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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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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朝宰相、将军、王爷、太子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
看到这个问题时我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这四个人会同时掉进水里?还正好被我撞见?我可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直到他们真的同时在我面前掉进水里。
将军冲我喊:“救我!给你黄金一千两!”
宰相不甘示弱:“把我救上来,二品以下官职随你挑!”
太子喊:“别听他们的!等孤登上皇位,就封你父亲做国公!”
王爷:“先救本王!本王保证纳你做妾!”
面对他们四个开出的优渥条件,我不动声色地在岸边捡了一块石头。
接着“啪”地一声将它砸到了王爷头上!
王爷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我面对着剩下瑟瑟发抖的三人,露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微笑:
“再给你们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说吧,都打算给我什么?”
1
京城人众所周知,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年老体衰,对于皇位继承人,当朝宰相是太子党,当朝将军是王爷党,近些年,两派人接连不断地明争暗斗。
太子党打算推行的国策,王爷党必然要跳出来反对,反过来也一样。久而久之,皇上的圣旨不时朝令夕改,不仅令其他官员无所适从,也苦了我们这些底层官员和老百姓。
在第二次通知县民今年要把种稻改为种桑,结果又收到今年还是改回种稻的命令后,我哥终于怒了,扬言要向皇上问个明白,被我爹及时捉住,在衙门口痛打了二十大板,半个月无法下床走路。
作为隶属于京城的小县,我们的县民不幸也经常遭这四位的殃。他们还不敢在天子眼皮底下肆意妄为,可对京城附近的地方就没什么讲究了。
今日王爷亲信在闹市纵马,明日宰相家丁仗势欺人,每每闹到官府,更糟糕的是,我爹完全得罪不起这几位大人物,既打不得,又说不得,只能修书一封。
由于我写得一手好字,给这些大人物府上写信的事儿向来由我代笔,格式我几乎都会背了,首先言辞谦卑地描述一下他们犯了什么事儿,再语气礼貌地表示希望各位府上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将人领回去由贵府处理,最后在末尾还要诚恳地表示相信本次的事只是个意外,小县随时欢迎尊驾光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们来我们宁远县发扬善举来了。
写多了这些违背良心的虚妄之词,我的心里对他们还是比较憋着口气的。
何以解忧,唯有暴食。
这个月恰逢十九皇子满月,老皇帝老来得子,自然爱若珍宝,据传,两天后皇宫将在十九皇子满月之日大摆宫宴,除了皇亲国戚,还将邀请不少朝堂官员和家属参加。
京城周边小县的县令女儿自然不在邀请之列,可还有什么能比蹭到一顿御膳更能实现一个吃货的追求?
怀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思想,我去找了周子熙,提议自己扮做她的丫头混进皇宫里。
周子熙是周御史的女儿,周御史与我父亲是老乡,两家人时常走动,年岁相仿的我与周子熙自然便成了好朋友。
周子熙素来心大,听了我的请求后便一口答应下来,还把她的丫头彩玉新做没来得及穿的一套服饰给了我——一套水青色襦裙,裙角绣了两朵栩栩如生的兰花,那针线十分细致,倒让我惊叹御史家的丫头竟也穿得这么好。
谁知进宫当日,衣服的原主人一看到我穿着她的衣裳站在她们家小姐旁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穿着我的新衣服?”
“好姐姐,就借我穿一下。”我嬉皮笑脸地道:“等宫宴结束就还你。”
没想到这丫头却十分死脑筋,当宫宴上我站在周子熙身后,不时接过她偷偷递过来的点心果子大饱口福之时,另一边的彩玉全程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衣服,不时投来阴森的目光。
等菜全部上完了,也就是绝大部分人都吃饱喝足,一边放松一边说闲话时,彩玉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我拉出了殿外,表示现在宫宴已经“结束”了,要我赶快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她。
“虽然我是说过一结束就还给你,但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我十分震惊:“能不能等到回府再——”
“不行!”彩玉十分不满:“别的衣服都随便你,可这条裙子上的兰花是阿瑞为了我亲手绣上的,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让你穿了这么久,现在赶紧还给我!”
