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执刀（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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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止并没有去哪里，只是来到了他一开始过来时降落的那座山下。
身后一条黄土小路蜿蜒去不知尽头的远方，身前一座高耸入云的荒山屹立。
只有已死之人，才能到达真正的边界，到达彼岸。
应止自然不属于这一类。
但对于此方世界，伊始的<轮回>的自他手中诞生，生死流转迎来程序式的变革。
执刀者无常，引渡者往生。
死去之人无论身在何地，都能到达彼岸，因为死亡是与生命共存的世界，阴阳有序交融。
当立场发生改变，生门就是死门。
所以真正的亡者不需要看到道路，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阴间。
应止想到了很多，他记性原本算不得好，不然也不会成绩平平了，只是运气好。
修者有道，若想不记住，自然也可以不记住的，应止本也是这么想的，让那些过去在他的记忆在岁月中随波逐流。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会被遗忘的。
即使你忘记外表，忘记了为什么相遇又为什么分别，但当你某天躺在树下晒太阳晒月亮晒星星的时候，可能就突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而想起一大堆曾经同他们一起干过的蠢事，一个人傻乐了一整天。
应止是见过轮回的，他原本也有机会在自己的世界缔造一个轮回的秩序。
是师兄阻止了他。
“师弟，当初你在仙冢悟道，出来对我说得「无常」之心，如今你是千万人的无常君。所有人都能相信轮回，都可以去等一个希望，但我唯独希望你不要去相信。”。
应止不明白，但是他向来听师兄的话。
直到破厄君离去的那天，他去问同样送别了家人的云之君。
为什么？
云之君眼眸温柔而平静，明明是她最先上了战场，但最后所有的家人都先她一步离去。
因为她们家只有她一个人能够修仙，能够长生。
她和她的家人都拒绝了延年益寿的灵药，于是最后她平静的与每个亲人告别。
云之君为人真诚，向来不会看人眼色也不会委婉的说些应止不懂的话。
这一次当应止来问她，她也照常回答——
“我并不知晓平涯君为何如此说。但妈妈曾问过我，灵气复苏之后世界上是否会有阴曹地府和轮回转世？我言不知。
她说，如若哪天发现世界上真的有轮回转世，让我也不要相信，也不要去找她，因为离开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只来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是我的妈妈。”
应止当时觉得，云之君的妈妈好像有点狠心。
然后一想，师兄好像也很狠心。
不论失去什么，既然离开，便是缘分已尽。
只是次数多了，应止也会有些难以抑制，轮回就在他心中，只要他愿意，轮回道成，阴阳两分。
或许他就可以再次见到那些来到他生命中又决然离去的人。
或许师兄会生气的回来暴揍他一顿。
一切结束后，他在昆仑长坐百年，仙冢却把他挂职学府老师的任命书扔到面前。
其实他早就明白，轮回不需要特意去构造。
世间万物，本就身在一轮回中。
尸骨与树叶一同在大地腐烂，然而一个飘向星空，一个沉寂泥土。
往后多年，这片土地上的绿芽都带着树叶曾经的脉搏新生。
亿万年后，那些星尘重新聚集，却又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人。
轮回一直存在，每时每刻，无处不在。
但是否接受这个事实，是否不再执着，只取决于应止自己。
时隔多年，应止好像又感觉到了被师兄一剑穿心的疼。
当年他想不明白，所以师兄用这种方式约束他，只要不去想，就不会有事。
而现在他想明白了，却哭笑不得，悲喜难辨。
同事、战友、朋友、家人，如此之多的联系，一层又一层的套在无常君的身上。
最后又一次又一次的断开。
应止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彷佛又能看到那些过去。
“小应啊，过去只应存在过去，你只能向前走。但是前方并不孤独，你会遇到新的朋友，新的家人。
他们不会取代过去，只会是新的开始。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如果你交到了新朋友，那我们的朋友也多了一个呢。毕竟喜欢我们太师叔的人都不差嘛！”
玉川君啊，最先相遇，最后离开。
前一天他还在说，让应止把那个申请要成为新昆仑君的家伙揍飞，最后死去的时候连留下一段音讯都做不到，遗言都是靠别人转达的。
轮回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接受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而已。
他早就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了。
无人知晓此刻，轮回大道成，落入仙君手中，灵气磅礴喷涌，冲刷着应止的识海。
本就广阔的识海彷佛彻底失去了边界，无穷无尽的灵气灌进识海，无数细小的裂隙被修补。
元婴、化神、炼虚……一路几乎没有停顿的冲上了合体圆满。
应止第一时间想到，不会违背契约了，下次见面，这伤势恢复的速度简直能抵五百万个医学奇迹。
……等等，回到星际那边的医生不会把他抓去解剖吧？
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瞬，应止便无暇再思考其他的。
无常君伸出手，目光平淡而悲悯。
轮回，立！
他是此方世界新生秩序的缔造者，也是来自乱序时光中的僭越者。
轮回就在那里，而应止将它真实的带到世间，为规则建立秩序，让自然成为大道，可以被尘世窥探、领悟、掌握。
