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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 ...

  •   第三十章

      “谁说我们是死敌?”这话全不似玩笑,说出来竟还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你,你什么意思?”冯少昱脸色一变,一瞬间,该有的不该有的那些个怀疑猜测一个个接踵而至,任是如何克制压抑,也无法不冒出头来,手脚心口俱是一片冰凉。

      云过天轻笑一声,却不回话,只站起身来又往那床边行去,坐在床沿望着沉睡之中的身影,话却不知是说给谁听,“当年你我一见如故,也曾成莫逆之交。执酒相劝,风云谈笑。只是年少不知世艰,到头来终是命运弄人。如若你我二人永远不知对方以后将要承担的身份,也许……”说到此处,云过天似乎也觉有些好笑般停住,回头望了一眼石化在地的冯少昱,忽地丢出个问题来:“你说,本就相知相许的二人,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死敌么?”

      冯少昱被相知相许这两个词狠狠刺了一下,心中也不知何处升上一股愤怒来,瞪了对方道:“你使尽阴谋手段骗他害他,还谈何相知相许?”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骗他害他是为着让他迷途知返,再不树敌江湖。这件事让别人来做,倒不如由我来做,你说可是?”

      放屁!放屁!这伪君子明明只为自己私心,哪里真正念及他人。说得冠冕堂皇,行事却是完完全全另一套。然而,冯少昱明知是对方狡辩歪曲,却也找不着话语反驳,气得双眼通红。只得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阶下之囚。你便是说得再好听又能怎地?”

      云过天并不避讳,反倒一脸的轻松自在,“放心,这么大个幽云山庄,暂时还离不得我云过天。”话音刚落,就朝床上之人伸出手去。

      “你做什么!?”冯少昱心头一惊,几乎是第一时间从旁冲将过来,满眼满身的杀气,伸手便要去阻挡。

      不自量力!云过天心中冷嗤,手一抬,抓了那手腕便将人轻轻松松扭跪在地。

      “我做什么还不需事事向你报备吧?”高高在上的优越之感彰显无遗。

      肩头手肘皆剧痛不已,冯少昱咬牙侧头看向上方之人,满脸的不甘不服:“我们早已许定终身,但凡与他有关,我便要管!”

      “哦?”短短一声,似疑问似反问,听不出喜怒,手上力道却在陡然间一紧。

      冯少昱闷哼一声,连唇色也痛到发白。

      云过天刻意慢慢加重手中力道,缓缓凑近了道:“还要管么?”

      “你再如何,我也是,要管的。”冯少昱侧过头瞪着对方,等得咬牙切齿地说完,也只剩下喘气的余地。

      云过天不怒反笑,还连带着点了点头,“有点骨气,希望你能撑得久点,否则枉费云某我这么欣赏你。”

      这话可完全听不出欣赏之意,倒是带了点看好戏的邪恶劲头,无端端让人心头发怵。果不其然,那话音刚落,就听得咔吱一声闷响,肩头传来一阵裂骨之痛。云过天手一松,整条手臂便全不听控制地垂了下去。

      细汗密密集集瞬间布满额间,眼前因为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痛楚而阵阵发黑犯晕,冯少昱颓然跪着,几乎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他不知自己刚刚是否有极其丢脸地痛呼出声,更不知如若再有第二回这种剧痛,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急剧的呼吸只会为脱开的肩周带来一阵阵如若刀刮的疼痛,他想尽量克制,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适应的机会,脸被强逼着抬了起来。

      “现在呢,还要管么?”一字字清晰敲进脑中,冯少昱费力地抬起眼来,瞧了半晌也看不清对方表情如何,定了半刻,只幽幽从呼吸间隙里丢出一个字,“管。”

      “好得很!”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这次却换成了另一条手臂。冯少昱簌簌地抖着,脑子里嗡嗡一片。痛感与痛感的累积,几乎能将人在即刻冲昏过去,他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地,下唇早已咬得鲜血淋漓。对面之人似也静了片刻,复又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有点意思。”悠悠一句低语,似乎不在耳边,而是从遥远之处飘飘渺渺地传来,“你说,如果我就这般把你连手带脚一节节拆了,你还立不立得住?”

