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魔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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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造访过的陌生海底石窟间丛生着艳丽的海葵与珊瑚。蒂斯塞瑟姆能感受到身后一众追随者们蠢蠢欲动的心绪——包括她自己在内，大家都早已经饥肠辘辘。
粮食短缺的问题迫在眉睫，底层的民众之间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然而王族依然毫无作为，只顾着占据资源尽情享乐。
蒂斯塞瑟姆觉得这一切荒谬绝伦。对于一次就能产下数百枚卵的她们而言，往前追溯个几代谁不跟王族沾亲带故？真是笑话，只不过是头顶比旁人多生出了一个头冠，居然就足以作为被任命为王的资格一跃成为君临于众人之上的至高者。她们阿德米拉皮利斯族在挑选统领一族的王时既不考虑能力也不考虑胸怀，竟然只凭借这样毫无道理的天生特征来决定。
矛盾早已积攒太多，会发生暴乱也完全是情理之中。
蒂斯塞瑟姆不在乎那些比海星的粪便还要无所谓的权力。她是个普通的家伙，没有多少了不起的野心和才能。她只是不想再忍饥挨饿，于是她背离了她们那无情又无能的王，带着几个家人朋友开始了流亡。
渐渐地，她们的队伍逐渐壮大。那些无家可归的、或者只是厌倦了饥饿的、想要谋求一线生机的人们离开了故乡，如同洋流一般汇入她的队伍，她渐渐成为了这支流亡者队伍的首领。大家的尊敬和听从并没有让蒂斯塞瑟姆享受到权力的快乐，她只感到强烈的压力与焦虑。
她不过是孤注一掷地离开故乡，也并不知道此去究竟是能得偿所愿还是糜躯碎首，又怎么能背负得起这么多人的期待？
可即便再怎么迷惘她也不能将之展现。
领导者的懦弱会成为不安的火种，她就算打破了壳也要包裹在身体里藏好，绝不能让她身后的追随者们察觉。
可是这种虚假的期望又能维持多久呢？
路途遥远，憔悴的同族们一个个地倒下，而更糟糕的是大家看着那些亡者的眼神。
饥饿几乎快要夺走大家的理智了。
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她曾亲眼见到过的。
绝望渐渐包裹了蒂斯塞瑟姆柔软的心。
她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可她又该向谁祈求呢？
怪异的洋流便在此时袭来——或许比起洋流，称之为漩涡来得更加合适。水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席卷而来，她们无从选择，只能被那股洋流裹挟着前行。伴随着愈发昏暗的光线和逐渐增加的水压，她们惶恐地发觉自己正被洋流带入一个极深的海沟。
那是无人曾造访过的荒芜之地，远古的传说中恶灵盘踞的恐怖所在。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恐慌如同传染病一般在族群中扩散开来，有人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那股洋流却无功而返，也有人哭号着为自己当初离开故土的选择而后悔。有人咒骂着蒂斯塞瑟姆，又或者只是无差别地咒骂着所有能够咒骂的东西，也有人仅仅沉默着闷头随着洋流往前游，既然已经沦落至此，前方是不是地狱又有什么区别呢？
洋流化作了封印的屏障，阻绝了逃离的后路。
飘摇的海藻和珊瑚如同恶鬼无声的引诱，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胆敢驱动有力的腕足上前填满早就空空如也的肚腹。
阴暗的海沟深处是恶灵的盘踞之所，那里闪烁着水母幽微的辉光。
“那是、永恒国度的……？”
哪里传来了窃窃私语。
自岸上的永恒之国而来的深红美人姿态闲适地坐在礁石和海葵的簇拥之中，艳丽的珊瑚也只能沦为陪衬，无法从她身上夺走半分光芒。
——她在这里等待着。
她深红的瞳眸不带感情自人群中掠过，终于锁定在蒂斯塞瑟姆身上。
被那双眼瞳盯住的瞬间，蒂斯塞瑟姆感觉到脊背发寒。世界上没有这种连续的偶然，眼前的存在明确地知道她们会来到这里，早早地端坐在这里等待。联想到那阵诡异的洋流，蒂斯塞瑟姆的腕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们才是海洋的居民，为何本该居住在岸上的骨之一族此刻却等在这里，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未知总是令人感到恐惧。
蒂斯塞瑟姆清醒地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来给她们送上食粮的救世主——假使那阵洋流真的是她的作为，那么比起一个和善的外族友人，她显然更像是一个独断专行的暴君。
而现在她端坐在柔软的海洋生物铺就的王座上，骄矜而傲慢地等待着她们的臣服。
蒂斯塞瑟姆抿紧双唇，她轻而缓地浮动着腕足，竭力避免表露出一星半点的威胁性，优雅而缓慢地向对方行礼。她身后的跟从者们跟从领导者的动作，如同浪潮一般缓缓伏下了身躯。
“欢迎您来到海洋的国度，骨之一族的使者。我是肉之一族的蒂斯塞瑟姆，向您致以诚挚的敬意。”
迎接她的是一阵沉默。蒂斯塞瑟姆弓着身子，心中摇曳不定。就当她以为对方或许听不懂自己的语言而心下稍安的时候，深红的宝石生命口中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嗤。
“欢迎……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毕竟是我把你们请到这个桃源乡的，不是吗？顺流而下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自己游动轻松许多？”
