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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七章 感月吟风多少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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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束渐渐淡了开,一点点自他们眼前消失不见。
弱水居安静地一如从前,让人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切是否是幻觉。如果不是指尖上那已然被灼烧的一小片痕迹外,萧存之真要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离奇的梦而已。
光束散去的地方,赫然有萧墨离的那把檀木梳静躺在地上。
两人站在庭院中,沉默许久。
他望着她,她的目光却是不知看向哪里,并无焦距地游离着。
时间历经好久好久,都到了能嗅到露水的样子,萧墨离才将涣散的神思集中了起来,复杂的眼神望向萧存之,开口的声音似从另一个世界贯穿身体而来:“你定是有很多疑问了,也好,我正好将我来这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知。很是荒谬的,不过你、该是会相信了吧。”
烛泪一层层。
天见未央。
萧墨离就这样将自己离奇穿越到这千年之前的事情叙述了,对二十一世纪的事情也大致详尽地描述了一番,为了让萧存之更加确信,也絮絮讲了些南朝以后一些朝代更迭的事情。
“所以,就是这样,这样超越了寻常的事情教我之前怎么说呢,你说是不是得认为我有病了。”一夜未睡,又说了那么许多话,萧墨离倒是有些倦了。
“所以,那道光,它能带你回去属于你的地方?”萧存之对于这一切还不知该如何相待。
萧墨离瞧着他,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现留恋与不舍,可是,那一片清澈的墨色里,她看不出任何泄露的情感。
头几不可觉地点了下,心又纠结了起来,抿抿嘴她还是将自己的感受如实说了:“应该不错的,我手一触碰到那束光,就觉整个人都要被它牵引进去了,那股力量,跟把我带来这里的那力量很是相像。”
“那你要回去了?”他不再看她,头淡淡瞥过。
一个怔然,这岂不就是令她难解的问题。
回去,她自然是极想的。可是,回去的那个地方没有他,也不可能有他。
她、怎么能舍得下他!
“我是想念我的父母亲……”她艰难地说着,这个时候,她口中那些舍不得他的话愣是哽着说不出来。
“那么,你说历史上没有我,也是真的?”他不待她继续,也像逃避般地换了话题。
“我对南北朝的历史知道很少,我只知道我看过的兰陵萧氏那些名册上面,确实没有萧存之。”
“那若我改变历史,会怎样?”
萧墨离沉默一阵,这样的问题她又怎知答案,想到最后竟是毫不在意地一笑:“历史若从你改变,那之后的一切定是不一样了。我生活的时代一定也会变,而我,是会凭空消失么。”
萧存之眉头一紧,指尖被灼伤处忽然痛得凛冽起来。他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可是,听到她那么随意自嘲着自己或许消失的话,他还能怎么装着淡然。
“历史的轨迹变了哪怕很小一步,后世的一切就会大不一样了,是么。”他想了良久,倏然这样一句,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萧墨离也一直凝神着,此刻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萧存之手里。
萧存之看去,竟是那把檀木梳,她还是将它重拾了起来。
“这把梳子,我已给你了,那它就一直是你的了。”她淡淡说着,其实就是在赌一个决定。
萧存之的思绪此刻竟清明的很,看着手中的梳子,唯将其紧紧握了住。
檀木梳,十五,光束。
距上次亲眼见了那光束已过去一个月又数天,如今,十五之日又是进了。萧存之取出了存放好的檀木梳,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萧墨离回去她的时代不可缺少的媒介。
那把梳子,他反复仔细地端详,始终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只是一把寻常的女子使用的头梳。
十五近了,不知怎地,他似能感受到这檀木梳隐隐也在不安地躁动着。
今日高迁来了,对他说时机就快成熟。
凉缺也去外探测回来,报告说都准备稳妥了,只待烨华昭的下达。
而他,却在今夜,鬼使神差,取出了这把檀木梳。
他将它置于桌上,随手抽出了另一边准备好的长剑。
是的,他想毁了它,从萧墨离把梳子重新交给他的那刻起,这个内心处隐秘的想法就一直在那了。
毁了它,她就无法回去了。
有谁知,他只是不舍得她,想留下她而已。
他从不承认对她的爱,只因他怕伤害到她,那个自他出生便莫名伴着他的诅咒,害了他的母亲,害了他的渊儿,他真是不敢再让她无辜受害。
而他对她的爱,他不知怎么就任其发生了。
她的情绪,她的笑靥,她看他的眼神,与他的渊儿都不同,他能感受到某种更多的东西,更多的、深澈的感情。
剑尖已抵上木梳。
这是把上好的古剑,他只需稍一用力,那把梳子便会毁了。
这一刻,他竟有些质疑起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一个人自私地替她做决定么?自私地将她禁锢在身边,不给她选择回去的权利么?