阿瑞是京城最大那家裁缝铺里的一个年轻学徒,平时我与周子熙买衣服时偶尔会见到他在店内帮工。小伙子样貌生得很是英俊,彩玉会看上他也不奇怪。
原来这衣服对她有这么深刻的意义,我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身上的衣服互相换一下。”
彩玉同意了,我们在宫内绕来绕去,寻找人少的地方,最后绕过一条曲折的小径,来到一片荷花塘畔。
水面碧波荡漾,莲叶接天;岸边杨柳依依,花丛茂密,正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两个姑娘躲在花丛里互相交换身上的衣服。
我们正要宽衣解带,却忽然听到水面上传来男人放声大笑的声音。
2
我&彩玉:“!!!”
我捂住彩玉要尖叫的嘴,从花丛后探出头一望。
原来那茂密莲叶间还有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两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一个身穿明黄,锦衣玉带,另一个身着紫色官服,上绣仙鹤,二人并没注意到我们,聚精会神地不知在谈论什么。
“原来是他们两个啊。”我了然地道。
“是谁?”彩玉好不容易挣开我捂着她的左手。
“宰相和太子。”我盯着他们,像盯着两个万恶之源:“他们居然趁别人参加宫宴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秘密见面,暗中策划阴谋。”
彩玉的脸白了白:“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暗中策划阴谋?”
“不然呢?”我道:“一个随从侍卫都不带,难道他们其实是来约会的?”
彩玉看了看风华正茂的太子和年过四十的宰相,面露菜色,又道:“ ……那那边的两个人呢?”
她伸手一指,我这才注意到在另一个方向,居然也有一条小舟正拨开层层叠叠的莲叶,向着我们这边缓慢驶来。
而那条小舟上的两个男人,竟赫然是侃侃而谈的王爷和将军。
我惊叹道:“王爷和将军竟也来了,难道也是出来约——也是趁别人参加宫宴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秘密见面,暗中策划阴谋。两边不愧是针锋相对的敌手,竟如此不谋而合!”
彩玉对王爷党和太子党的争斗毫无兴趣:“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我觉得自己最好趁着现在什么都没听到赶紧溜。”
她说完就真的溜走了,那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刚才心心念念的宝贝衣服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这傻丫头错过了今天最精彩的画面,按照这两条小舟的行驶方向来看,这两拨人马上就要在中间碰面了。
还有什么是比死对头狭路相逢更精彩的呢?
3
作为一个没太见过世面的小县令的女儿,我想象中的皇权斗争:
阴谋陷害、政/治暗杀、任人唯亲、打压异己、临朝摄政。
我实际上观看到的皇权斗争:
两派核心人物,四名老少男子在两条小船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将军虽然一身武艺,大概在这摇摇晃晃的小木船上也很不好施展,竟然也难以在肉搏中占到上风。
不多时,我便眼睁睁地瞧着这几位威名赫赫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掉入水中!
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哪见过这种名场面,直接抛弃了躲藏的花丛来到岸边,力求在这场闹剧中争取到最前排的观赏位置。
没想到这四名在水中挣扎浮沉的大人物忽然瞧见了岸边的我后,眼前一亮!
“那边的小宫女!将本将军救上来,给你黄金一千两!”将军首先冲我喊道。
我还没来得及为这笔意外之财感到惊喜,便听宰相大人大叫道:
“救本宰相!二品以下官职随你挑!”
太子完全不甘示弱:“孤登基之后就封你父亲做护国公!”
最后是王爷:“先救本王!本王明天就纳你进王府!”
王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让我想起前几天街上买豆腐的小翠被王爷府中的家丁强抢进府中做妾一事。
一同想起来的,还有他们四个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将我们这些普通小县官和县民折腾不浅的诸多恶行。
我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啪”地丢到了王爷的头上!
王爷“嗷”地一声沉了下去。
我又捡起一块石头,一边在手里抛着玩,一边冷冷地瞧着剩下的三位大人物:
“给你们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
有王爷案例在前,将军连忙改口:“黄金千两再加京城一座大宅!”
