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往事录》持尘

37、第三十七章

　　“南南，走了。”
　　不远处，冯欣影朝她招手。

　　陈籽南望去。

　　冯欣影身后人潮涌动，不少人聚集在穿橘色球服和蓝色球服的少年们身旁，说说笑笑，热闹非凡，有胆大的女生拿着手机在拍，虽然学校明令禁止不得带手机，但这个时候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还有一些人往出口走去。

　　陈籽南看到，苏楠独自绕开杂乱的人群，低着头，微躬着背跑过来。

　　还未回神，人已到了眼前几步远处。

　　“陈籽南。”
　　苏楠停下脚步，额头和头顶的发湿漉漉的，张开手臂注视着她，“我们赢了。”

　　陈籽南楞了楞神，随即笑着向苏楠走去。

　　“恭喜。”她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陈籽南知道，这个拥抱不具备任何特殊的含义，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几秒后，他们松开手。

　　观礼台前排座位和后排挨的很近，通道狭窄，还有其他人也在陆陆续续往外走。苏楠走在前面，陈籽南跟走在后面。走了会儿，陈籽南拉拉苏楠的袖子，在他放慢步伐的同时，她往前凑近了些，道：“你不热吗？”

　　此时已走到通道外面，苏楠回头看她，面露疑惑。

　　陈籽南眼尾弯起，笑的调皮，“热怎么还穿着短袖？”

　　苏楠羞涩地笑着，指了一下球服袖口，“太大。”

　　陈籽南弯着眼睛笑的肩膀颤颤，语气带着揶揄，“真的是怕防走光啊？”

　　苏楠挠了挠头，没说话，看起来害羞又腼腆。

　　陈籽南也没逗他了。

　　冯欣影说到做到，请了篮球队所有人吃烧烤，包括陈籽南，傅明若和宋禾芽在内的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出了学校，在他们经常吃烧烤的店里要了一个大包厢。

　　除了烧烤，还点了很多别的菜，满满当当坐了一桌人，没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冯欣影靠门侧坐着，以为是店员进来上菜，没当回事，对面那几个男生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鸣哥，终于来了，等你等的好苦啊。”

　　还有人腾位置搬椅子的。

　　沈鸣将单手捞过椅子插在冯欣影和陈籽南中间，冯欣影抬了抬眼皮，“谁同意你来的？”

　　沈鸣大大方方地坐下，指指陈籽南，对冯欣影道：“我她小弟，你都请我大哥了，请一下我这做小弟的，就当顺手的事。”

　　“大小姐，咱鸣哥也是出了力的，”篮球队和路宵关系最好的石炎说道，“要不是鸣哥帮咱分析，咱还不见得能赢。”

　　沈鸣乐呵呵地靠着椅子，听他捧吹自己，接着靠近冯欣影的那只手自然搭在她椅背上，“听听，肺腑之言呐。”

　　冯欣影没好气白了眼他，“拿开你的爪子。”

　　沈鸣只好默默地放开了。

　　他把椅背往冯欣影那边靠了靠，侧身挨近她，语气亲昵，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撒娇感：“商量个事呗，这次月考我加油，但是你知道我这成绩就是考倒数第一的料，提前预支，给我开放一下权限？”

　　说着，跟冯欣影挑了挑眉。

　　冯欣影轻哼了声，“你说呢？”

　　“……”

　　这里两人聊着，篮球队另一名成员接着石炎的话道：“鸣哥功不可没，不过紧要关头还是靠苏楠力挽狂澜。”

　　其他人也纷纷说着：“苏楠那一下太杀了。”

　　“苏楠，”石炎举起酒杯向他敬酒，“以后就是兄弟了，来，干杯。”

　　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十几只玻璃杯撞在一起，举杯欢庆。

　　坐下后，话题又扯到了别的，少男少女总有说不完的话，扯不完的淡，打打闹闹，贫嘴说笑。

　　路宵今天情绪似乎不高，石炎注意到了，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不是都说你和傅明若在一起了，上次有人看到你俩走操场，真假的？”

　　路宵没理会他。

　　石炎自顾自道：“奇怪，我们打完篮球也没看见她给你送水，那些女生送的水你都没接，不会真的是等她吧？那你可太可怜了哥们。”

