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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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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丽日当头,斑驳的树影跟暖风一起摇动着。一脸强势的羽毛不知从哪拿了根羽毛勾起魍魉瘦瘦的下巴,把他逼到树根,看魍魉紧张的小脸上燃烧出几抹嫣红。
“小暗,我想吃肉诶。”
“我……我又没有偷吃,肉在厨房有的啊。”
“这么热懒得跑了,就地解决吧。”
“??”
几声惊讶又短促的惊叫被压在树丛里。
“云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流云这才急急收回瞧着那边阿羽和魍魉的视线,心虚的对婆婆低头。看着一大早就跑神的徒儿老人哭笑不得,到底是年轻的孩子,见到人家欢愉,免不得几分羡慕。
“你可是太虚弟子,记得心明才可清净,”伸指轻弹流云的额头,算是温柔的责备。“其实你头痛的病症这次又加重了,十天后一定要再回来看看,到时新配的药也差不多了。”
流云乖乖的点头,任婆婆把自己的六祸衣襟细细整好。老人反复的交代,不要感情大起大落,不要轻易动怒动喜,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字字句句都放心不下这个尚还年轻的孩子。心病还须心药医,老人爱怜的抚过流云鬓角散发,微微叹气。
“去吧,你找你想要找的人,记得回来叫婆婆看看。”
云逸飞……流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半是欣喜,半是忧虑。不一会儿悻悻的阿羽回来,说小暗被他吓回了雷泽老家,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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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流云要主动找云逸飞,阿羽的嘴角就笑弯了,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那小子回了听雨阁,八成在巴蜀,我陪你一起去。”
“……你干嘛这么高兴。”
“你们如果在一起,我就这么高兴。”
虽然明白阿羽一心想撮合他们,但是这么积极的态度,还是让流云不免惶惶。不自然就想起来六儿,想问,张张口,却不知从何开口。会不会拒绝呢,如果我和六儿比起来,他的答案。流云决定不想了,每每思考这个问题头就会一抽一抽的疼起来,会被婆婆责怪的。
行至忘川附近时,下雨了。很大很大的雨,硕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发出有力的声响,密密的雨瀑给人难受的压抑感,黑云布顶,明明是白昼却恍如深夜。流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汹涌的雨,居然是在巴蜀,没有丝毫怜悯的摧残着青烟细雨的世界。
“见鬼。”阿羽恨恨的盯着外面磅礴的大雨,眼神很难看。
“雨停我们再赶路就好了。”流云犹豫的说,小心瞧着阿羽的脸色。
可是这暴虐的大雨好像故意气人似的,一直下了一天一夜仍没有停歇的架势。阿羽等不及去寻,流云也跟着赶上,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在深夜时分望川镇附近一家破旧的酒楼里,他们找到了本应在门派里忙于繁事的云逸飞。
流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无论如何都和记忆里那个潇洒沉默的天逸云舒合拢不上。他规整的火红长发挣脱了正阳冠胡乱的披散着,纤尘不染的正阳袍斑斑迹迹满是雨渍泥污,丰神俊逸的脸如今阴沉而消瘦,深陷的眼圈里满是颓废和空洞。
酒楼似乎已经被人废弃了,空荡荡的让雨水和冷风直灌进来。外面乌沉沉的夜空不时划过几道闪电,甚是骇人。大小不一的酒瓶堆积在云逸飞的桌上,叮当作响。
“云逸飞……”看到期待已久的人这副模样心里好像被人一把突然掏空,流云抢到奕剑身前,一股刺鼻的酒味顿时扑面而来。而云逸飞仿佛没听到般,自顾自灌着酒,喝的太凶猛痛苦的咳嗽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走之前还一切安好,你经历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一夜之间变得失了心神,憔悴不堪。流云心乱如麻求助的望向阿羽,却发现一路焦急的羽毛此时却只是站在门口,神色平淡下许多,看到云逸飞狼狈痛苦的样子似乎已是意料之内。
“阿羽,你知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
“因为下雨了。”
闪电如骤瞬间照亮天地,雷鸣阵阵仿佛就在耳边。因为下雨了,下了好大的雨,就像四年前的那天一样的倾盆大雨。那一天,云逸飞失去所有的那一天。不是第一次了,四年来每每面对这样熟悉的暴雨之夜,不论他什么身份,无论他身处何地,都会失魂落魄几近崩溃,回忆里最无法面对的痛悔总是按时而至,一遍遍折磨他永不肯原谅自己不敢面对的心。
流云无法理解,就见得云逸飞不停的抓起酒瓶,凛冽的烈酒被粗暴的灌进嘴里,泼洒出来淌过他阴郁的脸颊,洇湿暗色的正阳。灼热的酒液路从喉咙烧到心底,带来一阵阵强烈的晕眩,伏在桌上的肩膀随咳嗽一起颤抖。
“不要再喝了!”流云劈手夺过酒瓶,又急又气。发觉手上突然一空,云逸飞醉眼朦胧看了看流云,只是一个模糊的面影,晃晃的又去抓其他的酒。流云又去抢,空空的瓶子被碰到地上,碎裂声被压在雷声里很快不见。
“没用的……”阿羽扭过头,眼中第一次没有平日里的轻浮散漫,竟压抑着浓重的心事。“你阻止不了他的,随他吧。”
流云不甘的盯着阿羽:“随他?随他这样折磨自己把自己喝死?”对话间,云逸飞又吞下两瓶酒,刺激的酒精煎熬他饱受摧残的神经,只觉腹中一阵翻腾,哇的吐了出来,簌簌而落的还有清冽的眼泪。流云停下手,就看着这个曾经温柔备至曾经淡漠少言曾经不离他左右的黑衣奕剑没命的灌酒,一边吐,一边流泪。
你经历了什么,你面对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根本就对你一无所知,可是……流云觉得鼻尖酸涩,用力咬住嘴唇。
“不要再喝了你想死吗!”
