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衣冠不南渡

9、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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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受了基地的安排，进行无人问津的休息。

　　我被关在伊甸园高楼从楼层里，不得出来，每日三餐由工作人员提供，再定期进行心理教育和辅导。

　　他们说，当我意识到自身错误时，便是我出狱之时。

　　在此期间，医生仍为我检查身体状况。

　　三日无聊，第三日时，我坐在墙角里默不作声。

　　屋内光线昏暗，笼罩着我的身体。

　　房中还有一人，三日来，我与她从未有过交流。

　　今日，她忽然凑到我身边去：“喂，你怎么进来的？”

　　我低头，沉默不语。

　　对方不依不饶：“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必你是因为反抗基地的生育制度，是吧？”

　　我身体微顿，终于说出了三日来的第一句话：“你知道什么？”

　　于是对方向我吐露自己的遭遇。她也曾是研究所成员，与我的遭遇相似，皆因质疑基地制度。

　　她说：“我叫云风静。”

　　我错愕，云风静！基地另一名因身体受伤而移居伊甸园的研究员？

　　她浅浅一笑，我们二人相依偎。

　　她问：“你知道《反堕胎法案》吗？”

　　我惊愕，她解释：“这是大致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女性仍有选择生育或不生育孩子的权利。等研究员们意识到人类会越来越少、人类文明需要延续时，基地出台了《反堕胎法案》。可当时很多女性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生，悄悄流产。

　　“军方和研究院考虑过各种对策，实行过抓捕、或宣判死罪，可女性视死如归，不愿意妥协。他们进行了一番演讲，讲述人类未来的命运。

　　“受基地的庇护，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情况的严重性，于是女性为人类族群的延续而选择牺牲小我，献身大我。”

　　我微愣，这与林安南讲的不太一样，林安南从未提及《反堕胎法案》一事。

　　他在歌颂女性的功德，偏偏又在掩盖血流的历史。

　　“所有人都很感激，此后生育率提升上来了。但基地人口仍在负增长，又加上去野外寻找资源牺牲不少人，于是基地开始缩短女性生育后休息的时间，最后压缩，越来越短，到如今休息两个月便要再次接受受精怀孕。

　　“女性子宫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而我作为研究员之一，我为了女性争取权力，曾几度游说。他们害怕我卷起反动狂潮，于是将我关了起来。基地不需要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哪怕我能思考，能为研究方向提供有价值的理论。他们忽略我的研究价值，但他们仍不愿放弃我生育的能力。”

　　她淡淡问：“你知道基地人口这些年为什么会维持稳定吗？”

　　我摇摇头，紧紧靠着她取暖，防御遍体寒凉。

　　“基地从未统计过七岁以下孩童的数量，谁也不知孩童是否会死于疾病。只有平安度过七岁之后，才算是基地的成员，才算是真正的人。

　　“基地如今有四万左右的人口，女性有一万六千名。女性十八岁起即安排受孕，至绝经，她们才会卸下生育的重担。期间二十多年，女性不停的受孕，生育，没有片刻停歇。

　　“而当我们步入老年后，基地会安排我们去照顾小孩，或者去照顾孕期的妇女。等到我们完全无用时，基地会以安乐死结束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身体会投入研究使用——基地无时无刻不在榨干我们的价值。你既然是研究所之人，想必研究过人类的身体吧？

　　“那一具具身体，全是被迫安乐死的人的躯壳。甚至因疾病而死的小孩，同样无法避免此命运。基地人口维持稳定，就是通过压榨女性子宫，提高出生率来抵消死亡率。而婴儿基数越大，存活下来的婴儿更多，基地才更好延续未来。”

　　我知道，我的研究正是建立在基地已亡的婴幼儿身上。

　　“人类的未来太渺茫了，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可为了延续希望，如今只能通过这种丧尽天良的手段，在那不可能中窥见一分光明。可因为过度压榨女性的子宫，女性的死亡率亦在增加，不少女性生育期缩短，三十多岁绝经者不在少数，甚者有人死在手术台上。女性并非不愿意为基地付出，只是这个世道太过残忍，早已别无他法。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么只能确保当下的人类还活着——唯一的希望就是，攻破基因变异这一难关，这样婴儿的存活率大大提高，女性也许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可是——我们研究了三十多年，仍然毫无头绪。难关一日未破，女性一日不得解脱；而资源稀缺的问题亦是如此。不只是女性，只要是基地的人口，全都不得不如此，只是女性承受的更多而已。什么时候，老人可以不用安乐死？女性无需再呐喊？

　　“至少不是现在。如今，只要是基地的人，甚至是上层，只要能够保证不灭亡，不管是长期或是短期，他们都不介意。只要人类能够活着，基地不介意当千古罪人。

　　“当然，我失败了。他们看中我优越的基因，企图通过排出卵子细胞来进行体外受精，再植入女性身体里。你既然来了这里，你也避免不了我的结局。他们不需要理智的女性，如今作为非研究员的女性，唯一的用处便是子宫的生育能力，那是延续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

　　她落下一句话，怅惘又茫然：“可如今的我们，还算是人吗？”

　　11

　　冰冷的试验台上，我受了麻醉，躺在上面。

　　刺白的灯光直射我的瞳孔，我不得不闭上双眼，细碎的声音在耳边放大，瓶瓶罐罐的磕碰声，走路的踩踏声。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纪越博士在基因方面具有极强的优越性，我们要确保体外受精能顺利进行，不要浪费珍贵的卵细胞。”

　　“明白。”

　　沉默的手术室，只有翻动器械的清脆碰撞声，突兀地响起我清冷的声音：“医生，我想问一声，这是我作为女性，仅有的价值了吗？”

　　我侧过脸，悲哀地盯着医生在层层蓝色手术服严密包裹之下露出来的眼睛。

　　他冷漠又残酷：“抱歉，为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