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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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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向来追崇厚葬,芸娘虽为妾室,但她的葬礼却被李氏操办的十分隆重。
沈嘉辰犹记得,送葬那日,漫天飘洒着白色纸钱,一眼望不到头的送葬队伍挤满了整座街道。
她就跟在棺材后,垂首听着耳边交杂在一起的哭声、喊声、唢呐声,缄默不语。
崔予桐一身缟素,走在她身侧。
她们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就再未见过一面,却在这一天,并肩相送一人。
“阿姊,你说此景是不是很荒唐?”崔予桐忽然偏头,出声问道。
她声音很轻,于一片喧嚣中,其实,并不容易让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但沈嘉辰与她挨得太近,以至于她不想听,却被迫听清了每个字。
她不言,崔予桐便继续道:“阿姊,你说这些人认识阿娘吗?他们知道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若是不知,为何要哭呢?”
沈嘉辰并不知崔予桐这些话是何意,但她清楚这人十有八九在给她挖坑,等她跳呢。
但她又不能一直装耳聋,于是,她模棱两可回道:“哭丧,讲求的就是一个‘哭’字。若是不哭,便是失了规矩。”
然后,她就听崔予桐又问:“那阿姊为何不哭?”
沈嘉辰语塞,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避开,轻声嘀咕:“你不也没哭。”
却不料,对方这耳朵格外好使,愣是把她这句话一字不落听进了耳。
“阿娘她不喜哭哭啼啼的,所以,我自是不能哭的。倒是阿姊你,我原以为,你也与我一样,是知阿娘喜恶,这才不哭的。”崔予桐轻飘飘说着,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话,但却字字诛心,令人听着刺耳。
若是以往的沈嘉辰听了这话,早冲上去和人干仗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沈嘉辰深知眼前这人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
于是,她索性一言不发,选择在心里问候对方。
而崔予桐见沈嘉辰不回怼,一时也失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反倒琢磨起对方是何时变得这般好脾气的。
*
送葬队伍出了盛京后,便安静不少,除去扶棺者的喘气声,也就只剩下脚步声。
李氏给芸娘选的墓地不在沈氏墓地,而在一处依着山、傍着水的地方。
下葬时,李氏由刘媪搀着,一直静静站在芸娘的碑前。
沈嘉辰站在一旁,瞧李氏一直盯着墓碑,便下意识顺着对方视线,往墓碑看去。
崔氏芸娘,这是碑上仅有的四个字。
但若只有这四字也就罢了,这上面却偏偏还有一个沈嘉辰尤为熟悉的图纹。
这图纹她曾在李氏一块腰牌上见过。
李氏与她说:“见此图纹,便如见我。”
而现在这图纹在这碑上,还与芸娘名字相挨着,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再与先前种种一联想,沈嘉辰猛然意识到,她似乎窥见了一桩本不该知晓的往事……
且这桩往事颠覆了她前世太多无妄猜测,令她骤然心乱如麻,不得不离开人群,来掩盖她内心的慌乱。
躲进被树荫隔开的地界,沈嘉辰面对树干阖眸,正试图沉下心静思,可背后却冷不丁冒出一句“阿姊,你怎么了?”,将她吓得直接回了神。
她转过身,看来的是与李氏五官有七八分像的崔予桐,心虚感蓦地又浮上心头。
“闷得慌,出来透口气。”她随口扯到,但眼神却是飘忽不定,让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不过,崔予桐并未急于揭穿她,反而道:“阿姊,阿娘的事,你心中可否有了答案?”
沈嘉辰很想回一句没有。
但她对崔予桐多少有点忌惮,哪敢直言,只能低下脑袋,盯着沾了泥尘的线靴。
哀叹:这盛京果然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不过,不待盛京,她该去哪儿呢?
沈嘉辰忽然有些迷茫,但迷茫中又突然有了一丝清醒。
她豁然抬头,对上崔予桐视线,道:“芸娘她与你之前住在何处?我想,我得去那儿查!”
她想,她可以往那儿逃!
