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我一生，与子为伴》轩辕赫连

40、coffee augur

　　地下水宫的回廊上，碎晶般的水将温和的灯光打散，星星点点的反到雕刻繁复的石柱上，环境安静又带着些小诡异。

　　“噗”方容把一枚硬币扔进了水里，几天肥硕的大鱼哗啦啦的游开了。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本就稀少的游人此刻也都沉浸在伊斯坦布尔绵长浪漫的历史里，环境静的出奇，这个小小响动显得有些惹眼。

　　林若站在一根布满孔雀石纹路的石柱旁边呆呆的凝视，感叹果然就像这些石柱的名字一样，它们的身上积蓄了太多的泪水。听到方容那边的水声，林若走到方容身边，伸头向水里望了望：“哥，你许愿啊？”

　　“这有个说法，你要是投硬币在水宫的水里，就还会回到这里。”方容说着也递给林若一枚硬币，林若接过来搓了搓，无所谓的扔进了水里。

　　“哥，你就这么喜欢这里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死了要葬在这里。”方容趴在扶手上一脸陶醉，完全不顾林若的白眼。

　　林若和方容来到土耳其快一个礼拜了，两个人窝在伊斯坦布尔也有三天，著名的景观差不多都逛完，可是方容还是赖在这里不愿意走，林若很少看他对什么东西这么上心，更别说如此留恋一个地方。

　　“你这是只把他乡当故乡。”林若很无奈的拍了拍方容的肩膀。

　　“林若，你死了想埋哪？”

　　林若被方容这个问题弄得措手不及，一低头看见栈道下面瞪着眼睛的幽蓝色的大鳄鱼，咽了口吐沫说：“我还不想死呢。”

　　“废话，谁想死啊，傻小子。”方容拍了林若脑袋一下，看了看手表，“走吧，冷。”

　　两个人出了水宫沿着古老的街道信马由缰，土耳其明亮的阳光照的身上暖洋洋的，和家里的快节奏比起来，这里的生活显得很懒散。

　　“走，哥请你和土耳其咖啡。”方容对于土耳其咖啡已经有了执念，他总是对一些做工繁复的东西很感兴趣。

　　两个人就坐在了露天的咖啡馆里，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边晒太阳边等咖啡。

　　“对了，这个给你玩吧。”方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大衣兜里掏出来一个项链，很粗糙的样子，就是在绳子上串了一块蓝绿色的小石头。

　　“这是什么啊，带脖子上的？”林若接过来就往脖子上边比，发现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在阳光下也亮闪闪的。

　　“哦，买票的时候看见有个阿姨摆地摊，卖的都是这种石头做的首饰，说是土耳其石，辟邪保平安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方容开始享受他的幸福时光。

　　“呵呵，谢哥，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林若把项链放在衣服里，凉凉的。

　　方容没搭理他翻了个白眼，很明显，他的意思是他不屑。

　　土耳其咖啡是不过滤的，喝完后在杯底留下了一些残渣。林若也很喜欢这个味道想再叫一杯，方容却抢先把他的杯子拿了过来。

　　“林若，方华姥姥原来跟我说，土耳其咖啡喝完剩下的残渣可以用来占卜运势，哥来给你看看哈。”

　　“成，给我看看等老爸老妈知道我休学出来玩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恩，那个看不出来，不过你小子今天有桃花。”

　　“恩。”林若敷衍了一个字，用手挡着眼睛晒太阳，在另一片阳光下，他的桃花应该还在医院里，不过开的再灿烂也与自己无关。

　　风凉凉的吹，两三个小时晃过去了吧，林若看看方容，他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哥，什么时候回酒店？”

　　“咱就是异乡客，回哪都是漂，所以在哪都一样。”方容看了眼表，今天他一直在看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等人？”

　　“聪明，有个贱人要来。”方容叼着咖啡杯，弯着眼睛含糊的说。

　　“什么！不可能！”林若“噌”的站起来，椅子差点没被他撞倒。

　　方容没理林若，眼睛飘向了一辆驶来的出租车，随着车子一路看过来。

　　林若喉咙一下子变得干涩，全身的肌肉的僵持了，直直的盯着停在几步外的车子，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叽叽喳喳的吵闹，他希望他出现，又不想让他出现。

