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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主天子,猜忌怜悯, ...

  •   次日清晨,枝头花皆被打落,嫣红遍地。只剩下那蔷薇坚若磐石。

      今年的蔷薇开得艳烈,是这些年最艳的一次。

      皇城在清晨本该最为宁静的,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阴暗,按理都会阳光下化为灰烬。可苍婧踏在无边无尽的廊道上,愈走也愈冷。

      乱花飞溅,利剑消弭,苍婧已身处废弃的花园中。会在此处肆意挥剑的也唯有他,一个傀儡。

      他叫上了讴者舞者助兴,可是歌舞未起,唯独他在挥剑。旁些的讴者舞者都被帝王吓得不轻。

      梧桐树上刻着一道道剑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百年梧桐之上,伤痕覆了一次又一次。

      苍祝恼怒的厉害,脸都涨红了,在位三年,就如行尸走肉。他不是个甘愿做傀儡的皇帝,为此他不惜等待,也不惜搭上许多人的命。

      剑破了声,刺耳无比,一下朝苍婧而来,极亮的光照在刃上,杀尽了朝阳的柔暖。

      苍婧慌张退却,“陛下!”

      苍祝忽然醒觉,即刻收起了剑,怒气却未消,“皇姐在此,怎么不说一声。”

      苍婧脸色仍然煞白,勉强定了定神情,“昨夜未出宫。”

      苍祝了然于心,“事办成了就好。但皇姐未归,陵城侯不会乱说吧?”

      “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苍婧叹了一口气,拂去身上的落花,也拂去刚才的紧张,“他只是沉迷酒色之徒,又不会回府。”

      一席案摆在亭阁,苍婧坐了下去。

      苍祝也收起了剑,同坐而去。“皇姐,他到底是老实人。外头都说你太过凶悍冷落,逼他日日寻温柔乡。这样日子久了会殃及自身,皇姐要给陵城侯一点甜头,才能叫他听话。”

      “既然他是老实人,我是恶人,那老实人就会怕恶人,更不会乱说话。”苍婧冷漠至极。

      苍祝仍劝道,“皇姐好歹给自己个脸面,他不说朕的事,可也会说皇姐凉薄。”

      苍婧冷冷一笑,“不必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不需要他说我好。”

      她不需要在这场姻缘里落得什么好。

      十二岁就定了亲,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这是身为皇族公主的宿命。”

      可没有人敢告诉她,所谓的宿命就是用姻缘换取帝位的安稳。这是公主存在的唯一价值。为了这个价值,谁生谁死都不重要。

      她和程时这场姻缘算什么呢?在苍婧这里什么也不算。

      在皇族那里,就是利益的交换。所以要做什么好人?

      “能做到皇姐这般的,世上少有。”苍祝艳羡苍婧的无情,又忌惮她太过无情。

      因为就连苍祝都要为自己的脸面打算,不会与皇后闹得太僵。这皇城的姻缘,任谁也没有做主的余地。

      幼时的苍祝曾问苍婧,“书中道姻缘是要两相欢喜,皇姐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若喜欢,我一定帮你。”

      她答,“不知道。因为不敢想。”

      直至登基,苍祝才知这番话的意思。

      苍婧望着深深的宫阙,宫阙仿佛看不到尽头,“世间少有我这般人,那我偏要做这般人。不然我又如何能在旬安留下?”

      苍祝看着那棵梧桐,它上面的划痕已经太多了,“是啊,不然我们又如何能一起下棋呢。”

      二人双双而笑,相视中有各自怜悯,还觉得是至亲。笑久了,又徒留落寞。

      苍婧挥手让女子起歌舞,以解此时尴尬无声。

      苍祝一觞觞酒下肚,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后来他道,“唱得响些!”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他仿佛要让这些歌一路能传到长寿宫,要故意让那个人听见似的。

      苍祝就这样独自酗酒至了微醉,这有失体面。

      苍婧看不下去,有点担心,一把夺去了他手中的酒,“你别喝了。”