蒂斯塞瑟姆心中一紧，她猛地抬头，望见红发的美人动作闲散而自然地翘起了腿。她微微垂着眼眸，俯视着蒂斯塞瑟姆和她身后的同胞。
果然是她，真的是她！
“我是红宝石，”她说，“服从我。”
……
红宝石轻盈灵巧地攀上学校的墙壁，顺着宽敞的窗跳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看着天边熹微的晨光，缓缓舒出一口气。
总算是赶回来了。就算是在这个重力已经减轻许多的世界上、用着这样一幅不知疲惫的矿石身躯、还有操纵自如的洋流的辅助，一夜之内把一千多海里跑了个来回也真是够极限的。
【真是令人惊讶，】浮冰平稳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按照我对你以往行为模式的分析，还以为你会选取更为温和的谈判形式。】
【……谈判？】红宝石动作迅速地擦干自己身上的水珠，把被海水浸湿的夏装褪下，重新穿回那套纯白的冬巡装束，【我不是去做慈善的，也并没有那种能够用来谈判的从容。】
月人的综合实力领先其他两个种族实在太多，她必须争分夺秒、不择手段地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肉族并不是纯粹单纯的宝石人，对于拥有着严格等级制度的他们而言服从于上位者几乎是每个人刻印在脑海中的本能。
当她拥有绝对优势的时候，比起势必要经历拉扯、怀疑与信任之间艰涩平衡的谈判，还不如果断地展露自己的强大。对于一个深知死亡恐怖的种族来说，有时恐惧和威胁反而比怀柔来得更为高效。
【简直像是一名暴君呢。你就不怕激起她们的反抗之心吗？】
红宝石迅速整理好容姿，将那套湿透的夏装塞进床底，【你的信息库里有关于封建王朝的知识吗？】
【很遗憾，那些资料对我来说太过久远了。】
【……是吗，】她语气平平地应了一声，【你知道吗，生活在封建王朝里的平民其实根本没那么在乎上位者的人格。对于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他们来说，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就都是好皇帝。等级制度之下的智慧生命是经过驯化的。反抗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还有半点不用反抗也能活下去的办法，他们就会选择顺从。】
在这场算不上博弈的博弈中，她从一开始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她根本没有将选择的权利交到那些可怜肉族的手中，甚至不需要将威胁宣之于口——那些被海潮裹挟着卷入海沟的家伙们早已理解了双方实力的差距，更别提她是并无死亡概念的骨之一族。
胡萝卜加大棒，再加上一点拿腔作调的、故意演出的上位者姿态，这些肉族流民的臣服早已在预料之中。她理所当然地以上位者的姿态出现——而上位者只需要发号施令。
【不过，修建宫殿吗……还真是相当有暴君风范的发言呢。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啊。】
对于浮冰的讥讽，红宝石有些泄气地抓了把头发：【……你能别提这个了吗。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跟他们说要建研究所吧。对于没有发展过科技的肉族来说，修建宫殿要好理解得多吧。】
她还提前在石板上刻好了图纸、材料和整个流程……以一个专横的君临者而言算得上相当亲切了。
【你打算一直维持这种唯我独尊的身份吗？】
【暂时而已。科技发展起来意识也会进步，土皇帝是当不下去的，我也不想当。】
好在肉族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年左右，更新换代快得很。这就意味着只需要过个两三代，她就可以通过适当的教育把自己从肮脏的外来独裁者洗脱成共同抗击月人的可靠同盟。
不过肉族过短的寿命虽然短期内对她有利，但长期看来却是个弊端。刨除成长期和衰老期，这意味着人才也好劳动力也罢都只能提供最多也就十来年的贡献……不过好在有浮冰这个高级计算机在，凭借它所掌握的巅峰时期的人类科研资料，延长肉族的寿命和调控她们过于旺盛的生殖能力都并非不能实现。
阿德米拉皮利斯族的雄性太过稀少，一旦出生必定会被王族严密守护起来，实在是没可能掳走一位。尽管她选择的那一支流民中也有数名孕妇，但考虑到肉族的寿命，有关孤雌生殖的科研也实在迫在眉睫。
红宝石缓缓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尽管对于一幅无机物造就的身躯而言这起不到任何的舒缓作用。
【真是多亏了你，】她嗓音放柔，【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当初选择同你合作真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感谢你。】
【哎呀，别这么客气。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是绝对想不到要利用那些毫无意义的脆弱蛞蝓的。】
红宝石：……
她缓缓叹了口气，无声地垂下眼眸。
真是讽刺。明明她自身也不过是穷途末路的亡命徒，可在困囿于□□之苦的肉族面前，竟也成为了占据绝对优势的那一方。
她那副嘴脸简直像是月人，这种联想让她不存在的胃部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
……不过，没什么的。既想要两只手干干净净地当一个好人，又想要战胜狡猾且远比自身强大太多的敌人，世界上哪有那种两全其美的好事？
没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付出的。
就让她下地狱吧。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魔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