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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秋劫 ...

  •   (四)春去秋来,岁寒山上仅有那淡雅到极致的舍弥花未曾谢过,莫疏已在山上待了五年,岁寒尽心教导他,秘籍剑法,奇技阵法,知无不言。偌大雪山,仅有两人相处,除了开头两日莫疏态度略微激动了一点之外,对她倒也尊重。莫疏渐渐摸清楚对方冷清的性子,平日也不多话,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

      让莫疏惊诧的是,像岁寒这样的仙人竟然会照顾人,原以为他养伤那几日的膳食是那名叫做落鸣的少年做的,却没想是岁寒亲自下厨。

      几年来,都是岁寒照顾的他,这般诡异又不可思议的事情让莫疏十分不解,但又不得不承认,岁寒虽然冷漠了一点,但作为师父,她担得起任何人的尊重。

      渐渐的,莫疏认可了她。

      两人相处很是微妙,莫疏每每做到那日亲人死于血海中的噩梦,都是岁寒陪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就坐在他身旁,或看着窗外的飞雪,或吹着笛音。

      每次生病之时,也都是岁寒陪在他身旁,一日三餐不曾落下,甚至考虑到他是凡人,为他炼制避寒珠。

      然而,做了这些事的岁寒什么也没说,安静得如同这座毫无生气的雪山,也还是天天摆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莫疏心中有些不自在,突然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从这人脸上看到一些波动,哪怕,只有一丝也好。

      莫疏有些烦躁,但又很快藏下心中的妄念,大仇未报,他没有资格想其他的东西。

      终于,他慢慢从仇恨中冷静下来,浑身气息变得稳重内敛,但神情也愈发和岁寒相似,冷冰冰的谁也不好接近。

      五年后,他最初的戾气已然消失,或者说,已经藏得极好。岁寒云雾压制着他心底那浓烈的复仇欲望,但愈是抑制愈是扭曲。

      “砰——”一声巨响,石碎花残,雪溅霜飞。

      莫疏杵着长剑,跪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鲜血一点点落在如絮霜雪上,又很快被风吹开。

      岁寒慢慢走到他跟前,垂着眸子看着他,静静说道:“你的根基并不稳固,过于急于求成,不是好事。”

      “咳咳——”莫疏低着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得极为惨淡,“师父可有什么好法子?”
      “世人若是事事顺遂,可会求神拜佛?”

      “若是仙人助我大成,我定每日烧香祭拜,潜心祷告。”莫疏轻笑了一下,似是自嘲,“不过,如师父你这般的仙人,恐怕也不会理会我这一介凡人。”

      岁寒敛眸,“万事万物自有定论,天数有常,仙人也无法干涉,若是强求,伤人伤己。”

      这话像是叹息又像是挽留,莫疏抬头,眼中如墨色浸染,皆是化不开的伤痛,藏着扭曲的恨意。

      “师父,你若又是劝我放下仇恨,还是莫要费心思了。”莫疏冷了脸,“毕竟您也体会不到凡人的灭族之痛!”

      五年来,岁寒几次劝他放下仇恨,潜心修炼,早登大道。

      莫疏每听一次,便痛一次,像她这样冷心冷清的仙人,早已斩断七情六欲,就连曾相伴在身侧的百年之人离去都可不管不问,又怎么会理解凡人的怨憎会。

      那是血仇,不死不休,每日每夜折磨得他寝食难安,噬骨锥心,只有仇人的鲜血才可告慰亡灵。

      复仇,这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岁寒听了,没有再说什么,知晓他必定听不下去,倒是朝残花飞旋的云雾看去,半晌,岔开话题:“三日之后,我会离开岁寒山。”

      莫疏猛地抬头,问道:“离开......几日归来?”

      “归期不定。”岁寒转头看向他,淡淡说道:“你若离开岁寒山,我是拦不住你,但你的生死便再与我无关,可知?”

      这话说的极为狠心......字里行间是要与他断绝关系......

      莫疏顿了一下,沉默良久,他在这岁寒山上待了五年之久,但于仙人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在他看来的五年之情,可能在对方看来也如陌生人一般。

      这人,可是连相伴百年之久的同伴都不挽留一下......不愧是仙家,不愧是断情绝欲的仙人,可真是,无情......

      莫疏心头钝钝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有些不舒服,似有不甘,脸上浮现几分郁郁之色,但又很快恢复平静,突然跪在地上,定定说道:“师父,请允弟子下山。”

      岁寒没说话,看了他良久。

      只见他跪着,挺直着背,白衣与霜雪融在了一处,再次重复:“师父,请允弟子下山!”

      “你若是想下山......”岁寒仰头看远处的漫天飞雪,眼中带着叹息,可惜对方并未看见,声音化在冷风中,“便去吧......”