      “朕心烦。”

      “你不用太烦,赵美人的孩子没有了,皇后和姑母成不了此事。”

      “那她与皇姐说了什么吗。”

      “说起了一个故人,她伤怀过度,我也就走了。”苍婧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苍祝一瞬的失神。

      他原来是记得那个故人吗?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了。宫中流言都说她在的时候,圣泉宫的香炉从来用的是金桂香,都说她离开之后,再没有其他女人进过圣泉宫,都说她入冷宫的那一夜,他发现金桂香不曾起过,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苍祝仰起了头,眉心皱得厉害,极为不自然地一笑,“她为什么要和皇姐提一个故人。”

      苍婧漫不经心地拿起酒觞,掩口喝下,全然不曾在意,“大抵是我和那个故人有些牵扯吧。”

      “都是福薄之人。”苍祝淡淡蓄酒,没有什么恼怒。

      他自小被教诲成冷血寡情的人,自该对任何人都该是如此。何况是个故人。

      苍婧觉着了寒意,“是啊,姐姐找不到有用人。无法和皇后相抗,分走章家之势。陛下日子终究难过。”

      苍祝摆了摆手,懒散地向后靠去,“这宫里可不是只有皇祖母一人,朕的身边还有母后的人,一场场戏做得实在累。”

      苍婧挥袖散了歌舞,一时亭中冷清极了。

      蝉鸣,蛙叫,这些闹人的玩意儿都衬得了安静。

      “姐姐的人都福薄,陛下还得忍耐。有太后在,至少她会帮着陛下,皇祖母也算有个对手,这样对陛下也好。”

      “反正那个女人没了孩子,姑母的算盘没了会太平一点。后宫之政就暂由她们吧,”苍祝暂时不想多理,他更看重另一件事,“如今司监之位悬而未决,皇姐可有人选?”

      苍祝的眼眸如深渊,苍婧只好当是过眼云烟,“陛下是想问,陛下心中的人选是否妥当吧,”她强作一笑,唯有如此才能假装镇定,“司监之职观天象呈天意,想要一些事顺天而行,唯有不畏皇祖母者,陛下心中人选莫过周复。”

      “皇姐果然不负朕心,说的这般准。”

      “是陛下都想好了,还要考我。”苍婧故作玩笑一般。

      宫墙很高,苍婧尚觉压抑,他们都在互相猜忌。

      因为苍婧身处皇城,她广揽歌姬献上,活成了苍祝心里忌惮的那种人。

      可唯有权位才能给苍婧安妥。苍婧不后悔。

      太后为了富贵荣华,为了她弟弟的江山,把她们三姐妹都推了出去。公主的命运不过是联姻和亲,苍婧不甘像两个妹妹一样顺从这种命运。

      她在这里和帝王同行,就不让自己后悔。她要让自己习惯。

      苍祝饮着酒,仍坚持道,“朕只是想看看,皇姐到底有多知心。”

      这些试探实在低劣,苍婧并不有所兴趣,也未想有所隐瞒,“若是削了呈扬侯的侯位,满朝文武都会重新审视陛下。江山是在陛下手中,皇祖母毕竟日薄西山,他们会为自己考虑。等周复行司监之职,我们便再行一步。”

      “愿我们此局得胜。”苍祝敬酒而来。

      苍婧挽起酒觞,缓缓饮下,借着宽大的衣袖窥探了一眼苍祝的神色。

      苍祝又像旁观着她的好戏。

      他们各自饮下一觞。

      忽而,一个宫人神色匆匆,扰乱了席间。那宫人着较好的衣衫,看起来是有个待招的位份。

      她身形瘦削不已,直直扑倒在地,“陛下,求求你救救萧姐姐。”

      “谁?” 苍祝面带惊愕。

      “萧如丝……就是当年陛下亲封的佳人。”宫人道。

      风似静了一般,亭间一时没了半分声响,只闻苍祝手中酒觞落案,“她如今是个冷宫杂役,犯了事皇后必然会处置妥当。”