宰相:“一品!一品以下官职随你挑!”
太子:“孤封你为太子妃!”
我还没说话,宰相先愤怒了:“太子且慢!我女儿怎么办?!”
“孤得先活下去才能考虑你女儿!”
此时被我砸中脑门的王爷也扑腾起来了,扯着脖子喊道:“救命!救命!——快来人!”
“真不巧,这附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狞笑道:“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四个男人顿时发出了比二百只鸭子还要嘈杂的声音,我怒道:“都给我闭嘴!”
四人同时收声,我手里拎着石头,一边沿着岸边徘徊,一边怒斥:
“你们这四个晦气东西,平日里高高在上,却在其位不谋其事,从不把黎民庶人放在眼里,满脑子都是利益斗争!一道好好的国策,被你们为了邀功推来改去,今日改稻为桑,明日改桑为稻,你们种过地吗?对得起地里那些刚抽芽就被拔掉的稻子吗?”
想起我最爱吃的稻米团子被这群人一通折腾之后,从三文一个涨到七文一个,我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四人见我慷慨激昂,更加不敢出声。
“平日里你们也干了不少好事,京城附近都快给你们祸害完了!”我掰着指头数:“闹市纵马!仗势欺人!强买强卖!连卖豆腐的小翠你们也不放过!本姑娘真是八世积德才能遇见你们四个同时掉进水里,如此大好良机,本姑娘才不会费心救你们上来,你们就在此泡着自求多福吧!”
我扔下哀嚎的四人,十分潇洒地转身就走。
虽然嘴上说着让他们自生自灭,可这四个人要是一下子全淹死了,朝廷必然会大乱。我只得找到附近的一个守卫,说有人掉在荷花塘里,让他带人去救。
干完这些事之后,我火速找到周子熙和彩玉,以去如厕的借口搪塞了过去,一秒不耽搁地出了宫。
“笑什么呢?”彩玉道。此时我们三个正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这丫头溜得太早,对我刚刚的离奇经历浑然不知,脑子里还是只有她的宝贝衣服:“现在能把衣服还我了吧?”
“喔。”我乖乖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等那四个人被救起来,我一定会被满皇宫通缉,但只要出了宫,他们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我,随他们怎么生气去吧。
但是第三天我就发现我想错了,这四个人翻了整个皇宫还不作罢,居然开始全城通缉我。
4
王爷太子等人的时间尊贵无比,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像普通的衙门捕头一般挨个巡视的,于是我在找周子熙玩的时候,瞧见了她书桌上放着我的通缉令。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把那张画像拿起来。
她正抚琴,闻言瞧了一眼:“那是宫里发下来的,这几日全京城到处在找寻这位女子,也不知为了什么,不过我听爹说,宰相大人看上去咬牙切齿的。”
“这么说这画像是宰相画的啰。”我饶有兴致地盯着画面上女子的脸,感叹道:“要我说,这画技虽然娴熟,风格却过于死板,一点也没画出人物本身的风韵,拿着它去抓人,就算本人站在面前也抓不到。”
周子熙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抓不到?”
我笑得神秘莫测:“嘿嘿嘿嘿。”
周子熙对我的插科打诨十分无语:“确实这几天也没抓到过人,不过听说现在王爷也正带着人在京城亲自搜寻呢。”
“……”
没想到这两派居然摒弃前嫌,联起手来抓捕我。我脸色一变,站起来就要走:“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子熙再见!”
周子熙有些意外:“可还有两个时辰才用晚膳……”
正当这时,却听前厅传来一阵嘈杂喧闹之声,仿佛一下子闯进来一个戏班子一般。
接着一个蛮横粗犷的声音响起:“王爷有令!府内人员一律不得擅动!所有人待在原地静候搜查!违者不分男女老幼,一律重罚八十大板!”
我脸色铁青。
那个被我拍过一板砖的男人找上门了。
可他怎么会如此精确地找到这里?难道真的有人凭着那张见鬼的通缉令看出了上面的人是我?可是没道理啊,明明连周子熙都看不出来!
