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嘉辰》林余绪

7、第七章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虫鸣鸟叫不绝于耳，吵得人心烦。

　　沈嘉辰抬手，透过指缝，眯眼看着从窗棂外透进的熹微晨光，还想再赖会儿。

　　但她身侧，已醒了有会儿的崔予桐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阿姊，你在我身上躺得可还舒服？”崔予桐看向靠在她肩上的脑袋，幽幽道。

　　“嗯？”
　　沈嘉辰还有些迷糊，昨夜恍如碎片的记忆开始拼凑。
　　然后，缓缓抬眸，对上崔予桐视线，尴尬道：“那个，睡姿略有些豪放，妹妹见谅。”

　　“还不起来？”崔予桐又道。

　　“现在就起，现在就起。”沈嘉辰讪讪一笑，从对方身上爬了起来。

　　床榻下，云枝还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沈嘉辰实在看不下去，凑到她耳边，轻言浅笑道：“云枝，大娘子发月钱了。”

　　“月钱？！”
　　云枝喃喃重复这两字，结果一睁眼就瞧见她家小娘子豁然放大的脸。
　　“小娘子，你又诓我。”她嘟起嘴，有些不高兴道。

　　“要是不多诓你几次，你这小没良心的怕早就被人拐跑了。”沈嘉辰坐到蒲团上，继续抄经。
　　结果，还没抄几个字，肚子倒先打起退堂鼓来，不得已，她只能吩咐云枝道：“去准备些朝食过来，你家小娘子快饿扁了。”

　　云枝起身，道了声：“喏。”
　　然后一转身，发现正坐在床榻上的崔予桐，有些惊讶：“小娘子，予桐娘子怎么在这儿？”

　　沈嘉辰抬首，道：“我带她进来的。”
　　说完，又想起崔予桐这时候应该也饿了，便补充了句：“给她也准备一份朝食，一并带过来。”

　　“喏。”云枝告退，走出寝殿，进了享堂。

　　从里边儿推开享堂的门，云枝正要抬脚跨过门槛，却被一从天而降的黑影给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谁，谁，谁！”她结巴着，看向因背光而看不清面容的人。

　　“嘘，云枝，是小爷我”，陆瑕玉赶忙带上门，捂住云枝嘴，道：“别把人给引来了。”

　　“世子爷？原来是你啊。”云枝松了口气，扒开嘴上的手。

　　“那是，除了小爷我，谁还会没空来这。”陆瑕玉将云枝从地上一把拉起，大剌剌往里走。

　　云枝也是见怪不怪，重新推门而出，去准备朝食。

　　另一边，陆瑕玉才走进寝殿，还未看清什么，就开始笑道：“妧妧啊，这回又是怎么了？莫不是情急之下，和你那好妹妹干架，把咱长公主殿下——”
　　“气着了不成……”，她说到后面，崔予桐不疾不徐从她身旁走过，以至于，她话瞬间不利索了。

　　“她，她怎么在这儿？！”陆瑕玉闪到沈嘉辰身边，指着走进享堂的崔予桐，满脸不敢相信。

　　沈嘉辰瞥了眼陆瑕玉，捂嘴嘲笑：“世子爷，说人家坏话，都能说到人跟前，您老真是厉害。”

　　陆瑕玉闻言，没好气道：“要不是你，我至于吗？”

　　“这关我什么事”，沈嘉辰放下笔，看向已经斜躺倒、随手翻起经书的陆瑕玉，“是你自己没看见，还怪起我来了。”

　　陆瑕玉不认，反而道：“这谁能想到除了你，还有人会被送到这儿。”

　　“陆瑕玉，你什么意思”，沈嘉辰捡起地上一本经书，砸到对方脚边，“你信不信我现在去阿娘那儿告状，说你偷偷潜进我们沈家祠堂。”

　　陆瑕玉“切”了一声，挑衅道：“你要真会把这事告诉你阿娘，我能三天两头翻你家祠堂。”

　　“翻人家祠堂你还有理了”，沈嘉辰微微一顿，猛然坐直身，欣喜道：“陆瑕玉，你既然能翻进来，那能不能带我翻出去？”

　　沈嘉辰忽然想到，既然李氏是绝不可能放她走了，那不如她干脆先斩后奏，先偷溜到樾州，然后再给李氏报信。
　　这样的话，就算李氏想逮着她，也没法了。

　　“带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阿娘要是知道，定扒了我皮不可。”陆瑕玉想起李氏那张脸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哪敢做这事。

　　但沈嘉辰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便引诱对方道：“陆瑕玉，你不是一直想闯荡江湖吗？这回，我陪你出去闯一遭如何？”

　　“不如何”，陆瑕玉当即道，“我是想闯江湖，但带你一起，我怕是连盛京都没出，就被你阿娘快刀斩于马下。”

　　想当初，陆瑕玉还只有十岁时，也曾带沈嘉辰偷溜出去过。
　　那时，她听闻西市来了伙变戏法的，就心血来潮拉着被罚在祠堂抄经的沈嘉辰去看。
　　结果，戏法没看成不说，还把人弄丢了。