      冯少昱从没有哪日有今日这般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即便是十岁那年,如若不怕吃苦,诚心跟着云台山那个所谓高人学上几手,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任人宰割,护不了想要保护之人。

      “要拆,便拆。”自暴自弃般费力吐出两句,本想要抬眼再瞪一瞪对方,哪知眼睫被汗水打得透湿,早已睁不开来。

      “真是学不乖。”云过天不无遗憾地摇头,着意紧盯了对方轻慢地道:“那,这次我们从哪处开始比较好呢?”

      话音一落,冯少昱眼睫颤动得愈加厉害,沾染上的汗珠被火光一照,泛着晶莹的光泽,脸是没有血色的白,透明得似要一戳就破,偏那唇又咬得狠了,殷红一片,映上那本就精致俊逸的五官,竟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泛出诡异的诱惑之感来。

      这草包倒是生得副好皮相。云过天不由得想起那次在拥凤阁剥了此人衣物上药的情形,确是端的骨肉均匀,纤秾合度,合上今日这副受尽折磨的虚弱模样,叫人不由得生出些凌虐欲望来。停在下颚上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下滑,不想刚触上脖颈,人却陡地睁开眼直直看了过来。云过天手一抖,猛地撤开了去。心中不由得暗暗自嘲,跟这人相处久了,莫不是连智商也跟着一同变没了么?心中怒气一起,语气虽还是那般游刃有余般的讽刺,却也隐隐透出些森冷之感来:“你既没什么好提议,那我们先从左脚开始好了。”

      冯少昱只觉领口一紧,身体便被提离实地,扯动双肩的伤处,痛得浑身皆是一阵冷颤。那如若梦魇般的手便在此时到了左膝前。

      挣不动,扭不脱,只能闭目等死。说不甘心,有!说悔恨,更有!可是,再多不甘悔恨,此时也只能全憋在心头,咽进肚中,任由得它们在那处翻滚灼烧,死尤难抑。

      “跟个全无本事的废人较劲,云大庄主不嫌太丢格了么?”那声音清清冷冷,在这昏暗的地底石牢,带来些回环之感。

      这声音,冯少昱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惜,心中再是翻江倒海激动难耐也无法动弹半分。

      云过天回头望着那坐在床沿之人,面上带笑,眼神却是很冷,良久才道:“你这是在舍不得么?”

      柳惊枝自暗处清醒便弄清了眼下形势。却不曾料想自己一番出言相阻竟换得对方如此一问,不由得怔了一怔。甚么舍不舍得他从未想过,出言阻止也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此时被人这么一问,心中竟隐隐觉出些许烦躁,抬眸定定对上对方视线,相视良久,忽地开口道:“是,我是舍不得。”

      森然的冷意在四周发散而开,几乎听得到冷凝结冰之声。

      云过天缓缓收了面上笑意,兀地一声冷嗤:“荒谬!”

      “我不觉得有哪处荒谬。”

      如若开始那句还带了些犹疑烦躁,此话一出,却是从未有过的坦然。云过天无言以对,目光在柳惊枝面上一阵流连,仿佛要从那隐在暗处、神情模糊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来一般。眼前之人他是再了解不过,从不矫揉造作,更不会为谁或为什么理由曲意逢迎、违背心意,可以说是直接直白得不留一丝余地。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这话说从他口中说出,才真正叫人心惊。

      柳惊枝见人再不言语,只些微拢了衣襟,从从容容自石床上下来,缓缓走近灯火之下。乌黑清亮的一双眸子一如过往般淡漠冷然,瞧不出丝毫波澜。

      瞧这神情,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刚刚那一番言辞究竟意指为何吧?他确实是在直抒胸臆,却也清冷迟钝得从不知这般心意代表了什么。自己过去常常嗤笑他是无心之人,其实,他不是无心,只是不懂而已。云过天无来由一阵恼怒,偏又不得不压制下去,沉郁地冷哼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他了!”说罢,一把将手中之人扔回地上,双指一并,便朝冯少昱后脑上的死穴点去。

