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簪黄》冰雅

1、第 1 章

　　那一年九月九的重阳节，我遇到了很多事。天色渐暗时，我见到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她碧色的眼眸带着难以琢磨的笑，优雅的递给我一个盒子。我轻轻吹起盒子上薄薄的灰，看它们在夕阳的余晖中载浮载沉，带着疑惑，猜测是不是潘多拉的魔盒，而我甚至无法选择，因为打开它的那一刻，我已成为过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到那个怪异女人身上的首饰呤啷作响，仿佛有些锈了的铜钟，嘶哑却得意的炫耀。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全然陌生的街道上。放眼所及之处，店家早早关了门，破败的招牌在喧闹中摇摇欲坠，路人仓惶且犹豫，四处是人群密集的游行，扯着零乱的颜色不一的条幅嚷着加工资。
　　一辆深蓝色小轿车呼啸着自路边而过，迎面是个猝不及防的女人，“砰……”，天上绽开一朵怒放的烟火，女人白色的衣角仿佛蝴蝶飞舞的翅膀，迎着满天的红雨，绚丽的坠落。
　　一城罗绮织为云，七里胭脂淘作水……
　　我的双脚再挪不了位子，我与那个女人，四目相接，有什么粘滑冰凉的水溅在了我的额上，几乎糊住了眼，我蘸了一些凑到面前，才发现那是血。
　　马路两边各有一拨人马潮水般涌来，走到路中方停住，互相将瓶瓶罐罐扔向另一头，咒骂声、恐吓声不绝于耳。而我只能无措的站在中间，被视若无物。这不是我熟悉的世界，这不是我熟悉的人群，我不停的旋转，世界在我面前兜兜绕绕，多了几分难以名状的癫狂。
　　又一阵爆炸声响，满目尘烟中冲来一个男人，双手箍着头，疾步来到我的面前，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声音粗嘎的好像一根支离破碎的琴弦：“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我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抚到他的脸上，寻找我需要的温暖，“好冷啊！”
　　他焦急的神情逐渐融化成笑容，温暖的手紧紧抓住我，十指紧扣，“傻瓜，你可答应不见不散，以后别再乱走了！”
　　我茫然的思绪这才找到探寻的出口，“你是谁？这是哪儿？”
　　“碧洵，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我是韩立群啊！” 男人摸摸我的额头。
　　碧洵……碧洵……我念叨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几分熟悉掠过心头，仓促间来不及细想，一旁跌跌撞撞冲来一个男人，韩立群忙护着我连退几步，一直退到街的边沿。
　　再看来人，却摇晃着脸朝地面倒了下去，凌乱的头发耷拉着，湿漉漉的往下淌着褐色的血水。轰隆一声，他身后不远的汽车在爆炸中碎裂成片，火球落到他身上，华丽的盛装在烈火中灼灼燃烧。
　　这已是第二具倒在我面前的尸体。我瑟缩在男人的怀里，这一片混乱中，唯有他可以让我片刻安心。“我们走吧！”他稳了稳心神，拉着我沿着街角边沿慢慢的走。他的手很温暖，越温暖，我却越觉得自己透彻心骨的寒。
　　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寒冷，那是属于年少时村边小河里结得厚厚的冰，小孩子会穿着厚厚的棉衣在冰河上嬉闹，无邪的笑容在阳光里分外的灿烂。忽然“砰”地一声，河里的冰块“喀嚓”而碎，那声响仿佛玉碎般绝裂，欢笑的孩子眨眼间一个一个失却踪影。正在彷徨间，我被身边的男人用力推开，原来是一个酒瓶在我刚才所站的位置砸成了碎片。
　　细细小小的疑惑和惊惧把灵魂侵蚀得支离破碎，我茫然的视线找不到落脚点，只能跟着他走，一直这么走着，似足一只迷途的羔羊。直到他安慰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我们会成功的，一定会。”什么会成功？我的疑问在喉间反复迟疑，始终没问出口，眼光落到他的右肩，这才看到那里跨着一个包裹，他整个人就像是出远门的样子。
　　我们一路爬高爬低，遇到坎坷难走的地方，韩立群会小心的扶住我，我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是目前唯一的浮木。走到街的拐口，那边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韩立群拉着我坐进去。车内满是怪异的味道，韩立群边开车边兴奋得说个不停，我偏过头，看沙石和落叶在风的漩涡里旋转着、旋转着飘浮在半空中，和喧闹的工潮一起被远远的抛在了倒后镜里。
　　也许是疲乏了，也许是困倦了，头一歪，我安静的枕在他的肩上，从镜子里，看他嘴角浅浅的笑。然后，我听到有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需要一个理由……”
　　身边响起韩立群低沉的疑问，“什么理由？”
　　我惊诧的摇摇头，我需要什么理由？让我这样迫不及待说出口？我需要什么理由？
　　忽然，韩立群啊地惊叫，汽车嘎地停在了路口，忽然不能开了。车前几米的地方，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死尸一样。
　　我只是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颤抖。
　　韩立群连忙推开车门下去看，却不知哪里又冲来了一群人，这一次，我们却成了目标。韩立群来不及进车里，就被抓住痛殴了几拳，原本俊朗的脸被使劲摁在车窗上，他的眼睛望着我，我想开门，目光对上他的眼。
　　他的眼睛被焦虑而不安淋湿了，很黑，很亮，像我们初遇时一样，仿佛一字一顿在说： “呆在车里，千万别出来！”
　　车内很静很静，可以听见我急促的喘息声。
　　拳头和棍棒雨点般落到他的脸上、身上，每一个无法被双手保护的地方。
　　我的手却一寸一寸，从把手上松开了。
　　因为撞击，车身仿佛也摇晃着，我只好用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
　　终于终于，一切有了停止的时候，那群人也许打累了，任由韩立群将脑袋无力的搁在车窗上。他的脸肿的好像馒头，嘴角不断淌着血，在车窗上拖出一条血红的轨迹，整张脸更是血肉模糊，半点看不出原样了。
　　蓦地喇叭声响，又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人群在漆黑的夜中缓缓分作两边，恭敬的迎候着。车里走出一个老年男子，行走间将拐杖拄得落地有声。
　　我的心突然狂跳不止，我努力的睁大眼，然而他的面目仿佛置身于烟雾中，竟然看不清楚。
　　老人干笑了两声，“好，很好！”拐杖的末稍指着我，那拐杖雕刻着金龙，龙身上有斑斑血迹已近黑色，金龙怒睁着双目延着拐杖蜿蜒欲飞，却无奈的囿于这不毛之地。
　　“你出来，快给我出来！”
　　我只是摇头，将身体缩在汽车狭窄的一方天地里。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到底还是被拉了出去，打破的车窗玻璃在我手臂上划下一到极深的口子，血流如柱。这一晚，我见了太多的血，以至于轮到了自己，竟然连半点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我惊得只能后退，然而手腕子都被牢牢抓住，进退不得，血在流，细细的仿佛潺潺的小溪流。还不及做出反应，眼角一抬，金龙拐杖在半空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落了下来，“砰……”我失却了重心，一个踉跄，头部狠狠地撞在了车门上，大地——旋转着……再次旋转着……伴随着疼痛晕眩席卷而来，恍然间，无数画面在我面前晃动……
　　舞会、人群……华丽的色彩……厚重艳丽的裙摆自餐桌上翩裢拖过，吸引了一道道注视的目光。痴迷的、沉醉的、猥亵的、热烈的，一道一道交织成网，我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一个声音自这重重叠叠的影像中传来，沙哑的不甚清晰，却莫名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明白，“你是要走？还是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