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劲雨疾》薇风凛凛

47、第四十七章·多谢将军

　　穆九重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道：“那位云襄公主，本就不受宠，当日若非被我手下兵士无意间撞见，纵使被你们杀了，怕是还无人知道。可纵然再不受宠，她还是当朝唯一的公主。那日我救下她，虽然未立时杀掉你们，可若她向圣上说起，你邬寨必然保不得。”

　　“你是说，是那云襄公主主动将此事压下，不曾对北琰皇帝提起？”邬落棠不敢置信地追问着。任她想过许多次，也绝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穆九重点头，“确然如此。你们既冒着杀头之罪去劫云襄公主，定然有你们的原因。你倒可想一想，可曾与她说过些什么。”

　　说过些什么？左不过就是一些泄愤之语罢了，比如要削去她双腿，让她也尝一尝无法行走的滋味，再将她扔进乱葬堆里虫吃鼠咬、自生自灭。

　　见她并不言语，穆九重侧目看着她片刻，又道：“那日倒还听云襄公主说过一句。”

　　待邬落棠望过来时，穆九重则继续说道：“云襄公主那日说曾有一人因她而受难。她口中所说这人，可是你邬寨之人？或是···与邬寨有些关系的人。”

　　邬落棠面不改色地一笑道：“与穆将军说话真是好生耗神，将军处处试探，究竟是想知道些什么？我邬寨百十来人，将军俱是见过的，不过是些糙汉子，可不曾与公主这等金枝玉叶扯上渊源。之所以劫她，不过是财迷心窍、猪油蒙心，一时犯了糊涂罢了。”

　　说完再举起酒碗，一口口将那碗酒饮尽，再又倒了一碗。
　　“明朝与将军便一别两路，昀京城这些日子，多谢将军收留、照拂。”

　　穆九重亦再满一碗酒，难得规劝道：“作死之事少做，东南素来匪名出众，莫要惹得朝廷派兵剿匪。”

　　邬落棠便一笑，道：“多谢将军提醒，只是我邬寨虽有匪名，亦有劫掠财物之实，只是我等亦守着规矩，百姓不劫、行商不劫，积善人家不劫，我们所劫财物，俱是富户、官府相勾结所来不正的不义之财。”

　　她所说倒也是真，匪亦有道，再为长久计，每年会洒出些银钱给一些信路颇广的市井混子，但凡有些官府和富商之间私底下并见不得光的贿赂、交易，只消弄清路径再下山出手，纵使那些官员、富户恨的牙痒，却也不敢声张，多数便要吃下这个闷亏。也有不肯吃亏，私下雇了江湖客来攻邬寨的，也因昆山山高瘴险路难行而作罢。

　　两人酒碗轻碰，各自一碗酒饮罢，邬落棠先起身，向着穆九重拱手道：“今日与穆将军饮酒畅快，明日便不告别了，将军若起早，只管自行去，我等亦如此。”

　　穆九重微微颔首，坛中酒未空，他又兀自为自己斟满一碗，轻声道：“自去吧。”

　　邬落棠落手，转身回屋，院中只剩穆九重一人，明月高悬、烛光清寂，他将坛中酒一碗一碗直至喝空，方起身回屋睡去。

　　第二日卯时二刻，邬落棠便起身，隔壁穆九重的居室中一直未有动静传出，不知是还未起身还是已经外出了。
　　她径去客院寻邱致，未经动卢伯一家，二人自马厩中各自牵了自己的马，因马厩不远处即是后院门，索性便未再绕道前院正门，顺着后院门轻声牵马离开了。

　　便和来昀京城那天一样，照旧走的是东城门。
　　是时朝霞漫天，城外路边有几株野杏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盛开，有行商、脚夫、和挑花来卖的女子赶着入城，邬落棠、邱致二人避开入城人潮，自最右侧牵马出城。

　　自昀京城到顷州陇郡平安城路途遥远，倒也不急一时半刻，两人纵马行了两个时辰，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身上止不住冒汗。恰好路过一个小镇子。这镇子两边靠山，一面环水，看着倒是山清水秀，路边支着几个茶摊子，专是为过路人解渴的，她二人便下马饮了两盏茶，顺道又吃了随身自备的干肉垫垫肚子，见路旁左右行人甚多，手中都提着篮筐，翘首望着远方似在等着什么。

　　邬落棠好奇，便问茶摊摊主，“今日是什么日子吗？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茶铺主是个五十几岁的大婶，笑着说道：“今天哪是什么日子，咱们镇子里的人这是在等恩人呐。”