　　出租车司机是个蛮和气的大叔，冲着方容和林若乐了一下，然后绕到后边打开车门，一只拐率先伸了出来，然后就是周壮壮那张特别欠抽的笑脸。

　　林若望着架着拐逆光而立的周壮壮，驶走的出租车卷起一阵路风，扬起了他长长的风衣。攥紧了拳头，林若快步走到周壮壮面前，仰头盯上他的眼睛。

　　“你太没良心了啊，把病号一扔就没影了……”周壮壮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若的举动吓得憋了回去。

　　本来以为林若看到自己会很激动，或者干脆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让周壮壮出乎意料的是，林若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一字一顿的说：“你疯了！”

　　周壮壮愣了一下，然后又扯开了嘴：“瞎说什么啊，我好着呢，少咒我啊……。”

　　“够了！”林若很少这么大声，但他是真的受够了，不管是周壮壮的隐忍还是他的逃避，林若真的再也不想忍了：“你还知道自己是病号啊！就这样你还敢坐长途飞机，你还敢一个人跑到国外，你就不怕摔在路上让人家抢个精光连家都回不了！”

　　“没那么丧吧。”周壮壮表情很搞笑，眼睛就像水宫里粼粼的水光。

　　“哥，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母鸡。”

　　“你对自己太狠了。……你连自己都不爱，所以你根本也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周壮壮点点头：“然后呢。”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牺牲，你觉得你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成全了咱们家，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有时还觉得自己特伟大？”

　　“您继续。”

　　林若瞪着周壮壮，尽力想表现的刚强，眼睛却还是不争气的湿了。

　　“其实你才是最自私的。你根本就是害怕，你先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后来又不敢接受我，你怕老爸老妈们不原谅你，你也怕亲朋好友的议论纷纷。”

　　“恩。”

　　“你嘴里口口声声说他们咱两没戏，可是你还一天到晚跟我不清不楚的，你是不是觉得你是牺牲自己的感情痛苦的维系着我们的亲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悲伤男二号？”

　　“恩。”

　　“都是屁！你他妈就是又想吃狐狸肉还不想招一身骚！我都知道，可是我都无所谓，我知道你太优柔寡断，那我就像个傻子似的呆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这样你最舒服，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窝在你身边一辈子都无所谓，我根本就不在乎。”

　　“恩。”

　　“可是你凭什么骂我！你凭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上不上学是我的事，管你屁事！你就是不想欠我，可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你欠我了！你就知道自己在那瞎琢磨，然后谁也不商量就把所有的主都做了，还觉得自己跟个救世主似的，屁！”

　　“呵，是。”

　　“本来就是！我他妈除了喜欢你什么都没跟你要求过，你他妈到底在怕什么！我又没让你跟我光明正大的到天安门城楼上宣布咱俩是一对，你到底在怕什么！”

　　林若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一年多前那种无力的感觉再次回来了，他轻轻的放开周壮壮的领子，他真的累了，不是放下了，只是累了。

　　“哥，你那会跟我说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做好就这么陪你一辈子的准备了，哪怕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当地下情人我都无所谓。”林若把手插进大衣兜里，“可是，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跟我说，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些，林若真的觉得自己在周壮壮面前维系的小小的自尊彻底没有了。在他和周壮壮这场复杂的感情里，自己一直是主动的那个，从始至终，他除了周壮壮的那句没头没尾还酒气熏天的“我爱你”，真的是一无所有。周壮壮永远是一副嬉皮笑脸，若即若离的样子，林若心疼他的笑，但也讨厌他的笑，他自以为是的抗下所有的难过，却连让自己分担的机会都不给。其实在感情世界里，两个一直为彼此默默付出的人不一定会得到幸福，爱情不是八点档，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只有相互分担和扶植生活才能平和的过下去，周壮壮不懂这些，他总以为变形金刚能够拯救世界，但是再强悍的肩膀也撑不平两个人的未来。

　　林若现在明白他们的确没有未来，不是因为困难，而是因为周壮壮从来没想过解决困难。

　　多说无益，这种纠缠真的挺没意思的，林若转身想去找方容，不管怎么也得先把这个病号弄回酒店。

　　正要往前走，林若就听见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架拐的影子就这样被拉直，然后掉在了自己脚边。还没等林若回头，一个宽阔而沉重的怀抱就环住了林若，重重的压在了林若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是个伪娘，你才是纯爷们。”周壮壮的话轻轻的，却让林若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下来，顺着脸颊滴在周壮壮大衣袖子上。