崔予桐哪会猜不到沈嘉辰心中那些弯弯绕绕,但既然对方肯应下来,便也足够了。
她道:“樾州河清县。”
沈嘉辰点点头,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这地不错。”
崔予桐“嗯?”了一声。
沈嘉辰意识到不对,尴尬咳嗽一声,找补:“我是说,就地查,最为不错。”
“是吗?”崔予桐挑眉。
沈嘉辰连连点头,生怕对方深究。
*
待一切落定后,众人便也不再多留,纷纷按原路返回盛京。
华盖马车内,李氏眼角微红,明显是哭过,但还要强装无事,朝沈嘉辰柔声道:“妧妧,阿娘这几日事忙,未曾顾得上你,你莫要怪阿娘。”
说着,又看向坐在沈嘉辰对面的崔予桐,犹豫半晌,道:“予桐,这些年苦了你了。但你莫要……”怪芸娘。
“大娘子”,李氏话还未说完,崔予桐就冷冷打断,“我未曾吃苦。阿娘她待我很好。”
李氏闻言,微微一怔,面露苦笑:“也是,芸娘是个心善的,怎么会亏待你呢。”
然后,谁也没接话。每个人脸上都像是飘着一层阴云,连带着空气也像是凝固了一般,令人难以喘息。
沈嘉辰垂首,捏着手指,默默乞求这马最好能跑出两匹马的速度,省得她夹在中间胆战心惊,连衣衫被汗糊在背上都不敢出声。
对面,崔予桐看出沈嘉辰的窘迫,嘴角微挑,坏心道:“大娘子,其实,我与阿姊有一事相求。”
悄悄耸背的沈嘉辰:?!
她慌忙抬眸,对上崔予桐认真、却莫名感到被逗弄的眼神,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何事?”李氏看了眼崔予桐,然后目光就钉到了沈嘉辰身上。
沈嘉辰被看得心里直发毛,暗骂崔予桐一句无耻,才没底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我和,我和妹妹她——”
“准备去樾州。”崔予桐替她说完。
李氏面色冷下,看向崔予桐,语气带上不易察觉的危险:“你的主意?”
“是。”崔予桐并不否认。
然后下一刻,李氏便在她脸上狠狠落下一个巴掌,怒喝:“逆子,你想对你阿姊做什么!”
沈嘉辰与崔予桐之间,她到底是偏爱前者,以至于,她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崔予桐想借此对沈嘉辰图谋不轨。
而被误解的崔予桐,此时脸上红了一片,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慢慢坐直身,不紧不慢继续说:“我与阿姊去樾州,不过是有事未完,想去解决,阿娘以为呢?”
“哦,是吗?”李氏嗤笑一声,目光比先前又要凌厉三分。
一旁,沈嘉辰被先前那一巴掌猛然吓丢了魂,等好不容易神回来了,却又发现事情变得更加不妙。
她忙看向崔予桐,眼神示意她赶紧服个软,怎料,对方明明看见了,却还无动于衷。
不得已,她只能自己拉住李氏腕上披帛,出声劝道:“阿娘,你消消气,我与妹妹此行去樾州,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想……想将芸娘遗物带回盛京,然后,然后……睹物思人。”
她这话说得错漏百出,李氏瞥了她一眼,并未拆穿,无奈道:“若是如此,我派人去取便成。何须你奔劳千里,无故吃那苦头。”
“这——”
沈嘉辰一时说不上来,急得额头直冒汗。
李氏见此,长叹一口气,拿出袖中手帕,替她擦拭道:“妧妧,你与阿娘说实话,为何想去樾州?你可知樾州是怎样的地方吗?你又知,你离了阿娘会怎样吗?”
沈嘉辰敛眸,沉默半晌,含糊其辞道:“阿娘,儿已经长大了,这些,儿懂的。”
结果,李氏并没有吃她这一套,只是说了句:“我问的,回府后给我答案。”
就没了下文。
今日不知第几回吃瘪,沈嘉辰怏怏垂首,闭口不言,开始思索,过会儿该如何把李氏的致命三连问应付过去。
然而,她尚未想出个所以然,就被颠簸的马车晃得昏昏欲睡。
最后,干脆就靠在车板上,直接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马车内只剩下她一人,以及不知何时进来的云枝。
“阿娘,还有崔予桐呢?”沈嘉辰揉了揉眼,人还有些迷糊。
云枝将她扶出马车,解释:“大娘子回来时,将予桐娘子带去了祠堂。”
“祠堂?”沈嘉辰脚本就没站稳,一听这话,直接瘫坐到地上。
这祠堂她拢共去过几次,次次不是罚跪就是抄经,称得上是童年噩梦般的存在。
而今,崔予桐被李氏带去祠堂,怕是凶多吉少,不对,应该说是必死无疑。
“快,快扶我去祠堂!”沈嘉诚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云枝将人扶住,不解:“小娘子何必趟这浑水?”
沈嘉辰挑眉,长叹:“云枝,不该问的,还是别问。”
她哪好意思说,是因为她与崔予桐半斤八两,若再等李氏来抓,怕是下场比后者还要惨。
云枝似懂非懂点点头,扶着腿麻了半边的沈嘉辰,一瘸一拐往府里走。
只是,还未进门,就有一软糯糯的女声将沈嘉辰喊住:“丹阳郡主,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