又听那男人道:“你们府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彩玉的丫头?三天前还曾经进过宫?”
管家声音紧张:“有的有的。”
“那便是了!”男人道:“王爷有命,此人大逆不道,将她速速带回王府接受处置!”
我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有几个侍卫在管家的指引下押着不断哭喊挣扎的彩玉上了王府的马车,接着一群人如来时一般喧闹而又迅速地绝尘而去。
被押走的彩玉身上还穿着那条绣了两朵兰花的水蓝色裙子。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出门便直奔京城最大的那家裁缝铺。
“张老板!”我刚一踏进店里便喊:“你这儿的那个学徒工阿瑞呢?”
张老板脸上一片愁云惨淡:“要找他你就来晚了,阿瑞上午就被王府的人带走啦!我们店里还积了这么多夫人和小姐的单子……”
“王府的人找一个裁缝学徒干什么?”
老板苦着脸:“好像是查出他做的一件衣服上绣了两朵兰花,不知道怎么就惹着了王爷了。”
不知内情的老板云里雾里,我却恍然大悟。
那日我身上的穿着与裙角那两朵精致的兰花必然被他们记下来了,所以一边在京城发通缉令的同时,又按照那兰花图样在京城各裁缝铺间按图索骥,上午找到了阿瑞,从他口中逼问出那衣服是送给周御史家的侍女彩玉的,下午就冲进周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彩玉绑走。
啊这,要怪只能怪阿瑞的绣工实在太出色了……
呸,宁惜,做人要有良心,我痛斥自己。
要怪只能怪我当时穿了彩玉的衣服。
我已经能想象发现抓错人后侍卫被王爷劈头盖脸痛骂的场景了,到时恐怕彩玉和阿瑞也讨不了好。
我面色凝重,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老板十分奇怪:“姑娘为何如此?”
“你放心,张老板,王爷是抓错人了。”我打包票道:“我向你保证,从现在起过不了一个时辰,阿瑞就会回来。”
没错,自己做事自己当,牵连别人可算不上女中豪杰。
老板眼中瞬间放了光:“姑娘怎么知道?莫非令尊在王府当差?”
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留下两句诗潇洒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5
王爷一定没想到,他满京城抓捕的对象,居然在自投罗网的时候被守卫往外赶。
我登门时,自认已经十分彬彬有礼:“两名守卫大哥,小女子有要事想拜见王爷,请代为通报。”
守卫头昂得高高的,用鼻孔看了我一眼:“要事?什么要事?我们王爷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见的。”
我道:“我就是王爷在找的那个女人。”
守卫一听,眯起眼睛将我打量一圈,狐疑道:“难道你就是绮芳楼的绘春姑娘?”
我:“……不是。”
“那是拾翠楼的紫烟姑娘?或者秋雯姑娘、还是雅清姑娘……”
我听着他报出了一大串姑娘的花名,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不务正业的王爷,果然当初就该让他淹死。
我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道:“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你们王爷正在通缉的那个女人。”
“胡说!”守卫喝道,将我吓了一跳:“那女人一刻钟之前已经被我们侍卫长抓回,物证已核对无误,你现在又找上门,必然是假冒的!”
“……我假冒一个被通缉的人有什么好处?”
“被通缉自然是没有好处,所以被通缉的人从来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守卫得意笑道:“想骗我?你还嫩了点。”
我竟无法反驳,被守卫连推带赶地撵走了。
行,我恶狠狠地想,等王爷发现不对,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谁知正在这时,街角处刚好转过来一批人——太子的车马到了。
两个嚣张的门卫变脸如翻书,立即齐齐跪下:“太子殿下。”
“平身吧。”太子走下马车:“孤方才听闻皇叔抓到了人,因此特来看——”
他的目光扫到了呆立一旁的我身上,声音顿时卡壳了:“你……!你怎会在外面?”
我干笑两声:“我倒是想进去,谁知他们不让。”
那守卫连忙道:“这闲杂人等污了殿下耳目,卑职马上就将她撵走!”
