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了反派整本书后》登徒子徒

5、澧阳城其四

　　夏婉妤狂奔了一刻钟，终于支撑不住停住脚步。
　　她喘着粗气，单手扶墙，仰头回想起一刻钟前，机关破解，出现第二条道路的那一瞬。

　　那一瞬，不同于满腔纠结的墨翎，夏婉妤有着自己明确的选择——她要走新出现的甬道。
　　但却不能同墨翎一起。

　　于是按照早先的计划，她准备先引导墨翎和她走上左侧的道路，待一段时间古庙的迷香起了作用，墨翎晕过去后，她再折返回来。

　　然而就在她刚要开口，准备说出“我们还是继续走左边”这句话时，墨翎却猛地跪倒在地，满头虚汗头脑眩晕。
　　晕倒的时机如此之准，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古庙中的迷香极难察觉，只在与火焰接触的时刻会散出淡淡紫气。之前不久，连早就知道的她都差点中招——如果不是摸到了下来的机关的话。
　　墨翎至少会晕一两个时辰。
　　这段时间，足够她走上一趟了。

　　四周昏暗，死寂无声。
　　一边走，夏婉妤一边回想书中剧情。
　　在《伏妖录》中，昆仑山的“副本”是墨箫开始吃亏的关键节点。书中描写，墨家兄弟在进入这处庙宇后紧接着就被无色无味的迷香迷晕了。而原主则因为自身原因，对这庙中的迷香颇具抗性。她趁着两兄弟晕倒之际进入下方密道，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法器，然后又顺着前路出了庙宇，成功绕回到主角身边。
　　接着，庙宇中的阵法被激活，地面开始震荡坍塌，墨箫被惊醒，费了好一番功夫带着仍旧昏迷的墨翎和原主（装的）逃出生天。
　　之后，寻找寒火莲的过程中，墨翎又装成武力不济的模样，和夏婉妤一起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拖油瓶的角色。墨箫费劲千辛万苦拿到寒火莲，又被这两人害的差点死在妖兽围剿之下。
　　身为穿书者，夏婉妤既然已通晓了剧情，自然不能再给墨箫添麻烦。她寻思，既然墨家兄弟总要昏迷，那把墨翎拽下来和自己一起，让墨箫一个人去找寒火莲，岂不是解决了所有问题？于是，在上方甬道中行走时，她等不及众人被迷晕，提前按下了掉入石道的机关，还将墨翎也给拽了下来。
　　事情发展的十分顺利，完全契合了她的预想。她呼出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微微安定下来——自己的运气还真好。

　　*
　　岔路口中，本该处于昏迷的墨翎站了起身。
　　他抚去衣衫上的灰尘，望向前方的眼中一片清明。
　　少年的面色平谷无波，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
　　他精心地做出一场假晕的表演，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成功的骗过了那个单纯到愚蠢的观众。
　　他耻笑一声，随后，无声无息地跟上了夏婉妤的步伐。
　　他倒要看看，这位凭空冒出来、不怀好意的“夏姑娘”，究竟要做些什么。

　　然而，就在刚要踏入那条石道时，他忽然踉跄一瞬。
　　紫色的烟气烧散在火焰中，早已被隔绝在他的呼吸之外。
　　但却激出了他体内别的东西。
　　熟悉的疼痛感从指尖传到心尖，他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青筋浮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随后窒息感渐渐涌来。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有些讽刺地想着——
　　她的运气，还真好。

　　不知不觉，周围的温度好像变冷了。墨翎睁开眼睛。

　　他眼神空茫一瞬，但随即被横扫而下的长鞭抽的脊背一痛。

　　风雪呼啸，从脸颊、衣袖、乱发中起舞，吹得衣袍猎猎声响，与刺耳的鞭声重叠一处。

　　这是在哪？

　　抬起乌黑的眸子，他眼底泛出月映湖水的波澜。

　　哦，是在昆仑山。
　　想明白的一刹那，他蓦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颤抖地攀在满覆冰雪的断崖之上。被体温融化的雪水一点点浸入衣衫，惹来叫人战栗的冷寒。
　　全身上下从冰冷的刺痛中转为麻木，就连反应，也开始逐渐迟钝起来。他咬住下唇，勉力维持住清醒，用仅剩的意志力一点一点向上爬去。

　　颤抖的双腿维持住身形，皲裂的双手找到下一个攀附的支点，随后，赤裸的脚踩住凸起石块。

　　他僵硬抬头，逃避着不看下方深谷。

　　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朔风阵阵，吹得他一阵眩晕。然而不知为何，明明手脚无力，他却始终没有掉下去。

　　这里，是昆仑山之北，万丈的渊极峰直入云霄。
　　他被鞭打着向山顶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墨翎只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嘶吼，它们争先恐后，仿佛是在悲鸣着将要散架的前曲。

　　直到很久以后，他艰难的抬手，才攀附到顶点的地面。

　　少年的手脚止不住颤抖，睫毛上都是白色覆盖出的弧度，他大喘着气，呼出的白雾流散在浓重的雪色中，就像他逐渐丧失的生机。

　　执鞭的人终于满意地笑起来:“做的好，阿翎。既然你通过了考验，那之后，你便回去墨家吧。”
　　回去……墨家？

　　他躺在那里，眼睛忽然睁大。脑海中划过一幕幕本不应该属于当时的自己的记忆。

　　是明媚的春光，陌生的女人抱着他失声痛哭。
　　是高的看不见顶的朱门，门前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颤抖着双唇。
　　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小男孩，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又忽然从那双夹杂着怜悯的眼睛里流出泪来，上前一声声唤他“弟弟”。

　　他躺在峰顶，一时间阵阵风雪等同于无物，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冷笑起来。
　　“幻觉。”他收敛了表情，微眯的眼睛里不经意间露出几分讽意。
　　识破的一瞬，粗哑的尖叫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世界在嘶吼。