　　路宵有一下没一下咬着竹签上的羊肉，一句话也没说，等石炎转头和别人去说话的时候，他淡淡抬起眼皮扫了眼斜对面的女生。

　　傅明若低头吃着东西，安安静静的，听到好笑的话跟着人浅浅笑着，从始至终都没往他这看一眼。

　　他们吃完走出店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淡橘色路灯照着地面，一群少年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聊天说笑，青春洋溢，吸引了诸多路人的目光。

　　陈籽南原本挽着冯欣影走着，沈鸣不知何时走到了冯欣影身边，抬起头见沈鸣给她使眼色，陈籽南也识趣，假装蹲下系鞋带落在了后面，眼帘里落进一双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苏楠的鞋子大部分都是阿迪达斯，是那个时候学生族里流行的高端品牌。

　　陈籽南站起来，对他轻轻扬了扬下巴，“走吧。”

　　宋禾芽和傅明若走在一道，身后他们那群男生谈天吹牛，笑声很响，偶尔也会有人叫到路宵，他的声线低沉，好像欢快高昂的乐器声中混杂进的大提琴，音色饱满醇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过了会儿，那醇厚的声线落在了她耳旁。

　　“傅明若。”

　　傅明若楞了楞，随同她一起愣住的还有宋禾芽。

　　路宵站在灯光下，眉眼被光线淡淡覆着，从饱满的额头，高挺的眉弓，挺拔的鼻梁到削薄的唇线，线条流畅清晰。
　　他穿着牛仔外套和短Ｔ，低头沉默地注视她。

　　宋禾芽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慢聊，我……”她快速扫了扫前面，发现自己可能需要孤家寡人自己走回学校的时候，机敏地加入到了后面男生们的队伍中。

　　有很长时间路宵和傅明若都没有说话，像是都在等对方开口，又像是在消磨打发繁重课程下少有的短暂间隙，路宵配合着她的脚步走得很慢，两人渐渐被落在队伍最后面。

　　有风在耳边吹着，十月底，晚间已经有了些冬的味道。

　　这次是路宵先开口问她：“刚才篮球场上没看见你。”

　　傅明若怔了怔，撩开额前吹乱的头帘，笑着仰头看他，“我去了啊。”

　　她似乎还在想用笑容粉饰内心的慌乱。

　　“我是说，”路宵停下脚步，路灯将他的身影照的笔直高大，认真看着她说，“我一直在等你送水给我。”

　　傅明若沉默。

　　她确实喜欢路宵，但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想了想，傅明若说道：“也许和你说这些话不太合适，但还是觉得应该和你说清楚。”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路宵，随即移开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灯光下的河面，语调慢慢轻轻的，像四五月的和风细雨，“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就让它烂在心里，死在青春的沼泽里。也许以后我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也一样会喜欢上那个人，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出现这样一个让我这样喜欢了。所以我想，其实这份喜欢，它和谁都没关系，和以后的我没有关系，和你没有关系，它是我当下的一种心情，一种情绪。”

　　“路宵，我希望你是在保有理智下对我的欣赏，而不是负担，更不是负罪感，从而产生的，对我的同情和垂怜。其实，我也在很努力的告诉自己，就把你当成普通的朋友那么对待，但是我心里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在听到你对我说这些暧昧不明的话时还能做到保持理智，虽然我心里也清楚，这是你的同情，你并非出于平等之下的喜欢和欣赏。”

　　“人不可能在某个时间对于某人，突然从不喜欢到喜欢，如果要喜欢的话，你早应该在高一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把你当成普通朋友对待。”傅明若抬起头看着他，真挚的说道，“所以以后，也能够一直保持距离，可以吗？”

　　路宵喉头滚动。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这个当下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对傅明若的感情是欣赏多一些，还是同情更多一些，也许两者都有，也更复杂的多。

　　好片刻，他说道：“对不起，以前是我对你了解不够，我……”

　　傅明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她朝他笑，安静温柔又大方得体，“谢谢你，路宵。”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谢谢你惊艳了时光。

　　傅明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路宵独自一人在原地。

　　幽淡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路宵一时失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很久很久。

　　他发现傅明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以前，他从未真正注意过她，也不曾真正认识过她。