“撵走?”他讶然:“你们抓到的难道……?”
他停住了,眯起眼睛,忽然一把捉住了我的胳膊:“你倒依旧是那么胆大包天,走,跟孤进去面见皇叔。”
他拽着我便往里走,一条胳膊受制于人,我只能闷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
太子看上去兴致很好:“当初骂我们的时候振振有词,现在怎的不说话了?”
我凉凉地道:“时过境迁啊,太子殿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老实点,免得一不小心就——”
此刻我已被太子拽着行至中堂,伴随着王爷的咆哮声,一个茶杯向我们迎面砸来!
我们连忙躲闪,那杯子擦着我们的耳朵边飞了过去,精准无比地撞碎在后面的柱子上。
“……被砸死。”我接着道。
虽然那茶杯并不是用来砸死我的,但它会飞出去确实也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
屋里六七个侍卫跪了一地,最边上的一男一女正是阿瑞和彩玉,王爷站在满地的瓷器碎片当中,正怒发冲冠地拿起桌上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茶杯。
“一群废物!本王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会找错!本王真是——”
王爷正欲摔东西,忽地抬眼看见了太子和被抓着的我,脸色顷刻从猪肝色变成了铁青:
“你……你你……她……”
结巴几句后,王爷忽地变得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太子笑眯眯:“就在皇叔的王府门外。皇叔,我们这场赌注,是侄儿赢了。”
赌注?什么赌注?
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太子压低声音道:“那天皇叔气得火冒三丈,宰相和将军大人也一样,谁都不肯把处置你的机会让给别人。所以我们四个打了一个赌,约定谁先捉住你,你便交由谁处置,其他人不得提出任何异议。”
我不动声色地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又转向王爷,笑道:“既然是侄儿先捉住了她,那么侄儿如何处罚这位姑娘,皇叔与将军都不得反对。”
王爷哼哼道:“愿赌服输。”
“好。”太子合扇一笑,朝向我:“孤决定罚你嫁给王爷,做他的王妃!”
6
此话一出,我和王爷齐齐傻眼。
不仅是我们,连同跪在地上的一班侍卫,以及角落里的阿瑞和彩玉,都傻了眼。
片刻后,王爷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暴怒:“做本王的王妃,怎能算是惩罚!况且本王早已与将军约定娶他妹妹为——”
王爷愚钝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意识到他的好侄儿正是利用这个赌注来逼迫他无法完成对将军的承诺,以此瓦解他和将军的联盟。
“获胜一方提出的要求,其他三人不得有任何异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叔莫不是要食言而肥?”
“……”王爷不说话了,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七日后正巧便是黄道吉日,最宜嫁娶,皇叔不如就开始准备你和这位姑娘的婚事吧。”太子愉快地决定道。
好家伙,这一招既恶心了我,又坑了王爷,还顺便达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原来他才是最黑心的那个,当初就应该让他在水里淹死,我咬牙切齿地想。
但是这一招有个致命的漏洞,我相信王爷不会想不到。
果然,他冷笑道:“好啊,但若她在这之前不幸身亡,可就怪不得本王无法履约了!”说着恶狠狠地瞧了我一眼,大有“本王弄死你还不容易”的意思。
太子看上去毫不惊讶,挑衅似地话里有话:“皇叔放心,侄儿必然会保证她安全活到皇叔大婚之日的。”
我:“……”
太子带着我出了王府,连带着惊魂未定的彩玉与阿瑞。
在十字路口与这两人分别前,我简明扼要地向彩玉说了一通此事的来龙去脉,包含我那日在皇宫干了什么,王爷又是如何因为一件衣服产生了误会才将他们抓来,以及我自投罗网之后惹来的麻烦。最后让彩玉代我向周子熙告别,因为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再见到她了。
我对彩玉说话时,太子站在旁边人模狗样地听着,等他们走了,才一本正经地对我道:“宁惜姑娘,此时放你回家太不安全,孤实在不忍心见到你被皇叔暗杀,况且那样也会破坏孤的计划。”
我皮笑肉不笑地应和了一声,心想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要不是你瞎指婚,我能轮到被王爷暗杀吗?