“我就是想死!”
流云愣愣的呆在原地,云逸飞蓦地歇斯底里的大喊将什么东西生生击碎。雷鸣大振,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奕剑俊美无双的脸上弥漫着沉沉的绝望与哀恸,星眸含泪,心疼的让人不忍再睹。钝钝的痛楚从后脑蔓延上来,流云顿时没了力气,看着眼前不顾一切轻言生死的云逸飞,看着这雷鸣雨夜。混乱的情愫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到头顶,一点一点咬噬着他的神经。
气恼,忧心,伤痛,还有和他一样的无望。
“云逸飞你太过分了!”
斑斑泪珠从眼角溅出,白衣太虚颤抖的起身,头也不回的冲入了外面大雨滂沱的黑夜。
阿羽怔了,云逸飞也怔了,酒劲胡言陡然惊醒。仿佛一道鲜亮的裂纹自稳固的过去无声扩散,裂痕撕开,露出埋藏已久的真实,原以为再不会面对的真实。相似到不敢相信的情景霹雳似的闯入脑海,什么悔恨,什么胆怯,都被毫不留情的拉出来一一面对。
一样漆黑到骇人的深夜,一样无穷无尽的咆哮的大雨,一样白色的决绝离开的背影,一样消失在密密的雨幕,甚至连话,都是一样的。
云逸飞你太过分!
莫尹风你太过分了!
六儿,六儿。
那个雷雨不歇的雨夜,六儿无望又悲哀的眼神,旋身离去的背影,在这一刻砰然碎裂。
“六儿!”
黑衣奕剑疯了似的冲进风雨大作的夜色,惨白的闪电照亮阴郁的大地。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来不及反应,阿羽呆呆的回看已经空荡的酒楼,犹有酒渍的空瓶上映出他表情滞然的脸。
流云在大雨中没有方向的狂奔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硬生生的疼。雨水布满他好看的脸蛋,分不出泪水在哪里。衣袍很快被雨湿透,步子不由得沉重下来。
“六儿!”
莫名的听到这个名字,随之身子被追赶而来的云逸飞紧紧抱住。他抱的如此拼命,仿佛这是他唯一可寻的最爱的人,可是那个人不是他流云,他在喊的,是六儿。他牢牢搂着他,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突如其来又温暖倍加。一样的,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六儿,六儿,又是六儿,为什么所有都是六儿的!
无端的怒火无法遏制的从心里喷出,流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谁,恨的想要那人万劫不复永不存在。怀抱变得冰冷而陌生,再也找不出半分温度。
“六儿不要走,我错了,六儿不要走……”
云逸飞断断续续的话语被流云狠狠的一拳打折,他从没有这样用力打过人,更不说打自己最心爱的人,毫不留情的一击带着无处发泄的恼恨将毫无防备的奕剑重重打翻在雨地。
“滚开,我不是六儿!”
倾泻而下的雨水冲坏了他曾经温巧可人的表情,泪水模糊了他混着气恨和伤心的双眼。流云攥紧了拳头,扭身就走,可是一下秒被挣扎爬起的奕剑再次抱住,更加坚持,似乎拼上他所有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想要留下他。
“六儿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不要走……”
“都是我不好,不要走……求求你六儿……”
云逸飞带着哭腔的哀求在汹涌的雨中声声清晰,流云举起的手再也打不下。他是大荒人人敬仰的天逸云舒,他有着他人羡慕终身的成就与风华,他是多少人的憧憬和希望。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他,现在却像个孩子般无助的跪在地上一遍遍乞求他留下。
白练滑过乌黑的天际,那么一瞬照亮两人苍白的模样。
流云颓然跪下,头已经痛的麻木了,怨恨吗,可悲吗,讽刺吗,都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云逸飞的话渐渐模糊,烈酒的后劲和太过冲动的情感终于让他心神不支倒在流云身上,可是昏晕时手还是牢牢抓着那个人。
“不要走……求你……”
“嗯,我不走……”
好像是终于听到了回答,怀里疲累的人没了声息,当余音终于被雨水冲散,流云才抬臂将奕剑缓缓搂住,很轻很轻,为他拂去被打湿的额发。
“我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
雷音轰鸣,淹没着彼此的泪水。天地间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恍如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