　　*
　　放假前的最后几天依旧还是月考。

　　月考一结束，短暂释放压力的机会来了，大家都在讨论周末去哪里玩。

　　陈籽南一直想给苏楠准备一个送别仪式，简单的吃吃饭玩玩闹闹并不能体现主题，正为这事烦恼，冯欣影提议去海洲岛玩。

　　那是一座海岛，还没被开发成旅游城市，物价不高。冯欣影以前跟父母去玩过一回，风景特别好，高大的椰树，白色的风车，天碧蓝碧蓝，空气清新透彻，阳光穿透度非常高，靠海气候宜人，在那里烧烤野炊都可以。

　　只不过要是去的话，要坐飞机还要坐船进岛，两天肯定不够，再怎么样也得三四天。

　　国庆假加中秋假的假期结束后就没有这么长的假期了，除非是请假。

　　眼看天气即将转凉，几个好友商量着要不就趁这次放假去了，周六乘飞机到那里，然后买船票进岛，玩一天，周一回来。那就需要周一和周二请假。

　　宋禾芽父母管得严，去不了，傅明若也不去。人太少就没意思了，冯欣影喊了几个能请假出去玩的，沈鸣也在列，本来不想让他去的，但这人实在太烦了。

　　最关键是苏楠。

　　放假前一天晚上，陈籽南拉着苏楠在天台吹风。

　　“如果你不去的话，大家都不去了。”风将她的刘海吹到两侧，陈籽南用手轻轻拨回，转头看着他。

　　冷白的月光映照在他眼里。苏楠垂下眼，沉吟了半晌，轻轻说：“我试试吧。”

　　＊
　　苏楠并不打算告诉孟丽。这几天孟丽在外地出差，下周才回来，苏楠提前跟袁意眉请了假，在网上买好第二天的机票，他的东西不多，只简单准备了一个背包，收拾停当，手机随手扔在桌上，出门吃饭。

　　大概是因为孟丽不在家，苏楠心情舒畅，吃完饭在附近的公园散了会儿步，到超市购完物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苏楠拎着购物袋在家门口换好鞋，上楼回房间，门打开，孟丽坐在里面。

　　苏楠视线淡淡瞥去一旁的手机，握着门把的手攥紧了些，出门前手机是放在桌上的，明显动过了。

　　苏楠面无表情走进房间，“进我房间干什么？”

　　孟丽冷笑了一声，“我说你怎么放着我给你的手机不要，我幸好进来，要是不进来，指不定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干出什么事来。”

　　无名的怒火燃烧，苏楠将购物袋往地上重重一扔，“我干什么了？”

　　“苏楠，别以为你在学校里的那点事我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逃不出我的眼睛，我问你，你ＱＱ上和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是不是那个女生？”

　　苏楠垂下眸，喉结轻滑。他知道这一天会来，没想到这么快，他交朋友，交什么朋友，都要经过孟丽把关，要她同意才行，如今她的控制欲越来越强，已经不局限于此，她甚至还会不经他的允许翻他房里的东西。

　　看他的表情，孟丽心知肚明，她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狠狠说道：“没有任何人能忤逆我。”

　　她放下腿，站起来，“下周我会亲自去一趟学校，今天晚上我会通知你们校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父母教出这样没教养的女孩子。”

　　就在孟丽擦身过去的时候，苏楠猛地拉住她的手。

　　孟丽讶然转头，看见苏楠眼眶微红。

　　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妈，我求你，不要这样。”

　　“你竟然为了她……”就在孟丽抽回手的时候，苏楠弯身，慢慢跪在了她面前，抬起头望着母亲，“我已经没有朋友了，你真的连这么一个朋友都不给我留吗？”

　　孟丽张了张嘴，巨大的愕然充盈着她。

　　“我答应出国，你不要找她，好不好？”苏楠眼里蓄泪，低声说，“她还要在学校念书，你这么去闹一下，损坏的是她的清白和名节，还要她怎么继续学习？妈，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做。”

　　孟丽沉默了良久，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下来，“好，我可以不去找她，下周你就得走，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砰砰砰疾跳的心音中，苏楠抬起眼。

　　孟丽慢慢说道，“我要你删除她的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往来。”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心口，痛的透不过气。

　　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苏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