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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金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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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儿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背着杆枪往集市里去了,被方嬷嬷一路唠叨:“你看这枪杆子,比你头还高,这女人本来都是矮个子,天塌下来不用咱们操心,可若非要往身上背杆枪,这就跟背了个引雷的大树似的,本来劈不到你头上的雷,全都上赶着来了,真不是个好东西,不能乱背。”
一路诅咒似的碎碎念,盼儿好不容易到了集市,以为耳朵根可以清净了,却又被梁老板一通批评,说她抱着杆枪往门口一戳,谁还敢来他店里。
左右无奈,最后还是春城见她模样滑稽,招她去店里边嗑瓜子边唠了会儿闲天,春城对着那杆枪比划,绕有兴趣的模样。
盼儿连着赶了三天的集,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只得把多余的花蜜在败坏前打发给了嬷嬷,盼儿不是个大方的人,东西白给出去,心里不舍得,谁知有些嬷嬷把花蜜当作蜜糖泡了水喝,进嘴就吐了出来,胆大的还来找盼儿理论,说盼儿这是在下毒,折腾了这几日,盼儿赔礼道歉之余,只赚了十五个铜板。
入了夜,正是盼儿愁容满面的时候,杜姐姐带着个小盒来看她,说:“盼儿,院里的人都在说,你在做些脂粉生意?”
“哎,闲着也是闲着呗。”盼儿不好意思地说。
杜姐姐把小盒打开,将里头的瓶瓶罐罐拿出来,这一瓶是上海买的头油,这一瓶是南洋的雪花膏,林林总总大小有个二十多瓶,这一个小盒都能自成一个小铺子了。
盼儿忽然想起上一回还想送自制的胭脂给杜姐姐,眼下一看,那拿不出手的东西,还好是没有送出去。
“盼儿你看,这一瓶,也是花蜜。”杜姐姐拉起盼儿的手,拆了包装,将花蜜在盼儿手背上抹开,又道:“这一抹就化开了,我猜是放过蜂蜡的缘故,我跟人打听了,据说蜂蜡也能帮着保鲜,你要是也加一些,说不定就不用每天早上搬冰块了。”
盼儿将手背放到鼻尖一闻,确是有些蜂蜡的味道,但几乎闻不到花瓣,似是拿香水味代替的。
“杜姐姐要是不嫌弃,盼儿的花蜜,姐姐也拿一盒回去?”盼儿小心翼翼地说。
“当然好。”杜姐姐笑得温柔,“姐姐希望盼儿的花蜜越做越好,这样我就不用出门,在家就能用上全北岭最好的花蜜,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盼儿看着杜姐姐,又想起方嬷嬷说过的,杜姐姐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如今这样一看,所谓大户,还真不是穿些金戴些银就能装得像的,得像杜姐姐这样,眉眼里满是温存,落落大方也顾得及旁人的感受才好。
在杜姐姐面前,盼儿总觉得矮了一头,是一种无关美丑的自卑,不论杜姐姐是多么春风和煦的一个人,也并不能吹干净盼儿骨子里的毒,仰头的总比低头的累,盼儿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
“谢谢杜姐姐。”盼儿也不知怎地,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害羞了起来,杜姐姐要把剩下的脂粉都留在盼儿这里,盼儿不肯,说下次去杜姐姐房里再试。
“武杰可有派人跟着你?那集市不是个安稳地方。”杜姐姐问道。
“用不着的,”盼儿嬉笑起来,“我自己有枪呢。”
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模样逗笑了杜冰露,两个人聊到戌时,还舍不得散去。
明月当空,踏着月光而来的,是一位 “不速之客”。
“武杰?”杜姐姐先起身行礼,面露惊讶,“淼子说你在大观园里歇了好几天,怎么今日有空回来了?”
盛武杰的目光从盼儿身上看回杜冰露,面无表情地说:“我从来没在大观园里过夜,上个月睡在后山,过去五天都在妙高台,淼子怕你不高兴,才哄你乱说的。”
杜冰露尴尬地愣在了原处,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嘴角扯了笑,一声告辞尚未说完,便匆忙离去。
“杜姐姐!”盼儿见杜冰露脸色不好,忙唤她,替她收拾桌上的小盒。盼儿正要跟上杜姐姐的脚步,却被盛武杰拉住手腕,盛武杰说:“你去哪儿?”
“你你你等会儿,坐那儿去。”盼儿很想拍一下盛武杰脖子上这颗木鱼,却还没这豹子胆,只是甩开盛武杰的手,几步跟到杜姐姐身后,将小盒递了过去。
杜冰露转身接过,朝盼儿笑笑,说:“我没事的,你快回去吧,别让武杰等,他这人没耐心的。”
谁都不该让别人等,盛武杰也不配被姐姐等。盼儿心里忽然冒出这么句话来,可她自知没有资格对杜冰露这样说话,这盛宅哪里轮得到她言盼儿来评头论足。
盼儿抿了抿嘴唇,朝杜冰露行礼,道:“那,姐姐早些休息,明日盼儿来找姐姐。”
杜冰露尽量轻巧地转身,好让自己显得心情轻松的模样。
盼儿回到妙高台,看见盛武杰正在替她铺床。薄被晒了一周,换的新绸缎被面,盛武杰将被子的边角折下,整张床被铺得方方正正,找不出一条褶子。
床床床,这狗头脑袋就知道上床!朝杜姐姐的话说得这样直白,也不怕惹杜姐姐伤心!盼儿看着盛武杰的背影,恨不能上去给他一脚。
盛武杰对盼儿的腹诽一无所知,关上门,将盼儿揽进怀里,拿手背抚摸着盼儿脸颊,耳边细语道:“今日是卖出去一盒是吧?”