不过又想起那一砖头,觉得好像倒也说不准。
“所以这两日你便留在东宫,孤会派精锐部下轮流保护你,保证你顺利活到大婚当日。”太子笑道:“你放心,等你行过仪式成了王妃,便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妇,若是突然暴毙,皇叔是会惹麻烦上身的。”
太子果然说到做到,我待在东宫的几天内,除了歇息时间,其他时间都得待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与他一样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侍卫,吃喝任何东西之前都得由专人尝试一下是否有毒。
“你别以为待在这里就很安全,”他道,“东宫内必然有皇叔安插的眼线,正如皇叔身边也有孤的眼线一样。”
这种日子过到第二天我就窒息了,太子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读书写字喝茶批公文,顺便时不时派人出去散播我将与王爷成婚的消息以挑拨他与将军的关系,看得我十分佩服。
就这么观察了他几日,见太子每天都是这般老年人作息,一点也看不出往日惹是生非的样子。
我颇觉奇怪:“太子殿下,您不打算出去逛逛?”
太子看着书头也不抬:“去哪里?”
“就像您平日一样,”他平日的那些恶行从我口中脱口而出:“比如带着一大群人出去骑马、狩猎、踩倒沿途庄稼,扰得周边县民鸡犬不宁……”
太子:“……”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屋去拿了几封信件,放在我面前道:“京郊县衙寄来的这些信,是不是你写的?”
自然是我写的,这熟悉的信封不用打开我都能认出来。
太子当我默认了,道:“孤虚长了这么多年岁,平日收到的外界评价,几乎都和你写的这些信一般言辞谄媚。”
我:“……”要不然呢,谁都怕掉脑袋啊。
太子接着道:“直到那日被你痛骂一顿,孤才发现自己在黎民眼中原来竟是这般为非作歹,嚣张跋扈。古语中的‘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不无道理。”他感慨道。
“孤本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却将太多时间花在了与皇叔的意气之争上,最终导致百姓离心离德,真是得不偿失。无论你信或不信,孤已经决定痛改前非,从此要心系天下万民,扛起苍生命运在肩。”
听了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太子在我眼中的形象忽然鲜明高大起来。
“所以从一开始,孤就并未打算处罚你,何况那时你嘴上说着不救我们,却还是喊来了侍卫,孤并非善恶不分之人。”他又道,“只不过如今将军手握兵权,皇叔在一旁虎视眈眈,那日荷花池泛舟,他们二人商议的正是皇叔将娶将军妹妹做王妃一事。孤要顺利登上帝位,他们二人的联姻必须瓦解。”
太子又挂上了他的笑容:“这就是为什么孤非要你和皇叔成婚,他又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我听完了,十分佩服地道:“太子殿下果然深不可测。”
“为何这么说?”
“不仅利用我做棋子,还要晓以大义,让我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棋子。”
他大笑,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不会白用的,宁惜,孤向你保证,孤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7
第五天深夜,离大婚之日还有一天半的时候,我正准备睡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微小的动静,似有人影。
我心下一紧,以为王爷的暗杀终于来了,却听门外人轻咳两声,太子的声音道:“是孤。”
我打开门,太子穿了一身便装,身边跟着两个贴身侍卫。
我一脸犹豫:“太子殿下,现在这种深更半夜,是不是不太方……”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然扭头吩咐两个侍卫:“在外说话不方便,赶紧进来!”
我:“……”
太子带着两个侍卫挤了进来,又迅速关上门,甚至不打算挽回一下他的形象,一脸严肃,语速极快地开口: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坏……坏消息?”