　　“我不该害怕和你在一起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后来还能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跟童话似的，多好啊。”周壮壮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出的热气全都跑进林若的脖子里，暖烘烘的。

　　林若不想没出息的像个姑娘，但是太多太久的委屈都在周壮壮宠溺的语气里化成一滴一滴的难过，肆无忌惮的流出来，他努力的压抑，狠狠的咬着嘴唇，胸腔剧烈的起伏。

　　“最近我想了想，发现咱两这样其实是万幸。”周壮壮把脸贴进林若的头发里，深深的呼吸那股令他想念的气息，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开林若的下唇，难过就咬嘴唇，也不改改。

　　“如果要是只有我喜欢你，可你不喜欢我，再或者是你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你，那比现在悲哀太多了就。”

　　林若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他哭的实在太厉害，鼻涕都快流下来了。周壮壮伸出袖子在他脸上胡乱的抹起来，羊绒质地把林若的脸蹭的生疼。

　　“林若。”周壮壮给林若蹭着鼻涕轻轻叫他的名字。

　　“听着呢，说。”林若心情很烦躁，但是那种压抑的痛苦在眼泪的疯狂流窜中好像好了也轻松了很多。

　　“你还喜欢我吗？”周壮壮问的轻描淡写，却也那么的小心翼翼。

　　“你混蛋！”周壮壮的问题对于林若简直是个侮辱，真没想到自己为了他都委曲求全成这样了他还再问自己喜不喜欢他，林若特别想回头给周壮壮一拳，却在挣扎时想起他还是个不能正常行走的病人，琢磨干脆揪他头发算了。

　　“那我们在一起吧。”

　　林若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这句话曾经让他以为他即将拥有梦想，却也将他的梦想碾碎，他现在害怕这句话，害怕到不敢像以前那样说出那个“好”，只是傻傻的站着。

　　终于，周壮壮在林若的毫无反应后又开口了：“哪怕不能告诉别人，成吗？”

　　“我怕你吓死。”林若嘴里说的是调笑的话，表情却严肃的像等待医生最后诊断结果的重症病人，眼睛大睁着盯着周壮壮深灰色的衣袖，除了周壮壮和自己突突的心跳，什么也听不到了。

　　随着身后越来越长的沉默，林若的心也一点点的凉下去，就像冬日黑海上烈烈的风，侵肉蚀骨的寒冷。这是他等待了不知道多久的话，却在自己别扭的自尊下轰然倒塌，他以为他会小小的报复一下周壮壮，却只是将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在这份感情里，他已经输给了周壮壮的动摇和畏惧，如此勇敢的话，周壮壮一生可能只敢说一次，但是自己好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错过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林若一定会立刻回抱住周壮壮，然后大声的告诉他：“好！”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周壮壮要的是鼓励而不是刺激，而他一直这样做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因为任性功亏一篑。生活没有如果，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林若前一秒几乎已经碰触到了他想要的幸福，却在后一秒与之擦身而过，他连哭的脸都没有了，真想干脆就这样变成一尊雕像，千年万年风化碎裂算了。

　　就在林若万念俱灰的时候，周壮壮抱着他的手猛然缩紧，借着身高的优势重重吻上了林若的嘴角，湿凉的眼泪也黏在了他的脸上。林若彻底傻了，机器人一样咔吱咔吱的把头转了回去，深深的盯着周壮壮同样湿漉漉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他的情绪：周壮壮哥到底想怎样啊？！

　　周壮壮再次开口，林若觉得头都大了：“小若，别对我失望，我改……”

　　林若转过身看着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一样的周壮壮，突然觉得他们两个患得患失的像两个笨蛋，竟然都以为自己被对方抛弃了，原来那股子吃定对方的劲儿都去哪了呢？周壮壮被林若看的发毛，搂着林若腰的手不觉松了下来。

　　林若突然气得想笑，如果生活站在他面前，他真想狠狠冲他翻个白眼，这都哪跟哪啊。而林若的笑容显然使周壮壮受到了惊吓，嘴唇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林若盯着那抖抖的嘴，吸吸鼻子，扁着嘴贴了上去，更多的泪水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无所谓，流吧。

　　在周壮壮再次用力抱紧林若的时候，林若贴着周壮壮的嘴，轻轻的说：“周壮壮，我恨你。”

　　“哦。”周壮壮也吸吸鼻子，堵住了林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