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鸢临》览青山

55、质明

　　她哭的梨花带雨，两双眼如林间受惊的小鹿，很澄澈，即使蒙上了一层红色，仍旧看着犹见我怜。

　　他的手在空中僵直着，他没有恰当的理由与合适的身份来为她抹去眼泪。

　　只咬着牙，皱着颇为怜悯样的眉头，“他们如何对你的，你给我说，我替你做主。”

　　千猗歪过头，并不领情。
　　“若公子们还当我是那日救了你们一命的恩人，那还请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们这样，我并不好做，妈妈会不高兴。”

　　她还记得他们。只不过，这已经完全与初见时不同了。

　　她把他们当成了坏人。
　　——
　　“哎？我说真的，我自己就可以吃。”
　　苡鸢神情抗拒，手臂挡着那男伶的热情，将他伸到自己嘴边的竹箸给推开。

　　奈何他讲不听，罔若未闻，举箸又要朝她这边来。

　　情急之下，李睢清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手掌一挥，径直地朝他的后颈打去。
　　男伶乌黑的瞳仁向上翻动，只露出眼白，忽而晕了过去。

　　还存着余悸一般，事后李睢清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长呼了一口气，看向苡鸢道：“这地方也太吓人了……”

　　其实这样的地方放眼全天下遍处都是，她们用不着这般震惊的。

　　有些人为了谋求生计，却又迫于各种因素无法以双手劳作谋生，便会来到此处，脱衣以色侍人，或是袒胸.露.乳也好，或是与人鱼水之欢，凡是落了一个风尘之名的人，鲜少会在意这些声音。
　　若是自愿来至此处的，那么换些银两怎样都好。
　　若是被拐来、被逼迫这般模样，痛苦呻.吟为轻，郁郁寻短为重。

　　但说实在的，这其间很难分清轻重。

　　苡鸢不懂如何才能讲明。

　　那是凌.辱，是逼迫。
　　没有人会是他人之附属，如玩物被随意摆弄，践踏。

　　可是在这诡异重重的祥云阁，那男伶竟说是心甘情愿的。
　　既如此，苡鸢二人也没说些什么。

　　可当李睢清注意到他腕间的红痕时，她便忽然觉得不对劲了，“你这是怎么弄到的？”

　　男伶一改方才的热情，竟显得有些羞涩起来，他垂着眉眼，嘴角明显地微微上扬着：“这是…上一位贵人要我这样做的……”

　　李睢清大吃一惊：“她虐待你？”

　　他忙摇头，脸中泛出淡淡的红晕：“我跟贵人都很开心…如果娘子们也想像他那样对我，我可以教娘子如何做的。”

　　苡鸢没听懂，李睢清最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后来，竟意外打听出了这祥云阁的诡异之处。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若非是朝廷大官，那便是具有权势的名家贵族。

　　他们或都有虐人倾向，于是阁楼里的每一个雅间都备着各式各样的绳索、长笞，若给的银两足够多，甚至还有专门囚禁人体的铁笼放至高台供人观赏玩弄。

　　苡鸢皱着眉听完，难免疑惑：“人体？死人吗？”

　　男伶摇头：“不是。”
　　“是被剥了衣物的歌伶舞妓。”

　　冰冷的浊水泼在他们的身上，顺着光滑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向下流动。
　　他们在惊呼声中一点一点地褪去繁琐的衣物，泪与污浊交融，形如雨天过后的一摊烂泥，与发臭的落花为伴，在风中腐败。
　　……

　　男伶忽然转了话锋，“你们不是说要来找千猗吗？她之前就经历过这件事，所以，你们可别刺激她什么……她平时话很少，沉默寡言的，妈妈很不喜欢她，可又迫于许多贵人来都要找她，一掷千金也要。”

　　他说，那天的夜里很静。

　　许多人家都睡了。

　　祥云阁却还是一片热闹。因为一群人正团聚一处，站在高台下，高呼着千猗的出现。

　　渐渐地，一座黑色的铁笼从天而降，笼中，坐着衣不蔽体的千猗。

　　她刚刚哭过，眼尾透红，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额前、脖间，无措的十指牢牢抓着胸前的一片薄纱。
　　她穿红色很漂亮，是惹眼的存在。

　　蒹葭红裙，金丝雀纹，凝脂白肤，朱红之唇，似一株娇艳的玫瑰绽放在夜间，散着夺目的光，把月色比了下去。

　　她双腿盘踞着，不语。

　　底下便忽然有人朝她扔来一只白玉酒盏，落在她臀边，飞溅了一地，有几片小而锋利的碎片正正地往她的脸上飞来，划出了一抹鲜艳的血色。

　　她又开始泪眼充盈了。

　　泪与血的相融，换取台下呼声一片。

　　他们兴奋如牲畜，纷纷涌上台来，靠近着她所在的铁笼，一双双手伴着嘶吼朝她摸来。

　　她躲，一直护着自己的身子，可都无济于事……她的衣物被人粗暴地扯去，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粗糙的茧子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跳跃，蠕动，她真的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在那一夜，任人宰割。