她把梳子给他,他便知她内心在矛盾着。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他。那么,他又凭什么替她擅自做这抉择?!
脑海中,她在睡梦中哭着呼唤父母的情形愈见清晰。
他终于及时撤回了剑,无力地扔在地上。
同一时间,门外忽有人来报:王爷,离夫人在弱水居突然晕死了过去!
弱水居内。
萧墨离躺在榻上,面上的血色竟在人眼底下一点点褪去。
请了几个大夫为她把脉,仍是诊断不出病症。
如今为她号脉的是祁邺声誉最好的年大夫,可看他深锁的眉头,显然也是并无甚头绪。
“王爷,夫人脉象一切正常,若是突然昏迷无苏醒迹象,许是被人下咒了,老夫无能为力,或请术士等可驱除秽物。”年大夫如是坦言。
一旁三两也诊断无果的大夫亦随口附和。
“是啊,许是碰上什么不干净东西了。”
“应该就是受了符咒吧。”
“还是得请术士来作个法啊。”
…… …… ……
“有劳各位了,”萧存之冷冷打断这些庸医的絮叨,“不送。”
榻上的萧墨离,一副恬然睡着的表情,可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就像在渐渐变得透明,仿若一触就要散了。
灰飞烟灭!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忽然冒了出来。
萧存之一颤,是这样可怕的想法。
可是……真像那些人说的,中了符咒?还是,她在这里的期限,本就要到了……
这一夜,萧存之伴在萧墨离的身侧休憩了半晚。
第二日醒来,看萧墨离完全是保持着昨日的情状,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些。
任你如何推她唤她,她都没有丝毫动静。
而这日傍晚,凉缺递上了高迁传来的信笺。
纸上只寥寥数字,书着“速拟烨华昭”。
萧存之扫了一眼,便又扔给了凉缺。
凉缺对他这行为不由疑惑,捧着纸团有些茫然。
“王爷……”
话刚出口便被萧存之扬手阻断。
屋外,明月正是六分满的形态。
萧存之立在窗口望着那轮清月,冷冷清清地吩咐了一句:“明日我要去一趟城外尘虚观,烨华昭我自有数。”
尘虚观。
这样的地方萧存之按理是不会去的,求签问卦之类的,他一向是莫名排斥的,也就谈不上信与不信。
通常每年造访一次,也只是同观内的了清道长共坐品茗而已。
可这一次,他不仅毫无预兆地去了观内,甚至还如来往的其他人般求了一签。
在他取了签,征得应允入了了清道长禅房内时,在外边候着的凉缺不免好生疑惑。
“不知王爷想问什么?”鹤发白眉的了清道长坐定在蒲团上,审视着萧存之的卜签问道。
萧存之盘腿端坐于对面,面上的平静虚掩了心内的纠葛:“问归处。”
了清微笑:“不似王爷的归处。”
“是一女子的归处。”萧存之依旧平静地答。
“是何女子?”
萧存之顿了下,反询问道:“道长可相信,会有天外来客?”
了清笑得愈发意味深长起来:“既有此一说,那想必自有典略。王爷可知你卜得的此卦甚是鲜见,在我尘虚观里唯此次尔。这卦辞上第一句便是——”了清看了眼萧存之,又确认了遍卦辞道,“玉人虚扶客天外。”
萧存之眼底骤闪的光再不能掩饰他许于表面的漫漫随意。
如是巧合,是在唯恐他不信命中注定么!
仅是刹那间的一秒,念头已是转了千道万绪。
他已差不多明了,关于他担心着的萧墨离的那事,他多少对结局已有了些洞悉于心。
萧存之将语调平复好,淡淡续问道:“道长,如今这位玉人莫名昏迷不醒,情状似中了符咒,缘何?”