      风影齐动,便是连铁栅外那壁上的灯火也随之明灭摇曳。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人速度,掠上后颈的极寒劲气虽不咄咄逼人,却也叫人不可忽视。云过天早有所料,变指为掌,回身便一掌袭去。哪知这一回身,那劲气竟在瞬间消散的全无行踪,倒是身后似有清风拂过。云过天心头一沉,再回身时,那本还躺在脚边之人已被柳惊枝抱在怀中,远远地带开了去。

      “你既能帮我将内息稳住,那日所中不息真气也早解了吧。眼下我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若要拼全力保个人,还是做得到的。”柳惊枝的语气虽是一贯的淡然,却也句句坚定。说罢,这才将人放置地上,查看伤势。对方下手虽狠,到底没有损筋断骨,不过是将关节拧脱了原位,痛虽是极痛的,却不会留下后患。现下人已然昏了过去,倒是省却一番痛楚,心中方觉稍定。

      刚刚的杀招,云过天自也存了试探之意。而对方玩这种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果然也只有救人一个目的!虽说早在柳惊枝会为这草包拔除不息真气时,自己便有所觉悟,但到了此时,才真真正正觉着,有什么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步步变迁,难以挽回。自己一番苦心经营,难道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那些个谋图计较终要成空梦一场么?

      云过天从不是知难而退之人,这许多年里狠心的逼迫打压也足见其意志之坚、谋划之远。他从来将心中那些执念压抑得极深,深到他人都全然瞧不出破绽来。他不知这执念从何时而起,更不知何时在心中植根,也许在两人初初相遇之时,又也许在二人泾渭分明再不复往日亲密之时。然而,无论哪时,从头至尾,自己心中都如明镜一般,知晓自己该按照怎样一条路行进,又该怎样将结局控于掌中。因为他所想要的,从来不是其一,而是所有。

      “你既想护他,那我不动他便是,你也无需因此同我置气。”适才的森冷对抗之意消散一净,取而代之的却是种微妙难言的亲近。

      柳惊枝倏地抬眸,诧异于眼前之人转变之快,叫人摸不清头脑。

      云过天微一叹气,悠悠道:“你我现在皆成阶下之囚,也脱去了原有的身份,难道还不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处说上几句话么?”

      “你想说什么?”清冷的语意之后是浓浓的防备之意。

      云过天似是对这防备全无所查,只垂了头淡淡道:“你我二人可谓不打不相识,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在永福楼,我们为了争一坛酒而大打出手。”

      柳惊枝神色复杂地望了对方一眼,并未答复。

      云过天也未抬头,只略略笑了笑,摇头道,“当时初出江湖,年少气盛,有点本事便自以为了不得,哪知却在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少年手中吃了亏,从那时开始,我便记下你了。”

      柳惊枝看着对方陡然投来的视线,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还是只字未说。

      云过天看清对方神色,心中一沉,复又垂下眼去,“我知道,你一直以为你我当初相识是我刻意设局接近,便是到了如今还不相信。”

      柳惊枝似是极不想谈论此事,脸色陡然沉冷:“事过境迁,信不信的,到了如今还有何含义。”

      “不,这对我来说,意义极大。”云过天毅然打断,“永福楼一役之后,我不否认,我确实是在刻意接近。但那时,我并不知你身份。事实上,我们后来不也从相见眼红的夺酒之敌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柳惊枝并不言语,神色沉静,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云过天则似沉浸在回忆中一般,面上透出些许笑意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并不是初见面时那般清冷孤傲,有时候反倒迟钝迷糊得有些可爱。当时我还想,我们该会成为一辈子的挚友,不离不弃,相扶相助。”

      柳惊枝眉头微蹙,别开脸去不再看对方神情,“够了,别说了。”