      苍婧一晃抬头,后宫这么多女人,来来去去多少,谁生谁死,过往云烟罢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现在是个杂役。这倒是有些意思。

      “是赵美人去了那儿,死在萧姐姐的房里,可皇后不由分说就要斩杀萧姐姐!”宫人诉尽哀求,眼中泪水熠熠,好生柔弱可怜。

      孙冉一命去,幽案得生机,此生机莫不想也叫故人陈案颠覆。

      苍婧不免打量起这个宫人,她是几分眼熟。

      “一个美人难道去冷宫寻死不成,是不是你的萧姐姐杀了赵美人。”苍婧问。

      宫人一愣,直直跪着,又不住窥望一下苍婧,“今日奴婢去看望萧姐姐,正是闲聊,赵美人就闯了进来。她神志不清,口中恨恨呼着皇后大名,把我轰了出去。后来突然走水了,门被反锁了,我只在外面听到赵美人狂言乱喊,说皇后逼她。我们撞开了门,赵美人的脸已烧得面目全非,萧姐姐昏迷不醒。”

      听罢,苍婧惋惜叹道,“看来赵美人的福分真是薄啊,不知道不祥之人有损圣恩吗?不过这倒是新鲜,赵美人向来与皇后交好,怎的今日这般怨恨?”

      宫人胆怯地低下头,整个身子缩在一起,“皇后连司务令要杀,萧姐姐的冤屈何人能知啊。”

      酒滴滴答答涌入玉觞,清澈见底,苍婧细细品尝一口,还真是万般滋味,“皇后未免太过草率,难以服众。宫中犯事者理应交予司务令审理。若司务令审理不出,还有吏府查办,吏府再查办不出,还可联合外朝的廷尉同审。”

      苍祝久久不作声,眉睫蹙得深深的,猝不及防地把面前的酒菜都翻了去,起身愤然离席。

      一杯好酒洒在裙上,苍婧用绢弹了弹,瞥了眼那未走的宫人。

      萧如丝也罢,这个宫人也罢,都抓准了这个时机靠着这个案子翻身,一洗前耻。

      冷宫一年,偃旗而息,再鸣则要浴火而生了。

      宫人趋步朝苍婧走来,她人弯着腰埋起了面容,苍婧看她有着较好的腰肢,应能歌舞。

      “公主不去吗?”

      苍婧也不瞧她,理着脏乱的衣裙,“是萧如丝要见本宫?还是另有他人。”

      宫人轻转眸子,“不论是谁,此事终会殃及公主。”

      苍婧记起这俊俏的宫人是谁了。

      她名文琴,是与萧如丝一同入宫的歌姬,她二人也算有些交情,曾在宫中互相照料。

      在萧如丝被指不祥被打入冷宫后,她也受到了牵连,从佳人贬斥为待招。

      昔年不曾见她为了什么姐妹情分挺身求情,今日却能不顾自身冲来,其中自有故事。

      “那公主见吗?”她怯怯问。

      “不见,”苍婧悠然起身。文琴寒了一颤,苍婧在她耳旁道,“回去告诉母后,本宫与她一样,都想看看萧如丝能否活到明天。”

      “她能不能活到明天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孙冉手上沾的是毒。与孙府中人症状一样,此乃毒蛊,故侍医无人敢说。”文琴低着头,福身退下。

      苍婧闻罢,不过淡淡一笑。一个小小的待召,还妄想着自己有聪明。

      整个亭子都空荡荡的,倩影穿梭在花丛之中,也不知是去往哪里。东边的天被灰蒙蒙的,阴霾印在苍婧的眼中。

      那夜的悲嚎犹在耳畔,那个刚封的美人说她要自己做一回主,转眼便成了一具尸首。

      这是她自己选的。

      赵瑜选择了结束再无期望的人生。这就是她说的要自己做一回主?

      也许死在萧如丝的手里,确实是比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强得多,能叫一些人笑不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公主天子,猜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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