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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天下阁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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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楼,池州不会让。”
秋意寒凉,听到李池州一反常态的话,林玉生眼里划过一丝讶异,他看着李池州的背影,竟从他淡漠的语气中品出些许恨意的滋味。
林玉生摇了摇头,眼里也多了些警惕,他刚踏入县衙,就听见那一锤定音。
“苏姑娘,这天下阁是你的了。”
他立刻抬眼看向前方的李池州,那人顿时僵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目光瞬时锁定店小二。
店小二注意到他的目光,面露惊惧,眼底暗含些许愧疚。
李池州快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已是怒极。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惜一切,也要拿下天下阁的吗?!”
店小二几乎喘不过气,只得无力地拍打着他的手。
他的脸逐渐涨红,众人都围过来劝,李池州猛地松开手,他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掌柜的,我······”
他却又支支吾吾不知作何解释,突然眼珠一转,手猛地指向呆立在一旁的小厮喊道:“都怪他!要不是他将汤饭洒在我身上,我是绝对不会错过拍卖的!”
李池州冷冷的目光缓缓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李池州与李县令向来交好,府衙中的小厮并不明白平日里总是以笑示人的李掌柜怎会如此暴怒。
他被吓得连连后退,双手倒扣,撑在桌上,眼神闪躲,不敢与李池州对视。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只是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
说着就要往下看,桌下的林清云吓了一跳,她躲在逼仄的桌底,四周都是人,根本钻不出去,听到这话,眼里瞬时蓄满泪珠,她急忙将腿往里收了收。
李池州再次听到推脱的话语,竟难以克制地用力挥了一拳。小厮躲闪不及,狠狠地倒在桌上,捂着眼睛哀嚎。桌上杯碟尽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音。
四处寻找不见的林清云的苏巧儿,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那边过于嘈杂,她并未听清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李池州的模样时,杏眼里划过一丝讶异。
因为李池州在她看来总是一副笑模样,万事波澜不惊,如今与他人争得面红耳赤,倒是不像他。
虽对李池州的异样感到奇怪,但苏巧儿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寻找失踪的林清云身上。
这时,她瞥见人群之中小厮所撑的桌子下,一双绣花鞋小心翼翼地往里藏了藏。
苏巧儿心中一惊,快步走过去,一时不察,迎面撞到寻她而来的林玉生怀里。
“嘶”的一声,她捂住额头,林玉生也吓了一跳,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人群往那边汇集,他逆流而行,未曾想撞到了她。
林玉生急忙拉开她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只是有些微红,才放下心来。
苏巧儿看到他,纷乱的心顿时有了主心骨,她有些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袖,指着人群深处,开口道:“云儿,云儿在那。”
林玉生转过头,没发现林清云的身影,疑惑地回道:“哪儿?”
“桌子底下。”苏巧儿深吸一口气,边拉着他往那边走,边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道:
“刚才竞价开始,你还未归,巧儿就试着拍了一下,没想到那小二竟没出价,让我五十两得了天下阁。
可等我转过头,云儿却不见了。刚刚那边动静闹得大,我在桌子下面瞥见她的鞋子。”
林玉生闻言眉头紧皱,两人挤过重重人流,终于到了桌前。
李池州还死死地按住小厮,李县令从台上走了下来,看他这副模样,怒道:“李池州,你在干什么!”
说着招手,让人将他制住,侍卫将他押到李县令身前。见众人注意力被分走,林玉生走上前,用身体挡住,同时用腿撩开桌布。苏巧儿蹲下身子,眼疾手快地将被富贵护住缩在一团的林清云抱了出来。
被侍卫死死压制着,李池州冷静下来,李县令才招招手让人松开,又转身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今日琐事繁杂,拍卖会先行取消,择日再办。”
众人虽有微词,但看着他身后膀大腰圆的侍卫,也不敢多说,只能一个个退场。
林清云紧紧环抱住苏巧儿的脖颈,她安然无恙,只是受到了惊吓。
林玉生怀中抱着富贵,它的翅膀中几片破碎的瓷器,深深扎入其中,洁白的羽翼被鲜血沾染。
富贵如斗士般高昂着头,似乎并不惧怕这些疼痛。
它极通人性,在碎片溅起之时,张开双翼,护住了它的小姑娘。
二人眼里却满是心疼,转身欲走。 “二位且慢”,身后却传来李县令的声音。
他快步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开口道:“这是凭证,苏姑娘拿好,明日带五十两来此,以此换得酒楼。”
苏巧儿点点头接过帛书,二人道谢之后,步伐焦急地离开了。
从头到尾,李池州一句话未说,一直低着头,只是在李县令拿出那份帛书时,才抬眼紧紧盯住它。
苏巧儿他们走后,又低下头。
转眼间,县衙之内,只余李县令与李池州二人。李县令看他失魂落魄,眼眶通红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池州,命该如此,你父亲也不希望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去争得头破血流。”
见他依旧低头不语,摇摇头,再次轻拍肩膀:“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热闹的县衙瞬间冷清,偌大的府邸只留李池州一人。李池州在他的背影消失的那瞬间,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跌跪在地上,半捂住脸。
明月高悬,月光似乎映射在他的脸上,闪出晶莹的亮光。
同样的月光下,林玉生小心翼翼地拔出富贵双羽中的碎瓷片,从药箱中掏出药粉,洒在上面。
它一时吃痛,扇起翅膀就要逃。苏巧儿坐在旁边,按住他的脑袋,心疼地安抚着。
等到药上好,苏巧儿将它抱到床上,林清云到底是十岁的小姑娘,她受了惊吓,睡梦中脸上还挂着泪珠,富贵小心翼翼地将头枕在她的手上,一人一鹅沉沉睡去了。
苏巧儿坐在床边,用手帕轻轻擦去她的泪珠,掖好被子,和林玉生一同走到了屋外。
苏巧儿倚靠在栏杆上,柳眉轻蹙,她有些忧虑地开口:“今日李池州怎会如此失态?”