      云过天仿佛没有听到般,径自幽幽地道,“可是后来有一次,我们相约永福楼一聚。那天,有个酒鬼见你容貌出众,籍酒装疯,在言语上调笑了两句。他本是无心之过,酒醉胡言,你却一剑就将人削掉半边。那血流得满地皆是,可你却面色不改,仿佛杀人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一般。从那时开始,我便开始怀疑,你究竟从何而来,是何许人也?明明这般清俊孤高的一个人,为何会有这么嗜杀冷血的一面。”

      柳惊枝眉头皱得愈紧,唇紧紧闭着,似乎一开口,便要爆发出来一般。

      云过天惨淡一笑,“我知道,适才的话定然会惹你不快。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后来我秘密查清了你的身份,更知道你奉师命下山是为着夺取武林秘宝浅藏经,而我则恰恰是领了父命前来保经之人。也所以,我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利用了你。若说当时我没有过挣扎彷徨,那绝对是假。你在浅藏寺的武天台上一剑将我刺成重伤,我一点也不怪你,那是我欺瞒利用你该得的报应。然而,如若不是你误会于我,以为我最最开始便在刻意设局接近你,狠心绝情断义,你我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柳惊枝幽幽抬眸,冷然道:“你错了,即便我没有误会,我们也还是会走到如今这步。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云过天心中一跳,似乎在瞬间被人看穿,无所遁形,竟不敢再与对方直视,索性退至床沿坐了下来,隐入黑暗之中:“以前年少气盛之时,哪能将荣誉名利轻松看透。我无法放弃自己的前途身份,你也从不愿放下身段做出妥协。你我本就各有所求,怎能将一切归咎于我?将你逼迫至此,我心中也是全不好受,但是,我也从未有过赶尽杀绝之意。我如今因你被庄众策反囚于牢中,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诚意?”

      柳惊枝越听越觉得不对,“你什么意思?”

      云过天苦笑,自己千算万算,却从未将眼前之人的迟钝算进去,“莫非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你这般一副一无所知,全不在乎的模样,倒是叫人心都寒了半截。”

      柳惊枝最恨这种说得不明不白偏又有所针对的话语,心中微恼:“我该知道什么?在乎什么?”

      云过天久久望定眼前之人,这才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不知,我这一切所作所为,正当也罢,下作也罢,全是为你?”

      ……

      等不来答复,云过天尤觉无力,自嘲地道:“你兴许不信,我曾以为,等得你别无他处可去,总有放下那些个冷傲坚持的时候。到时,我们就能真真正正全无干扰地走到一起。哪知,越是逼迫,却越是却适得其反。等得我猛醒之后再想收手,却早已走得太远,不知从何处收回了。”

      死寂在这幽闭的石牢里蔓延开来,两人视线相对,却是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一时间太多东西冲击而来,几乎将过往一切颠倒,柳惊枝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反应。看着对方眼中渐渐透露出来的期许,柳惊枝忽地别开脸去,“你才是真的荒谬。”

      云过天颓然垂目,良久才道:“思櫂,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么?至少不像现在这般针锋相对?”

      知道自己“字”的人,也曾这般叫过自己的,这人算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了吧?柳惊枝怔了半晌,仍是低低地道:“不可能。”

      “……为什么?”

      “上过这么多次当,你以为我还会再轻易信你么?”

      “那你要如何才信?”

      柳惊枝只是摇头,心境亦慢慢平复。相识如许多年,斗了个天翻地覆,落得个凄切惨然,自己倒是认清了一点。眼前之人,从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继位者到权势滔天睥睨群雄的武林傲首,个个倾羡,人人仰望,他自己又要如何看开?也所以,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为他人而改变。

      “你若真有诚心,以后便莫要再去寻他麻烦。”

      云过天看了看那仍自昏迷不醒之人,沉黑的眼眸又再深了一层,仿佛终于认清了什么般,良久才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但是,我有条件。”再从那昏暗之处跨出时,适才的低迷颓丧早已抖擞一空。“从近往后,没有我的应允,你也不得再离开幽云山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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