　　正说着这话，习武之人身体警觉，邬落棠忽然便觉脚下地面似有些许颤动，必是有马阵正向此方向疾驰，才会有此动静。

　　她放下茶盏侧头去观望，果然须臾之后远处便有一队人马现出行迹来。

　　打头一人着一身墨黛色窄袖袍服，身后一袭青缟色披风猎猎，他两手执缰，前身微倾安坐于马背之上，纵马疾驰的身影神武无双，不是那位承天上将军穆九重，又能是谁？！

　　两旁翘首以望的行人忽然俱都振奋起来，手提着篮筐纷纷拦在了路中央，就连那卖茶大婶都弃了茶摊子，手提着一摞油纸包裹冲向了路上。

　　邬落棠和邱致对视一眼，仍只安稳地坐在路边喝茶、吃干肉、看热闹。

　　随着长吁之声，穆九重身下之马慢下步伐，在数丈开外便以踱步之势向前走着。马背上穆九重一扬手，他身后的千余兵士亦勒马停步。

　　百姓们纷纷围了上去，将手中提篮一径地向穆九重及其身后兵士们马背上推。

　　在百姓的喧嚷声中，邬落棠总算听明白了事情。

　　原来几年前此地遭受暴雨山洪，官衙离得远又无应对措施，恰好那时穆家军自此处路过，便在穆九重的带领下自发救民、清障，并将随队粮草让给了遭灾百姓，救下的老幼青壮不知多少。

　　这镇里的百姓一直感念其恩情，每次但凡穆九重率兵打此处过，便必然会拦路赠粮赠物，虽然他从未曾允许手下兵士受过分毫。

　　这次照例任百姓如何推让，穆家军并未收下任何赠物。

　　从始至终穆九重甚至不曾下马，只在马上向拦路百姓道：“我等欲往界河驻军，行军中无杂事不可耽搁，诸位厚爱，九重及穆家军心受，恳请各位莫再拦路。”

　　百姓虽赠物心切，却也知不可耽误将军大事，又纷纷退避于路两侧。

　　穆九重于马上拱手相谢，继而再扬鞭催马，率着穆家军一路踏尘而去。

　　而自始至终，他不曾侧目向邬落棠和邱致所坐之处哪怕一瞬，便仿佛素不相识一般。

　　待穆家军离开一段时间后百姓仍是喧闹着，一时未曾散去。邱致好不容易寻到了经营茶摊子的那位大婶，结了两人的茶水钱，这才与邬落棠慢吞吞上马离去。

　　穆九重去往界河郡的路，与邬落棠二人去顷州的路，之间本有不足三百里的重叠，只是邬落棠和邱致行得慢，想一想大概是不再可能遇得上。

　　二人不是官身，住不了驿站，若是投宿也只能在客栈里投宿。
　　晌午过后他们本是路过了一个丁点大的小城，若是进城投宿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才赶了半日路便停下，颇觉浪费光阴。

　　二人于是便商量着不在此投宿，只管向前行进，若错过了投宿之地，大不了野外将就一宿也不是不可。

　　待到傍晚申时末，一直未再路过城镇，哪怕是一个小村落都无，两人只得继续向前。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虽然已是早春，可傍晚与白日不可比，已有几分寒意。

　　两人又恰行到一处山路，两侧都是群山连绵。

　　邱致道：“山间多匪，我们还是穿过这片山去再稍事停留方是稳妥。”

　　邬落棠正也是此意。
　　虽俱都是匪中同道，但她邬寨一直自诩是有道之匪，一旦遇到无道之匪，再仗着人多路熟，抢了她好不容易在昀京城赚到的钱银，那她找谁说理去？

　　两人边行边心中打鼓，但凡遇到矮丘、土障，总要格外谨慎，哪里适合拦道，哪里又可设伏，再没有比她二人更内行的了，因是如此，倒正好用来自己吓唬自己。

　　也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在二人行到一片山间密林时，邬落棠尚还对邱致道：“要留心树木之间是否有绊马索横出。”

　　话音还未落，便陡然听得一声呵叱：“来人何人？快请下马！”

　　邬落棠和邱致皆紧着勒住马头，一时未敢再冒然上前半步，只悄然摸向身上所携兵刃，以备随时出手。

　　邱致在马背上扬声道：“我二人只是过路人，无意惊扰林中壮士，壮士侧身，我等速过，互不侵扰、可行？”

　　林中人并未现行，只是冷着声音道：“此路是我开，此处是我栽，若要从此过，总得留些买路财！”

　　听着这一套说词，便知当真是遇到同道了，只是对方不现形，目前还不知对面有几人，功夫又是如何。

　　如此倒也客气不得了，邱致便又道：“敢问阁下是哪条山路的？不若报上名来。我二人既敢深夜行路，自是有武艺傍身。阁下不妨现身，咱们功夫上见高下便是。”

　　林中人忽然笑了起来，很快林中四处燃起了数具火把，粗略一数总得有十几人之多。

　　邱致一只手已按在侧腰处，那里别着一对双钺，邬落棠亦自袖中将暗器数把落于手中，只等对方发难，便要扬出一把暗镖，来个先下手为强。

　　火把影影幢幢向着周围靠拢，随后有几人自密林中当先走出，邬落棠手中暗镖几乎欲射出，只是在火把的光亮中她忽然看清了为首那人，指尖的暗镖又硬生生扣回去了。

　　那人还未说话，邬落棠已是咬牙切齿，待他一开口说话，邬落棠更是恨不得干脆一镖削了他发顶，好给他长个教训。

　　他道：“前面百里已无投宿之地，将军猜二位会星夜赶路，便命我等在此相候，邬寨主，你二人请吧？”

　　说话这人，正是穆九重那该死的马前卒--马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