　　可她不会寻死。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她这么对你说的？”李睢清疑问。
　　“那不然呢？千猗在祥云阁没有朋友，我与她，算上还好，她没必要隐瞒我。”

　　望着晕的不省人事的男伶，李睢清和苡鸢对视着，彼此点了点头。
　　随后破门而出。

　　*

　　“我只求公子们下次不要再来寻我，尤其是借着郡守之名，可以吗？我不想让妈妈生气。”

　　她跪着求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隔着披帛，宁骁能清楚看到她青紫的手臂，像是被人故意打的一样，“他们打你，对吗？你告诉我，我真的能替你做主的，你既救了我们，我们定要还恩的不是吗？我们带你出去，好不好？”

　　宁骁的语气焦急，后面二人都难以分辨他的感情，更何况当局者迷。
　　宁骁自己能分清这是在报恩还是心疼吗？

　　她挣脱开宁骁隔着披帛握着她小臂的两只手，“你做不到的……”

　　“那需要很多钱吗？我有的！”

　　“妈妈不缺银两，阁主也是。”

　　他急切着：“那需要什么！我真的能救你，千猗。”

　　“权势。”她止住了泪水，瞧着多了几分整肃，“他们拿权势压我，我永远逃不开这……”

　　“你若说权势，那我也有，我是……”宁骁的身份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哪知身后忽然窜出了司寇翾，他的大掌覆在宁骁的唇上，眼神凌厉。

　　千猗“哈”一声，被他的气场吓得往后坐了一下。

　　宁骁见她受惊，竟用力地将司寇翾的手掰了下来，忙到：“你、你不要害怕，这是那日你拿出悬阳草救下的人！不要害怕！”

　　司寇翾冷脸垂眼，看着她的眼并非是感恩，而是浓浓的杀意。

　　千猗抖着唇，脸色因哭过而苍白，她颤动身子不言也不语。

　　“千猗，”宁骁忽然叫住她，她便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他没有恶意。”
　　“司寇兄，”他转头，“我也拜托你不要对千猗这么凶好不好？”

　　他语气委婉着，显然又把刚刚司寇翾为什么捂住他的嘴的事给忘了。

　　司寇翾泠冽着眸光，从宁骁的身上移到楚楚可怜的千猗身上，“我就问你一句，你要不要离开。”

　　千猗泪水忽而止住。

　　她盯着这位金衣男子，感受到了吸引力，一种……同命之人的吸引力。

　　她轻启唇瓣，眼神莫名空洞，“带我、离开……？”
　　“你要带我离开？”
　　不多时，她的眼中渐渐多了几分嘲弄的笑意，“你如何带我离开？你们未免把话说得太过轻巧了些。你们若把这里毁了，我无话可说，可我又该去到哪里？一辈子，都在天涯海角惴惴不安吗？”

　　见她不相信，司寇翾也不想做多余的解释，将莲章从背后拔出，刀刃在烛火相映之下银光闪闪，他来到门前，双手握着刀柄，莲章随着他手臂的抬起而滞在空中，随后向下一挥，紧闭的门被破开。

　　木渣飞溅，划破他的脸庞，一道小小的口子在眼下渗出了血。

　　在飞尘飘扬下，他回头：“带上她，我们要去找苡鸢了。”

　　千猗在地上失声捂嘴。
　　没一会儿，她就在宁骁和顾贺声声呢喃中被架起。

　　“千猗千猗，冒犯一下，我们得带你出去，碰你一下哈。”
　　“实在对不住，但我们一定得跟紧司寇兄，出去后的事情我们再议，反正我一定能护你周全的！”
　　——
　　“这里是祥云阁！容不能你们几个杂碎胡来！”

　　大约十来个壮丁，听到这边的动静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面对提着大刀的男子，他们也不害怕，举着弓弩蓄势待发之样。

　　司寇翾环顾四周，寻不到苡鸢的影子。

　　他一边焦急着苡鸢的去处，一边要护着宁骁他们的周全，于是步伐有些乱，眼睛看不过来了。

　　一只只箭向他们袭来，有些从高处蹦下几道人影，粗壮结实的手臂往他们在的方向挥动，所幸顾贺还能打些武功，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几人。

　　司寇翾忙不迭地醒神，决心要先解决眼前的再去关心苡鸢。

　　于是注内力于刀柄之上，两指沿着狼首一路到刀柄，一道光乍现远飞，壮汉们还没有所动作就被打到趴下了。

　　千猗在宁骁怀里，目光忽而阴郁。
　　她并不意外噢。

　　果然，很强大。
　　世子的朋友果然如传言中强大。

　　她借披帛捂着嘴，眉头还是拧着，却在暗中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司寇翾！我在这！”

　　一道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循声望去，余光却望到司寇翾苦寻的模样，他很在意那个人。

　　阁楼，镂空处，紫裙女子俯身正笑。

　　噢，是那日最为担心司寇翾的人。
　　全部人都集齐了。她想。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最近换了安分守己，很多操作都在熟悉中，所以我更的慢慢的，今天这篇3000字我就写了四个小时左右，因为我不太熟悉键盘哈哈
不过现在已经好啦！好宝们！我回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