天上没有白玉京，却有不允许僭越的意志。
当他决定让轮回大道降临此世，对于高天来说，这便是逾越之举。
应止来到的这个时代，毫无疑问是乱世，整个世界几乎都在同一个时间段发生了战争。
魔神，人类，妖怪，仙众，都只是棋盘上的一员。
每一个棋子身后，站着的是无数生者与亡魂。
或许是人，或许是妖，或许是仙。
这个世界是脆弱的，应止无从探寻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拥有完整体系的世界并不会如此脆弱。
但就算是几千年前的今日，应止再次看向星空，依然认为它是脆弱的，也就比后来好上那么一点点吧。
应止低眉肃穆站在一条平平无奇的小路上，掌心相对，虚虚托起一团无形的灯火。
以轮回之契约，渡众生之无常。
白骨破光而出，底部生一株彼岸花，渗入在骨中，像蘸了血的毛笔随意画出几笔，潦草而阴森。
一朵黑黝黝的光在白骨灯里不徐不疾的摇晃着生长，彷佛有着某种特殊的韵律，看的时间长了，便不自觉开心起来，升起想要跟上去的欲望。
灯盏悬浮在应止双掌之间，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手，结了个法印在灯上轻轻一敲。
灯上浮出两个歪歪斜斜的隶书“无常”，随后缓缓飞向前方，悄无声息的没入了“边界”，消失无踪。
战场上厮杀到最后一刻的士兵倒下的最后一刻看到及时赶来的战友欣慰的闭上了眼；被贵族随手一挥结束了性命的奴隶麻木的看着身边亲人的头颅死不瞑目；失去全部子女，重病的老伴也跳河自尽的老人看着明媚的阳光闭上了眼睛……
有人离别，有人团聚。
当他们再次看见眼前的人间，已然成为了飘零的亡魂。
有灯轻轻摇晃着飘来，亡魂们莫名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跟随着灯向前走去。
无常君一身红衣，执刀而立，挺拔如灯上的血色脉络。
一个接一个亡魂向着这里汇聚。
漆漆如墨的虎目似在衣上流动，有心生好奇的亡魂只看了一眼，便再舍不得离开。
那样可怖的纹路之下，她看到了自己家人，早夭的孩子、重病的父母、一去不回的夫君……那时他们都陪在她身边，贫穷却能发自内心的欢笑，在战乱中也充满着希望。
但是、但是……短短十年，物是人非。
一日之内，父母相继离世，她坐在饭桌旁，张口想喊爹娘吃饭，蓦然怔住。
孩子在田地帮忙，被路过的野兽吃的只剩下一条手臂，上面系着她去求来的辟邪红绳。
夫君前去战场，再也没了消息。
这一生，颠沛流离，回首望去，竟然依旧留恋那短暂如花期一般的温暖。
她无法控制的流着眼泪，痛苦着，身体却随着那盏前来接她的灯向前飘去。
无数同她一样的亡魂，或默默无声，或嚎啕大哭，逝者之泪落入脚下窄窄的黄土路。
如果、如果能够再来一次……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
如果我还能继续活着……
“生死有定，不可回转。今生已是尘归尘，土归土，今世不如昨，来生非明日。去吧，向前走，往彼岸去，切勿停留。”
无常君回过头，送亡魂们来到一片灰扑扑的雾前，伸手指向前方。
亡魂们茫然又局促的站在原地，有人还未止住泪水，有人不甘心想要离开，还有些凶魂已经尝过鬼魂的味道，暗中想要下手。
无常君神情淡漠，眸如点漆，轻声问道：“吾为何执刀？”
亡魂们混沌着挤挤攘攘，情绪被无限放大，喜怒哀乐、贪嗔痴怨，笑着哭着狰狞着。
刀落，恶鬼凶魂被斩去三光，脚下黄土倒卷，狰狞的黑色锁链冲上来将被斩的几个全拉了下去。
锁链触碰魂体的那一刻，没有那个鬼魂能忍住惨叫。
越来越多聚集在一块的亡魂们，或者说鬼魂们齐齐一静。
无常君抬手一指。
哗啦啦一片争先恐后的蹿进了雾里。
被救下的亡魂经过时还匆匆对他作了个揖：“谢无常君。”
一盏盏无常灯跟在它们身后飘进去，待到时机到了，会再带着这些逝者今生的记忆回来，完成了作为一盏引渡灯的任务。
看着逐渐有序的队伍，无常君的身影逐渐隐没，却随手将衣摆的白虎扯下来，虽是墨边勾勒，却银白皮毛。
彷佛画中走出来的白虎趴在雾前，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森冷的竖瞳盯着亡魂们。
于是后来的更加不敢造次，有造次的，通通都被一爪子拍扁，然后被锁链拉进了地下。
惨叫声不绝于耳。
无常君干完了正事，才开始叹气。
谁能想到轮回道比地府先建好呢？
系统和管理员能不能加快速度啊？
加钱的话能让布耶尔加班赶工吗？
看着倒是挺唬人的，但是本来除了黄泉路，应该还有座桥，还有个登记处，办事处 ，阴间临时居所办理处。
而他应该有个大大的办公室——比如阎罗殿。
当然在这边他直接改成无常殿了，反正又没有阎王，他就是最大的，直接篡位没毛病。
但是现在，简陋的他都有点拿不出手。
那几个被锁链拖走的傻叉，本来应该丢去十八层地狱，但是现在地狱还没建好呢！
只能先放身上带着了。
应止扶额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计划真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真的不能加急吗布耶尔？
我现在寒酸的有点拿不出手了，甚至都没好意思招员工。
哎呀！他招聘书还没写！
完了，顿悟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无常君啊无常君，你为何执刀？
每次一研究这个问题就顿悟，一顿悟就出事。
“无常君，何为「执刀」？”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应止回身，对上一双好奇的灿金眼眸。
少年淡金色的长发编成三股辫落在身后，一身款式熟悉的衣裳，一张熟悉的脸庞。
荧？
不，这是……荧在寻找的血亲，她的哥哥。
同样是旅行者的空。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执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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