了清缓缓摇头:“王爷应有答案。”
萧存之皱眉:“可是客居的限期已是尽数?”语气中隐有不忍。
“或许正是王爷心中所想……”了清如叹息般长吟,“卦辞第二句——嘱日思及魂归邈。”
禅房的门喑哑一声,凉缺看着走出来的萧存之,不多一言地紧随于后。
萧存之的视线无目的地环视于天际之处。
阴天,一切都似覆上了层灰蒙蒙的梦嶂。
那张写着卦辞的纸早已被他揉碎在掌心,只轻轻一放,便从指缝间争相落了下来。
阴天,有风,烈烈吹鼓着两人的衣袂墨发。
还有那一点碎若雪花的纸页,于他们面前翻飞而过,胜似欺势凌人的嘲笑。
“走吧。”萧存之紧了下外袍,拾级而下。
身后的凉缺,望着萧存之的背影怔了一秒,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方才王爷那一声走吧,他竟觉得有无力的悲戚。
弱水居内,自萧墨离昏迷后,慕杳便来照顾着了。
再一次绞了湿巾给萧墨离擦手的时候,慕杳忍不住开始了喃喃自语:“怎么就突然得了怪病呢,你一定会醒来的吧,你答应的好好对待王爷才实行了那么短的天数,你若是走了,还有可能得一人十分心意地永远伴着王爷么?王爷今日去了尘虚观,总是为你去的吧,你可千万别负了他!”
“看来我错了。”凉缺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出现。
慕杳警觉地看去,就瞧见了双手抱剑斜倚在开着的青木门边的凉缺。
“我本以为你因离夫人取代了流渊夫人在王爷心中的位置而记恨她。”凉缺将他未完的话继续道。
“你怎么一人回来了,王爷呢?”似乎他们的每次相见,不管凉缺开口了什么,慕杳总会先问及王爷。
而凉缺似是没觉有何不对,老实回答道:“就在楼下拟昭,你该知道王爷现已将这里作为了他办公之地。”
得了个安心的答案,慕杳才回答了方才凉缺的第一个疑问:“我对离夫人,早在她被送去建业,我偷跑出去寻她,你便该知道。”
“是啊,你还记得那件事么?”他竟是有些故意地反问。
“你另有所指。”她用一向沉静的脸上看他。
“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凉缺忽然就打算豁出去把心底一切意愿给说暴露出来,“我想让你嫁给我!”
“不行!”慕杳回答得斩钉截铁。
“呵,”凉缺的神色瞬间极苦涩,他也料不到她会如此快地、不给丝毫余地地拒绝了他,“都不需考虑了么,这么肯定地否定我?”
“不,”慕杳着实不知该如何,对于凉缺,她从来都不想伤害的,可是答应或不答应,她之于他,总会是个伤害。她同王爷的事,她如何让这个对她情根暗中的男子知道。
“不,只是你看,现在离夫人昏迷不醒,王爷身边只有你我二人了。我定不会离开王爷的,慕杳一直以来就是站在王爷后面的人,不会变的!”
而凉缺竟似看到了一点希望,黯淡的眼底有些许光芒亮起:“我懂的,所以我让你嫁给我,当然也不是现在。很快王爷这么几年的筹谋就要实现了,到时便可再议我们的事。”
慕杳正是无可奈何间,幸得萧存之走了进来,使得两人的谈话可以不再继续。
萧存之无甚表情地进来,慕杳却是能感受到他内心隐有的不悦,只见他把一纸书信交予凉缺,复又撤了回来塞进了慕杳手中,吩咐道:“你去交给我舅父高迁。”
慕杳捧着书信,能感受到墨迹都未干透,担心地看了眼萧存之,只好按他吩咐出去。
知道凉缺的不解,萧存之另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递给凉缺,低声耳语着嘱咐道:“不管你用何方法,务必在十五之前交到萧衍手上!不用多问,现在、马上就去!”
他们行动在十六。留十五一日,应够他的哥哥好好部署一番了。
“是!”凉缺收好信,脚底乘风,人影一闪不见。
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萧存之很是疲倦地在躺着的萧墨离身边坐下。
手指轻理着她的鬓发,眼底的爱怜一览无余。
他好不容易,才会这样展现自己的真心。
耳边是今早了清道长临别已一个长者的身份最后语重心长地叮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王爷应趁早放手任之归去,否则,那事物的魂魄终也会向来时的地方而去。须知万物时限终有数。”
“我萧存之注定是守不住爱的人么……墨离,至少在你彻底离开之前,再让我看一眼你动人的笑靥。你曾说我不知道很多事,那这件事你又是否知道呢——”
他的唇吻上她的唇。
他已知这是他今生最后能获得的一点难再有的温存。
然后,他细诉了一件他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的事,温柔至骨髓,在她唇边极致的密语: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