“司令啊。”盼儿开口,还是谦恭的态度,“有些话不用说得这样直白吧,你们男人要面子,那女孩子也是要脸的。”
盛武杰放开怀抱,盯着盼儿瞧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懂了似的,又说:“女子也要面子...怎么了,只卖出去一盒,觉得丢脸,不开心吗?”
“哎呀我说的不是我呀,”盼儿只觉得鸡同鸭讲,推开了盛武杰的怀抱,道:“淼子都知道要哄杜姐姐,你怎么就非得实话实说呢?杜姐姐这会儿,指不定都哭上了。”
盼儿越说,越在心里替杜冰露不值。
盛武杰被晾在了原地,脸色不好,冷冰冰地说:“她若是过得不开心,可以走,我从来没拦过她。”
"不是几个月前,你还带着一块儿去北平的嘛!”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呢?
“她有亲戚在北平,顺路去看一眼罢了,不是我带去的。”盛武杰声音里带着些怒意,果真应了杜冰露那句 “没有耐心”。
“还有别的问题吗?”盛武杰几步追到盼儿身后,环抱住盼儿的胳膊,隔着衣服抚摸,耳鬓厮磨地吻在盼儿耳后。
他胡茬又没剃干净,扎得盼儿心烦,蹙着眉头往外躲,说:“你怎么黏糊糊的你。”
把盛武杰形容得跟只蜗牛一样,这躲闪的意图过分明显,盛武杰脸上泛起怒意,盼儿自知越界,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转身面对盛武杰,屈膝行了个礼,找借口搪塞:“今日不方便,司令请回吧。”
“什么不方便。”盛武杰一副不高兴多废话的语气。
就是不想要的意思,可盼儿不敢直说,眨巴着眼睛,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道:“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刚说了女孩子也要面子的,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啊。”
闭门羹吃得惨烈,盛武杰出门的时候一言不发。
他是不是生气了,盼儿懒的去想,踢散了盛武杰折的被子,换成了自己平时窝成一团的睡法,又在被窝里研究了一会儿花蜜配料才歇下。
翌日集市闭门,盼儿醒得晚,一早上就见桌子上是红豆粥加上红枣茶的搭配,笑道:“这是开门红啊,怎么这么多补品?”
方嬷嬷端着碗白切羊肉进来,放下碗,关起门就开始唠叨:“你小姑娘家家的,要知廉耻懂不懂?来事儿了跟嬷嬷我说就行了,嬷嬷替你去周璇,怎么还巴巴地告诉司令去?这事儿是男人能听的吗?月事是晦气的事儿,男人听一句,都得倒霉一个月呢!”
盼儿端着红枣茶,呛了会儿,说:“我什么时候告诉司令了?再说我也没有......”
盼儿这才反应过来,说:“这都是盛司令赏的?”
“可不?”
原来盛武杰是会错意思了。
盼儿的筷子在红枣上打滑。她想不明白,这盛武杰究竟是细心还是粗糙呢?
***
集市虽不开门,盼儿还是跑了出来,敲了敲“茉莉坊”的门,好半晌,春城才拉开一条门缝,衣服也没穿仔细,像是刚从床上起来,没好气地翻了盼儿一个白眼,道:“今天不开市,盛武杰没告诉你吗。”
盼儿笑着说:“我知道,我就是在盛宅寻到一把小匕首,我看姐姐喜欢枪,想来这小刀什么的,姐姐应该也喜欢吧?”
春城靠在门上,神态妩媚,眼带笑意地打量盼儿,没有接下盼儿手里的匕首,顿了许久,才道:“想取经就直说,拐弯抹角的。”
盼儿眼睛一亮,道:“那姐姐这是答应了?”
她说着,就抬脚要里头进,被春城戳着脑门赶下了台阶,春城说:“答应了也得给我等会儿,这里头的人是你能见的吗?”
盼儿摸着脑门,忙赔笑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盼儿在这儿等就是了。”
春城轻哼一声,关上门,似是回屋收拾,而这一收拾,便是半日,盼儿从上午等到申时,都没等来春城替她开门。
正是她在太阳下晒得犯困的时候,盛武杰踏着军靴出现在她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盛武杰阴沉着脸问道。
盼儿揉了揉眼睛,反问道:“司令怎么也在这儿呢?”
“我找人。”盛武杰老实回答。
“哦。我也找人。”
春城开门,穿戴整齐,见着盛武杰,笑了起来:“哟,盛小爷也在呢,进来吧。”
“是你让她坐地上等的吗。”这是个问句,但盛武杰完全没有要提问的意思,更像是在发落。
春城煞有介事地瞪了盛武杰一眼,见他确是有些怒气,便不敢多辩,只道:“她冷不丁地跑来,总得给我些时间洗漱吧?我做的也不全是正经生意,不收拾干净,怕要污了这小丫头的眼睛。”
“小丫头喊谁?”盼儿不喜欢这称呼,抗议起来,春城瞟了她一眼,又是一声嗤笑。
三人入座,春城道:“说吧,你俩同进同出的,这是要做什么?”
盛武杰让给盼儿先说,而盼儿不敢抢在盛武杰前头说话,两个人一时面面相觑,春城笑道:“夫妻二人同时来见我,这场景我也见过,能治的,不用藏着掖着。不过,武杰呀,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想起来要治病了?”
盛武杰皱眉看着春城:“我治什么病?”
春城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了盛武杰西装□□里,笑容里带上些轻蔑。
这是盼儿第一次看见有人敢拿这种眼神笑话盛武杰,心里不由得替春城叫好,看着盛武杰脸上恼羞成怒却故作矜持,不屑于言语的模样,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盼儿不笑倒好,这一笑,盛武杰的眉毛气得都要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