　　当时，陆瑕玉找人找了很久，可由于西市太大，无论她怎么找，都是一无所获。
　　不得已，她只能把这事告诉李氏。
　　而李氏得知此事后，当场大发雷霆，立马就从圣人那儿讨了一支禁军，然后，不管不顾地把西市翻了个底朝天，直接让拐走沈嘉辰的人牙子无所遁形。

　　但事情到此结束，陆瑕玉兴许还不会这么怕李氏。
　　真正让她对李氏心生敬畏的，是那群人牙子被李氏怒斩于马下、血溅长街的下场。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应下沈嘉辰这个请求。

　　一旁，沈嘉辰也看出陆瑕玉为难，她沉默半晌，闷闷道：“我就是说着玩玩，你也别放在心上。”
　　话落，又开始抄经。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陆瑕玉望着沈嘉辰那张脸，心知对方这是不高兴了。
　　她无奈地合上书，靠到沈嘉辰手边的那堆经书上，道：“除了这事我不能答应你外，其他的事，只要你说得出，我都可以去办。”

　　“当真？”沈嘉辰抄完一行字后，停下笔。

　　陆瑕玉见有转机，忙道：“自然当真。”

　　沈嘉辰思索一番，道：“那我还真有一件事得麻烦世子爷。”
　　她抽出一张压在陆瑕玉手下的纸，提笔匆匆写完两段话后，起身，从柜中翻找出一个信袋，然后，将纸整齐叠好，放进信袋。

　　“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太尉府的宋娘子。”沈嘉辰将信交给陆瑕玉。

　　陆瑕玉疑惑道：“你何时结识那个药罐子的？不对，你给她送信作甚？”

　　沈嘉辰解释：“我之前答应陪她逛盛京。但我现在被阿娘关着，恐怕要失约于她。所以，得让你帮我把信送给她。”

　　“你与她约在何时？你阿娘应该也不会关你太久啊。”陆瑕玉还有些不明白。

　　于是，沈嘉辰半真半假哄她道：“阿娘这回对我是动真格了。没十天半个月，我都出不去祠堂的门。可我和她又约在后日，这才想着让你帮我同她说一声。”

　　“这样啊”，陆瑕玉点点头，“那你放心，这事就包在小爷身上了。”
　　她从地上起来，把信放进怀中，往外走去。

　　云枝也在这时端着朝食，往里走来。

　　陆瑕玉眼疾手快，顺了张胡饼，朝沈嘉辰挥手道：“小爷酬金，老规矩。”

　　“喏，世子爷”，沈嘉辰轻笑，同云枝吩咐，“过会儿让周叔做一碟玉露团，一碟天花饆饠，老规矩，送去镇北王府。”

　　“嗯，上道。”陆瑕玉满意留下一句，潇洒离开。

　　云枝在食案上摆放好朝食，看向沈嘉辰道：“小娘子，要婢子去把予桐娘子叫进来吗？”

　　沈嘉辰起身，道：“不必，你自管去吃朝食，别把自己饿坏了。”

　　说完，她先云枝一步，走出寝殿，进了享堂。

　　初晨，柔和日光穿过窗扇，被镂空的窗棂筛成细碎斑驳的金辉，洒在跪在香案前的少女身旁，使她恍若从九重天而来的神女，美得不可方物。

　　沈嘉辰本想叫崔予桐去吃朝食，但在看到这如梦似幻的场景后，又有些不忍心出声。
　　直到，崔予桐偏首看向她，她才从中抽离神思，回到现实。

　　“云枝把朝食送来了，一起吃吧。”沈嘉辰走到崔予桐身侧，出声道。

　　崔予桐抬首，对上沈嘉辰双眸，不解道：“阿姊，你前些日子还避我不及，现在又为何突然对我这般好？”

　　沈嘉辰：“……”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也许，是因为我自知对你有所亏欠。”沈嘉辰良久答道。

　　崔予桐起身，拍拍裙摆，道：“阿姊不欠我什么。”

　　“你当我傻，会信这话——”
　　沈嘉辰无意识搭腔，然后见崔予桐眼神陡然变冷，当即改口道：“我是说，朝食再不吃，就冷了。”

　　崔予桐不做声，沈嘉辰也不敢再说什么，心虚跟在对方身后，走进寝殿。

　　寝殿的食案上，热腾腾的馎饦冒着缭绕白气，给原先颇为冷清的地方平添了一份烟火气。

　　沈嘉辰闻着味，两眼发光，三两步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崔予桐在沈嘉辰对面端庄坐下，目光在面前的馎饦上停留片刻，选择了撒着胡麻的清粥。
　　吃到一半，她突然问沈嘉辰：“刚刚那位世子来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
　　沈嘉辰解释了一大段，但由于嘴里塞得有些满，所以每个字都含糊不清，让人听不明白。

　　崔予桐听到一半，也没听出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不得不打断道：“阿姊还是吃完再说吧。”

　　沈嘉辰闻言，点点头，边吃边想她要如何逃过李氏的眼睛，离开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