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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纸人小镇》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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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独舟:“?”
他被气笑了,捏紧的拳头骨节泛白,无光的眼底暗流汹涌,几乎要翻涌出实质的黑色火焰。
在一阵鸡飞狗跳、夹杂着翠花尖锐解说和桨东笨拙补充的解释中,林独舟总算拼凑出了对方的意思。
“想让我和你下副本?”他盘坐在地,方才的打斗扰得他身心俱疲——身体尚在其次,主要是心灵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搓揉着掌心想溜走的蛊虫,即便指尖被那尖锐口器划破渗血,也毫不在意,仿佛那点痛楚是别样的愉悦。
他玩味地撑起光洁的下颌,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啊,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他从不与无趣之人同行,那会让他追求刺激的灵魂感到窒息。眼前这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组合,倒是歪打正着,搔到了他的痒处。
感受着掌心那小东西徒劳的挣扎,一个念头悄然滋生——听说某些特殊蛊虫,有着意想不到的妙用呢。
“给我几只你的特殊蛊虫,刚才攻击我的事情便一笔勾销,如何?”他终于松开手,那虫子如蒙大赦,哭唧唧地窜回桨东身边。
桨东闻言怔愣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句看似简单却隐含陷阱的话,随后,他基于某种朴素的逻辑,真诚发问:“你……有病吗?”
林独舟:“……” 他感觉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
无论如何,最终结果尚可。
拿到了名为真言蝎的稀有蝎蛊,林独舟这才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他们误伤之事,至于组队下副本?还需另待考察。
“什么!天杀的林扒皮!真言蝎统共就没几只,你居然还敢端着架子不加入我们共创辉煌?!”翠花在桨东头顶发出蒸汽火车般的鸣笛声,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下方的头发,仿佛那发丝就是林独舟的皮肉,左足撕扯,口器啃咬,发泄着滔天不满。
“收我好处你是心高气傲,转头就忘你是生死难料!很好,小弟,你成功引起了本老大的注意!”
被冠以“林扒皮”之名的林独舟,直接屏蔽了翠花的疯言疯语。
他起身优雅地拍去裤上灰尘,想起初遇时的情景,询问道:“你们开始时,提到的七天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林独舟可能不太欣赏自己的交流风格,桨东默默戳了戳还在生闷气的翠花。
翠花立刻将仇恨转移,先将桨东被困于此七天的线索简单说明,随即开始了招牌式的锐评:“可不是嘛!困在这鬼地方七天,外面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别一出去就直接跟孵化完成的BOSS脸贴脸,那还玩个屁!直接对BOSS面对面,说句你好就再见。”
“我诅咒这个世界的构建者拉屎没带纸!”
根据现有线索,这个小镇极度推崇纸扎之术,年度纸人大赛的冠军拥有至高话语权。
近两年,外界商人意图收购纸人,条件极其诱人,却被连冠二十二届的季生渊一口回绝,积怨由此而生。而以张家家主张先生为首的赞同派,似乎正在密谋一件大事,时机就选在张和旭的生辰宴上。
简单互换信息后,天光已被暮色吞噬。
“时间流速不同。我进来时是第三天。若我没猜错,四日后的生辰宴,便是谜底揭晓之时。”林独舟耳廓微动,远处有脚步声快速逼近。
“等等,有人来了。”
他打了个手势,桨东立刻心领神会,迅速清理打斗痕迹,并将跃跃欲试还想放狠话的翠花一把塞回腰间陶罐。
不过瞬息之间,桨东也已三两下翻过墙头,隐没在渐浓的夜色里。
而他自己,也迅速摆好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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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张府内的喧嚣沉淀下去,只余檐下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张和旭在自己房中踱步许久。晚膳时与父亲商议要事,对方言语间对四日后的计划志在必得,言辞之间要他必须把握时机,准时出场。
却又在提及季生渊时,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忌惮像一根细刺,扎在张和旭心头——连父亲那样的人都会对那个纸扎天才心存顾虑。
而自己呢?
下午在小亭中与阿生的那番对话,此刻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
阿生那双空洞眼睛里的偏执,抓住他手臂时不容置疑的力道,还有那些关于摸到魂魄、扎出会动纸人的疯话…像阴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思绪。
会动,有灵魂能自己思考的纸人只有季生渊会扎。
想到那位蝉联二十二届冠军的恐怖老者,张和旭甩了甩头不再细究,毕竟四天后谁是天才还不一定。
他明明已经赢了。从六年前将那碍眼的弟弟推入冰水的那一刻起,他就一步步将这位天才拽下了神坛。
眼盲、被父亲放弃、即将像件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为何心头这份不安,却越发清晰?
