没什么拦住她,这禁制形同虚设。

      他傻眼了。

      易途回头看他,不明所以:“不是你请我们进的?怎的不走了?”

      卫绮怀也拧眉看他:“这应该吗?”

      男人满脸茫然:“兴许是易姑娘修为高强,连历代国师设下的禁制都拦不住她……得姑娘相助,实属下官之幸啊。”

      他倒是能自圆其说——算了。

      卫绮怀:“进去吧。”

      长驱直入,比她想象得简单得多。

      她们轻而易举就闯进了庆典现场。

      这里是承载着易国信仰中心的神台,此刻竟然门户大开,毫不设防,宛若一张陈列着珠贝的展厅。

      卫绮怀举目,企图望见展厅中央那颗熠熠生辉的珍珠。

      庆典现场开阔,她的眼前却一下子拥挤起来,各种感官刺激争先恐后地涌入识海,宣告各方存在。

      首先是香。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这是一场露天筵席,观礼台上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其次是声。

      这是一场齐声合奏,观礼台下摩肩接踵人语笑,龙笛鼍鼓喧天鸣。

      此处人山人海,笙歌鼎沸。

      但此刻再多的宾客也只是拱卫明月的星,独立于众人视野中央的唯有那株高台之上的参天碧树,其树身金石累累,珠玉缀连,华彩异常,璀璨夺目,不可逼视,几乎与日争辉。

      卫绮怀从这声色之中抽身,环视一周,发现此处空间异常开阔,乃是因为最外围的宫墙撤去了许多。她放眼过去,在宫墙边际捕捉到了几缕黯淡灵光,霎时意识到这是由阵法远程控制的机关,想必为的便是让浩浩荡荡的民众得以靠近围观,创下一个“天下大同”“万民来贺”的好光景。

      达官贵人冠盖云集,歌舞升平,平民百姓喜气洋洋,尽情欢乐。

      一切都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汪洋里。

      搁置多年的涅槃大典,正是一坛窖藏多年的醇酒,将在场的一切人都熏得飘飘然了。

      如此空前盛况,哪怕是来自后世的卫绮怀见了,也是要由衷赞一句“与民同乐”这四个字的。

      只是……

      卫绮怀没有忘记一些东西。

      那场颠覆石塔的地动呢?石塔穿刺出来的地裂呢?

      大地毫发未伤,光洁如新。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仇不归呢?燕春梧和谢凌屿呢?

      此刻只有高踞神台的那个熟悉的人影格外刺目——谢荻雪。

      谢荻雪在这里。

      她要找谢荻雪问个清楚。

      问清楚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这里为什么安宁和平得不同寻常。

      三尸虫呢?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个忽然被记起的问题,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好问题,三尸虫呢?】

      心魔从未离开。

      静心宁神,短暂地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卫绮怀徐徐呼出一口气,正视前方,忽觉眼前扫清了什么迷障。

      仿佛擦净她与现实世界相隔的那片起雾的玻璃,她感知到了更多。

      更多的视线。

      她再次看见了那种属于三尸虫的,如影随形的黏糊注视……它无处不在。她已然身在它们的包围之中。

      大片大片的阴翳涌动着,从那株参天神树的无可比拟的巨大华盖之上争先恐后地垂下来,化作一场缠绵不尽的落雨,覆盖树下欢庆着的人们的头脸,随时都能淹没他们的呼吸。

      风一吹,阴翳像是也被短暂地吹拂而去,阴翳下人们的眼睛亮了又灭。

      它的触感是什么?丝绒?虫茧?鳞粉?烟灰?

      它们本是阴翳,却在日光下闪烁着流动的光,才缔造了神木的异常华彩。

      ……等等,有光才合理,那是三尸虫们拥挤的眼睛。

      意识到这个后,悚然之感再次爬上卫绮怀的脊背。

      双目刺痛,她却没有移开视线。

      注视它们,能看到更多。

      那阴翳的确蔓延得无边无际,可是仍有一处格外浓重,五彩鳞光太过晃眼,磨灭了人与人的边际,卫绮怀几乎看不出那处的人的轮廓。

      也许这里是什么突破口?