　　此时此刻，他眉目间满是开怀，面上的霜雪被日光融化，就连不断离散在空中的血迹，也如时间倒流般流回体内。
　　上方那人的面容一点点破碎，周围的景色紧随着改变，一层层荡起毁灭的波纹。
　　闭上双眼，周围是层层碎裂之声，仿若近在咫尺。它从细微处传来，越演越烈，本是琐碎声响，不一会却有动地之势。巨大轰鸣之声传来，原本入云的山峰一层层陷入地下。松动滑落的厚雪和着杂乱泥土，同千万植被一齐被吞没，它们如溺水的囚徒般挣扎着，却挡不住不停消弭。

　　偌大的峰不一会儿便趋于平地。
　　少年依旧闭着双眼，却在下一秒即将要被吸入地面之时忽的腾空而起，一瞬间，如瀑长发仿若失了重般四散漂浮。

　　好一会儿以后，四周再一次沉寂无声。他睁开眼睛，入目是昏迷之前的石道岔口，右臂传来熟悉的疼痛。
　　他难忍的动了动，按下心中的疑虑，在那岔口四处查看了一番。没一会儿，便在阴暗的角落里，见到一副栩栩如生的少女石像。那石像美妙绝伦，玉口半张，淡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

　　三日前。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去往澧阳城的路上，夏婉妤和赶路的商人聊的口干舌燥。她解开水囊给自己猛灌了几口，这才觉得舒服许多。
　　少女靠在专门乘放货物的木车上，被崎岖不平的土路颠簸着摇晃身体，侧手收回水囊时，恰好捕捉到身旁中年大汉手中的东西。
　　“大叔，这是什么啊？”
　　她的眸光闪了闪，好奇问道：“澧阳城的地图？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男人擦擦头上的汗，憨厚笑几声：“这图我们队伍里多得是，你要想要，送你一张也行。”

　　两日前。
　　墨翎从驿馆房间走出，侧头轻探了探隔壁夏婉妤房间的声响。
　　他转过身子，微沉了眼眸，抬手轻轻一推，红木门扉便被轻易敞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少年走进去四处环顾一圈，发觉房间此时正空无一人。
　　他几步行至床边，伸手探向放置在木桌上的黑色包袱。还没完全敞开，便被其中隐约露出一角的黄色布帛吸引了目光。
　　「兄长是从何处遇见她的？」
　　「布告栏啊。」
　　少年幽深了眼眸，抬手展开布帛，澧阳城的大街小巷便顿时映在他的眼中。
　　他目光死死凝视住地图——在他们所居的客栈那里，有一个被特地标出来的清晰记号。

　　几个时辰前。
　　漫天星象下，墨翎翻出了那张澧阳城的布局图，一个完整的星象图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随后。
　　静谧无声的古庙甬道内，迷香渐渐发挥作用。夏婉妤走在中间，忽然感受到无聊困倦，于是迷迷糊糊张口问道：“什么时候到头啊？”
　　无人回答。
　　前方墨箫的火把时远时近，让她心生烦躁。
　　她观察到身旁壁画的异常，少见的几丝清明涌入了脑海，于是立即抬手摸去。冰凉的触感刺激的她浑身一激灵，霎时清醒。
　　她按下了机关，早已准备好的右手在瞬间捉住了墨翎的衣袖，将他整个人带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
　　温热的脸颊，剧烈的疼痛。
　　墨翎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他将屏息符贴在身上，随着夏婉妤继续向前走去，听她推理，破解机关，随后在岔路出现的不久后故意跪倒，装作昏迷。
　　后来，他起身想要跟上她，却因为身体的异常而晕倒过去，被拖入幻境。

　　如今。
　　不久前分开的两人面面相觑。
　　阵法激活，古庙迅速倒塌。夏婉妤拿到法器后，以为自己尚有一段时间，于是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刻少见的慌了神。
　　她想起晕倒在岔路口的墨翎，一路狂奔到原本和他分开的地方，却没在那里发现任何人。
　　只停留一会儿功夫，顶上的碎屑便层层散落。

　　情况不容多想，不再犹豫，她反应极快地向出口跑去，一路狂奔，终于在最后一瞬间出了地下石道，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却在此时恰好同早先出来守株待兔的墨翎来了个对视。

　　两人凝视了对方许久，几息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约而同地在心里一声冷笑。

　　夏婉妤先开口道：“墨公子好演技，真不枉我刻意回头去寻找你的那一份心意。”
　　墨翎也不甘示弱：“彼此彼此，我以为夏姑娘既然能够狠心给我下迷香，也必然不会在意我的死活。现在看来，您可真是善良。”

　　“你可别血口喷人！”少女瞪向他，张口反驳道：“我什么时候给你下了迷香？讲话之前可要有证据！”

　　“就凭你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还需要什么证据？”墨翎依旧神态自若，说出的话却藏着恶意：“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兄长，故意触发机关引我入套，言行举止皆是欺瞒，现在还来跟我讲证据？”

　　“至少我不会害了墨箫。”夏婉妤冷哼一声，想起自己偷看到的场景，阴阳怪气地道：“反观墨公子你，似乎对你哥哥多有隐瞒啊……”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处境了？”墨翎忽然打断她：“虽然我答应过兄长要保护你，但若是你真的在这山里死掉，我大可以推说自己已经尽过全力。你觉得兄长还真的会责备我不成？”

　　夏婉妤：“你这是在威胁我？”

　　“怎么会。”
　　顽劣的笑近在咫尺，白玉似的面庞上却没有一丝善意，夏婉妤只能感受到来自那个笑容中的冰冷杀气。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该管的事最好别管，小心最后，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