“不能再让他有任何变故。”张和旭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必须亲眼确认,那瞎子已经彻底认命,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囚笼里。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尽数压下,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具,这才朝着下午的小院走去。
远远地,他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房门外,倚着门框,仰着头,仿佛在凝视着被屋檐切割开的一小片夜空。
晚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侧脸在朦胧光影下显得异常安静,甚至带着一丝……脆弱?
张和旭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这副姿态,与他下午那疯魔的样子判若两人。是伪装,还是真的认清了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漾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自责,声音如同被月色浸润过的暖玉,温和地响起:“阿生,原来你在这里。”
“也怪我,”他语气里的自责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兄长特有的关怀与疏忽后的懊恼,“光顾着叫你独自欣赏风光,却忘了把下人都叫走后,你要如何行走。若是磕着碰着,哥哥心里……”他适时地停顿,留下无限的疼惜。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林独舟全身,(玩家对玩家造成的伤害在NPC眼里是显现不出来的)确认无误后,那份想要将一切掌控在手心的焦虑才稍稍缓解。
他必须看住他,在这最后四天,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个弟弟,哪怕瞎了,废了,其存在本身,依旧是他完美计划中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或者说,一个必须被牢牢钉死的祭品。
“天色不早了,夜里风凉,莫要站久了。”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哥哥送你回房休息吧。”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半强迫性地、却又做得极其自然地虚扶着林独舟的手臂,引导他转向房门的方向。
动作间,他敏锐地捕捉到林独舟身上似乎沾染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不像园中的花香,更非药草味,倒像是……某种陈旧的灰尘与阴冷混合的味道。
张和旭心头猛地一紧,疑窦顿生。
他去过哪里?
但他立刻按下了这瞬间的疑虑。
一个瞎子,能去哪里?或许只是在园中某处偏僻角落呆坐时沾染上的。
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
他仔细将林独舟送回房内,亲手为他合上房门,甚至在窗外驻足片刻,听着里面并无异常动静,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好好休息,阿生。”他仔细关好门窗,遣散所有下人,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看似从容的背影里,却透着一股强行压抑住某种不安的僵硬。
他来看这一眼,本是为了安心,为何……那份潜藏的不确定感,反而像夜色一样,更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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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刻钟后,被封死的窗棂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躺在床上的林独舟眼皮都未动一下。
半晌,耳边响起那欠揍的声音:“小弟!本老大来救你于水火之中了!”
林独舟睁开眼,侧头看向那浑身缠绕着不详黑气的一坨。
这虫子哪来这么重的鬼气?感知中,门口只有桨东一人的呼吸。
张和旭处心积虑的孤立,倒是方便了换了内芯的林独舟。他有些好笑地起身穿衣,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一个瞎子创造独处环境,这位哥哥,可真是爱他至深。
夜晚的张宅,在林独舟的感知中如同透明的蛛网。
他仔细探查四周,却有些意外——竟如此干净,连一丝厉鬼的残影都未曾捕捉。
“翠花,”他出声问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刚才,是从哪里过来的?”为何独独这虫子身上鬼气森森,桨东却干干净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爬上林独舟头顶的翠花,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无情拎起。
“可恶的小弟!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英明神武的老大吗?!”它吱哇乱叫,但在感受到指尖主人那愈发危险的低气压后,立刻光速滑跪,“就、就是白天那书架后面,里面有间密室,邪门得很。”
一旁的桨东依旧沉默是金,自觉站到林独舟身侧,充当一个合格的人形背景板。比起与人交流,他确实更愿意和虫子待着,幸好有翠花。
将金色小虫随手抛回原主人头顶,林独舟跨出房门,声音冷淡:“带路。”
“得令!看我眼色行事!”翠花搓着前足,干劲十足地指挥着脚下的“坐骑”前进。那密室着实古怪,仿佛有什么结界,连它这等灵物都被阻隔在外。
身后的林独舟神色复杂,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只虫子,倒是第一个不把他当瞎子看的——也是第一个如此蹬鼻子上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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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那间偏僻厢房。林独舟凝视着那毫无阴气波动的书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就在他怀疑这只不靠谱的虫子是否记错了方位时,后方传来轻微却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反应迅捷如电,桨东瞬间甩出两张高级隐身符箓。符光微闪,两人一虫的身影恰好在那为首者踏入房门前的一刹那,彻底隐没。
鱼贯而入十余人。为首者身着华服,步履沉稳,大腹便便,一双眼睛透着浑浊的精明与狠毒。
正是张家家主张先生。
“张家主,此举……当真可行吗?”站在林独舟身前方位的一人开口,语气充满了迟疑与不安。
“他既断我财路,便休怪我等无情!”身后众人低声附和,贪婪与狠戾在空气中弥漫。
林独舟虽看不见,但直觉尖锐地指向那日记的主人——他必在这些人之中。
张先生抬手压下细微的嘈杂,在桨东和翠花的注视下,熟练地旋转了书架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花瓶。
机括轻响,书架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入口。
翠花死死揪住桨东的头发,内心咆哮:原来机关这么明显?! 怪不得它和小东子抬了一下午书架屁用没有!