他压低声音:“孤刚刚接到宫内密报,皇上驾崩了。”
我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老实说,皇帝年老体衰,旧病缠身,突然驾崩并不那么令人意外,况且他活着时的存在感也一直十分薄弱,朝堂上一直都是太子和王爷斗来斗去。
我忖度着缓缓开口:“真是太突然了……请太子殿下节哀顺变。”
“哀悼自然是要的,但还不到那个时候。”太子道,“孤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他拍一拍手,身旁的侍卫立刻递上来一套明黄色的衣服。
“皇上驾崩的事除了给我偷传消息的内侍,现在只有这间房内的四个人知道。孤与皇叔争斗日久,双方都在彼此府内安插了大量眼线,除了身边这两名心腹,孤对他人都不是完全放心。不过你不同,”他笑道:“你是被皇叔追杀的外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我莫名其妙:“什么再合适不过?”
“今夜由你穿上这衣服,扮做孤的样子,在书房里读一夜书,记住,要一直背对窗户,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回头。此事如果顺利,孤一定重重有赏。”
“反之,倘若失败了,也就是明日天亮前还未听到孤传来消息,”太子幽幽叹了口气:“你便自己逃命去吧,到时皇叔大概也顾不上杀你了。”
我接过衣服,依稀猜到他要去做什么,以及此举可能带来的后果,不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你害怕了?”他挑眉。
“不,”我断然否认:“这么刺激的事一辈子能碰见几次?我做!”
太子略显得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皇帝驾崩的消息王爷直到第二日中午才得到,待他匆匆赶去的时候,太子已在宗庙完成了祭祖,手持帝王玺印,正式登基为帝。
不仅如此,王爷在东宫安插的眼线也竟对太子的行动浑然不觉,他们只看到那日太子意外勤奋,在书房看了一夜的书。
而实际上换了便服的太子早已在夜色掩映下带着两个贴身侍卫溜出侧门,他们看到的只是穿了太子衣服的我,在书房里背对着门装模作样地演了一晚上头悬梁锥刺股。
再次见到太子的时候,已经该称呼他为陛下了。
登基仪式既成,将军不敢公然造反,新皇出手迅速,下令将王爷软禁于府中。
解决了两大心腹之患,他又马不停蹄召见宰相,两人又如当初一般单独会谈,不知道在暗中策划什么。
只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这次会谈的地点总算没有选择水上。宰相大人从御书房出来时还瞪了我一眼,显然还在记当日之仇。
宰相大人刚走,新皇便传我进去,大发慈悲地免去了我和王爷的婚事。
“多谢陛下。”我如释重负。
“另外,朕如今刚刚继位,根基未稳,朝中诸多大事都需要宰相的支持,朕已决定立他女儿为皇后,获取朝臣支持。”
不愧是他,不仅利用别人,连自己都可以被利用来联姻。
“另外,本次你也立了功,朕说过要论功行赏,你若愿意,朕可以纳你为妃子。”
虽然皇帝的老婆名额很多,但也不是用来随便送人的吧?
我赶紧跪下:“陛下饶了我吧,臣女真的没有那个福气。”
他哈哈大笑:“那朕便封你为司记女官,正六品,掌管出纳文籍,如何?”
正六品,那岂不是比我爹官位还高?
我喜上眉梢,赶紧谢恩:“谢陛下!”
8
三个月后,新皇治下,天下太平。
周子熙给了彩玉八箱陪嫁,让她与阿瑞终成眷属。自己则不再每日待在深院之内,时常出来行走,不时与我交流宫外见闻。
王爷似乎在王府内待得极不顺心,大概是因为绮芳楼与拾翠楼的各位姑娘们都不能来找他了。
宰相的女儿做了皇后,新皇常常提点他注意国丈身份,约束自身行为,京郊附近的鸡飞狗跳事件数量大减,我父亲的压力轻了不少。
宰相大人见到我时依然吹胡子瞪眼,可能这个仇他要记一辈子,不过幸好他见到我的次数不会很多。
朝堂没了两党相争,一切措施推行顺利,上行下效,欣欣向荣。
我闲来无事,盯着荷花塘出神,却忽听一声女子的惊叫:
“快来人啊!卫婕妤把翁美人推落水了!”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胡说!分明是她自己掉入水中!”
“你敢不敢和我到皇上面前对质?!”
“去就去!谁怕谁!”
……
笑死,现在终于轮到皇上头疼这个问题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