      三尸虫聚集的情况代表着什么?她先前应该问清谢长空的……

      那阴翳闪了又闪,渐渐归于无形,消弭无迹了。

      卫绮怀还在思索,身旁的男人却已经喜极而泣了。

      “太好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见此情形,他心中的大石头不由落了地,像是恨不得跪地痛哭,“陛下安然无恙!实乃我易国之幸啊!”

      “你高兴的未免也太早了,”易途的声音幽幽从他背后传来,“你不如看看前面向你走来的那位,手里拿的是什么?”

      “张大人?您怎么回来了?”来者是一个年纪不小的武官,脊背微驼,却精神抖擞,眼下她正提了一把弓,兴致盎然地举起自己的猎物,给观者示意,“回来的正好,我方才巡视,射上了一个小玩意儿,当时没瞧清楚,以为是个野猴儿,谁知拿起来一看,倒像是个没毛的小孩。来来,都瞧个新鲜,张大人,您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她的手臂高高抬起,那张青面蓬头、似人非人的脸赫然显现。

      那是一张侏儒的脸。

      男人定睛一看,登时跌坐在地,魂不守舍,失声尖叫道:“你!你你你……”

      “你们文人就是胆子小,”武官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手里那颗侏儒头也跟着毫无顾忌地晃了一晃,“已经死了!有什么可怕的?”

      似是为了证明这句话,她还想把它递给对方,可对方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百般推拒,只愿把这烫手山芋推得越远越好。

      他的力气在武官眼里不算什么,但这样抗拒却只会让人生出逗弄的心思,武官乐不可支,手底送了几分力,好让他拒绝得不那么轻易。

      在两人的角力中,那颗战利品被推来阻去,一个不留意,忽而脱手而出,空中翻了几个跟斗。

      骨碌几下,滚地,它停在卫绮怀跟前。

      “这位是?”武官这才正眼看她。

      男人扔了那东西,才稍微放了心,答道:“是我从宫外请来的——”

      他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另一种声音覆盖。

      如春蚕食桑,芭蕉夜雨……悉悉窣窣,悉悉窣窣,这是什么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

      众人抬头,但见一片灰白阴影从宫墙的另一端飞越而来。

      见鬼,青天白日的,这又是哪来的蛾子?

      灰白雾霭来势汹汹,越过宫墙竟直接降在几人头顶,盘旋不去。

      卫绮怀轻叱一声,指尖腾地烧起一张符箓,风助火行,成野火之势,向那蛾群呼啸而去,不消片刻,它们便尖叫着坠落,灰飞烟灭。

      这场小小纷乱发生在台下一隅,本该无人在意,但白日火光实在醒目,不免吸引了远处百姓的目光。

      而那位倒霉的张大人俨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两腿打颤,越退越后,“卫、卫姑娘,那个……”

      “这些飞蛾确实来得古怪,”卫绮怀照常安抚道,“不过大人不必忧虑,只是寻常夜蛾而已。”

      “不!不是它们!”他害怕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仍然勉力为她一指,“是那个!是它!”

      卫绮怀低头。

      那颗穿着一尾箭羽的头颅原地消失不见了,唯余一滩模糊血肉。

      谁干的?

      武官也盯着它,虎目一瞪:“它在动?”

      残存的血肉夹杂着碎骨茬,兀地抽动了一下,咕嘟咕嘟地冒出几个泡。

      像虫茧。

      “啪——”

      一只飞蛾、两只、三只……万千只飞蛾破茧而出,掀动着翅膀,翅上鳞粉剥落,霎时席卷为一场小型风暴。

      舞成的龙卷风自下而上冲出,打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当卫绮怀再想攻击时,飞蛾却已经扑到她们面前,若是再使用火行术,恐怕会误伤那些修为低微的——

      “咚。”

      张大人双眼一翻,终于倒地。

      ……这下,还没动手就误伤了。

      卫绮怀反手防御着,还未考虑好对策,却听那武官大叫一声:“飞走了!它们飞走了!”

      小型风暴呼啸着,刚汇聚在一起,便齐齐转头向另一侧飞去。

      “不好了!”焦急的声音从她们背后追来。

      甲胄齐响,他们高呼着:“护驾!快护驾!”

      护驾?

      卫绮怀抬头,果然见到那朵乌云西坠,缓缓向中央的那座观礼台倾斜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8章 祥瑞(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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