一想到晚上扭着屁股艰难进入,翠花心梗。
桨东面无表情,内心:哦。原来是这样。
林独舟不知晓这一人一虫的内心戏,他在感受到熟悉的隐身符灵力波动后便静立不动。
听着脚步声逐渐深入密道,他身形如鬼魅般无声跟上,桨东立刻紧随其后。
踏入通道,一种熟悉的排斥感包裹而来。
而在林独舟独特的视野中,景象骤变——通道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孩童的鬼魂!
他们眼神空洞,面容呆滞,如同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整齐划一地排列着,死寂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念。
“停下,不必进去了,就在这里听着。”林独舟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眼前骇人的景象不过是寻常壁画。
密室内,十余人正压低声音,进行着罪恶的密谋。
听着他们如何构陷季生渊,如何转移孩童灵魂,如何计划在生辰宴上发难……林独舟脑中的线索瞬间串联成网!
系统界面的隐身时间只剩半分钟。
他抬手示意,桨东立刻凑近。林独舟偏过头,用气音在他耳边吩咐,语调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你去前面,看清密室内的具体布置,然后我们立刻撤离。”
得到指令,因为这处空间有不知名的阻塞感,桨东动作略显僵硬地往前挪动。就在他探头,视线触及密室内部的刹那——
一股阴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气息瞬间将他锁定。
不好!
早就出来,到厢房门口的林独舟,清晰地听到了桨东那边骤然绷紧的危险弦音。他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与身后的危机隔绝。
下一秒,一股大力揽住他的腰身,天旋地转间,他已被桨东反手扛上肩头。桨东一言不发,爆发出与平日迟钝截然不同的速度,扛着他就向外飞窜。
翠花四对足死死嵌进桨东头皮,才没被这突如其来的逃亡甩飞。
它迎着风愤怒尖啸:“狗贼小弟!你竟如此狠毒!待本老大安全后,定要叫你尝尝万千蛊虫钻心之痛!!”
被颠簸地扛在肩上,林独舟却寻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甚至悠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无奈摊手——他又看不见,里面具体什么样,就算他亲自去探查,又能如何?
总得有个眼睛才好。
掌握了一切关键信息,林独舟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微笑。那笑容冰冷、艳丽,带着洞悉一切后的玩味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若有熟悉他本性的人在此,定会毛骨悚然,速速远离,并为即将倒大霉的家伙默哀三声。
待一切尘埃落定,从桨东肩头跃下,林独舟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
“里面都是小孩的尸体?”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你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吗?!”翠花扭曲的尖叫与林独舟平静的询问同时响起。
前者的声音充满了崩溃:“天杀的小弟!你早知道是龙潭虎穴还让我们去闯?!我要用屎壳虫塞满你的嘴!!”
与翠花的癫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桨东一如既往的冷漠脸。他肯定地点点头,看向林独舟:“你知道了这里的真相。”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
“真不愧是头脑简单发达。”
林独舟:“……” 他决定不深究这到底是夸是贬。
“总而言之,所有事情,都会在我那位好大哥的十八岁生辰宴上,完美落幕。”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自然不能浪费。与桨东简单约定四日后相见,他便打算返回。
“小东子!给我把闪电的繁育度拉满!我要闪瞎这个糟心小弟的狗眼!!”翠花的怒吼在身后渐行渐远。
林独舟背对着他们,嘴角的弧度却愈发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