林玉生走过去,眼里也带着一丝忧虑,回答道:“府外交谈之时,我曾将计划说与他,并言明我们所开为药铺,与酒楼无半分竞争。
他并不在意,言辞凿凿地说半步不让。”
“如此说来,我们这样夺人所好,真的好吗?”
苏巧儿闻言有些惊讶,随即面带苦恼地问道。
林玉生却摇摇头,安抚着开口:
“既得之,则安之。那日,我所说酒楼之地界,环境,他都不甚在意。
只是在提到这个百年老字号的名头之时,他言语之中有些异样。
我猜测,他想要的可能是天下阁这个名头。
这样想来,那日观其牌匾,题字龙飞凤舞,气度不凡,总觉得在哪见过……”
林玉生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苏巧儿闻言松了口气,语气轻松地开口:
“如果他真的只要这个名头,我们送给他就好了。到时候,要给我们的药铺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林玉生温柔地看向她,附和着点点头。
“什么?!不许改名?”
然而第二天,县衙之中,苏巧儿猛地站起身,一脸茫然地看向李县令,林玉生的眼里也划过一丝讶异。
林县令笑着抬起手,示意她坐下,缓缓开口解释道:“莫急莫急,听我慢慢说。”
苏巧儿坐回椅子上,两个人认真地听李县令所说,他面带笑意,回忆着开口:
“那是崇德十六年的春天,我十五岁,先帝还在世的时候。
他极爱珍馐美味,常常微服出访,游历天下,遍尝名菜……”
崇德十六年,春光明媚,皇帝在一次微服出巡之时,来到安远。
他站在那时候还不能称之为酒楼,只是一间小小的饭铺前,看着木板上龙飞凤舞的“天下阁”三字,面色不虞。
他走进饭铺,环视四周,环境虽老旧,却干净。
一个少年正仔细地擦拭着桌椅,木头的缝隙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少年,面带微笑,眼里却闪着危险的光,缓缓开口道:“掌柜的,您这饭铺名起得不错,天下阁,就是不知道担不担得起?”
少年看了眼他身后几位身形彪悍的随从,面色淡然,定定道:“当然。”
“当时这间饭铺的主人,名叫李跃。”
李县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他也是个好吃之人,行遍天下,只为习得各种菜谱。
最终定居安远,开了这间天下阁。
当时先帝途经安远,认为李跃口出狂言,饭铺名不副实,便有意刁难,点了各地名菜。
可李跃竟全都做出来了,并且每一道都极其美味。
以至龙颜大悦,亲笔题书,写下这天下阁的牌匾,并赐金百两。
可惜啊,后来……”
李县令眼里带了一丝怀念和忧伤,叹了一口气,久久未开口。
他似乎再次见到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李跃正端着新做的菜,递到自己面前,笑着说:“快尝尝!”
二人对视一眼,也未再追问,直到他平复好情绪,才面带歉意道:
“唉,让你们见笑了。李跃正是我少时至交好友,想起往事,心中难免有些伤感。”
苏巧儿摇摇头,表示无碍,安慰道:“大人莫要过于伤心,逝者已逝,生者过好自己的生活,是最重要的。”
李县令叹了一口气,“是啊,逝者已逝。”
他低下头,又抬眼有些疑惑地道:“不提伤心事了,我刚才说到哪了?”
“您说皇帝龙颜大悦,亲笔题名。”
“哦对对,亲笔题名。正因如此啊,这牌匾不能换,名字也不能改。”
苏巧儿点点头,回道:“明白了。”
“李大人,恕玉生冒昧,这李跃是李池州的父亲吗?”
这时,一旁若有所思的林玉生地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