      说罢,岁寒便要离去,莫疏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又看着对方的背影,青衫墨发,衣袂轻扬,隐在飞花冷雪间,像是一卷画,他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感到有些酸涩。

      无论是五年的相伴,还是百年的相伴,好似任何人都走不进这人的心里似的,这人,终究是没有凡尘之心。

      “师父!”莫疏突然忍不住叫住她,岁寒转身,看向他,还是那般无欲无求,波澜不惊的淡然模样。

      莫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像是真被大雪堵住了似的,半晌,低着头沉沉说道:“师父,请保重身体。”

      他就跪在雪地里,像是诀别一般,孤独又凄凉,鬓边的长发垂着,看着有些可怜,岁寒突然想到那日一袭红衣的落鸣,也是这般决绝......

      岁寒捂了捂心口,随即想到什么又放下,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飞出一把通体雪白长剑,缠绕着舍弥花枝,剑柄上刻着不知名的两字,像是古老的咒文。

      “既然你要下山,这把断雪便赠于你......”

      (五)莫疏下山之时,也是岁寒离开山中之日,他站在岁寒往日最喜欢的山崖之处,看着她往日看的飞雪,层层叠叠,极美极冷,惊心动魄。

      他伸手,捏起一片飞霜,却又立即融化在指尖的温热,沁入丝丝凉意,让他心里极不舒服,他在岁寒山上待了五年,本就是他求来的,终究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收了收神,似乎是理解了当日那名换做落鸣的少年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那人,终是无心无情......

      他一路往东,到达东篱国边境,当初的小叛军早已成了气候,占据一方,坐地为王。东篱国疲软无力,朝堂腐败,武将更是不堪大用,颓势渐显,根本管不到这里,现在的他们可没有几百年前的岁寒仙来拯救他们。

      莫疏施了一个小法术,糊弄了东篱国边境守军,果然不消半日,便有人找上门来请求仙人相救,态度卑微伏低。

      他却觉得可悲又可笑,可悲他们求天求地却求不了自己,可笑他们这与当日叛军烧杀抢掠,他跪趴着上门求救时截然不同态度。

      时年动荡,叛军兵匪比山贼还猖獗,兵过如梳,匪过如篦,男子人头落地,女子掠去奸/淫,他一族百来人口就死于这些叛军手下,而他能活着逃出来,全是姊妹用性命和清白换来的。

      而他逃出去向东篱守军求救,直接被赶了出来,那时,他便知道,东篱国早已放弃了他的子民,一切,只有靠他自己。

      莫疏顺利成章被东篱守军迎为上宾,轻易获得权力地位,而接下来,他要那些叛军,不得好死!
      幽幽九境,魑魅魍魉,岁寒到达九境之时,正值九境最为独特暗月之期,黑色的月挂在惨白的空中,月下时幽花靡艳颓败,诡异扭曲之感直袭人心。

      岁寒踩在时幽花海之上,凝声:“怀涂,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一名女子从花海中幻化成人身,玄色长裙,身姿婀娜,长发及地,散乱着看不清神色,看见岁寒,挑眉一笑:“岁寒古神,怎有空来我九境?”

      岁寒抬眸看去,静静说道:“来此相拖一事......”

      怀涂一听,觉得有些稀奇,“你可是天地最为古老的神灵之一,若连你也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可帮不了......”

      “我的千秋劫到了。”岁寒缓缓打断她,神色平静异常。

      怀涂一顿,停住了想要开口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望向悬在天边的暗月,喃喃自语,“这么快......明明暗月也没升几次,怎会这么快......”

      她向岁寒,神色复杂,开口:“看在你曾帮过我的份上,说说看吧......”

      “帮我照看一个人。”

      怀涂一愣,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托孤?”

      “算是。”

      “你们岁寒山灵无心无情,还真跟大雪山一样,冷冰冰的,远远看着就让人发抖,怎么到你这儿不一样?”怀涂来了兴致,略微有些八卦的嘴脸,“还是说,你托付的那人有何不同?”

      “算是。”岁寒也不解释。

      怀涂撇了撇嘴,摇头叹气,“真是无趣。”

      “说吧,那人是谁?”怀涂伸了一个懒腰,露出白皙酥臂,坠着玉环,“我近来也无聊,帮你调教调教徒弟也是可以的。”

      “他不是弟子。”

      怀涂随手掐了一瓣花,嫣红流在指尖,又随后放开,轻笑道:“不是弟子?莫非是情人?”

      “不是。”岁寒顿了顿,“他是炽焰渊的顽石。”

      “炽焰渊的小妖?”怀涂摧残花海的手一停,眉眼斜挑,“是百年前你救下的小妖?”

      岁寒微微点头,继续平静说道:“救他之时,我将九幽火给了他。”

      此话一出,怀涂突然僵住,随后慢慢睁大眼睛,声音微微拔高,不可置信,“你说,你将九幽火给了一个小妖?!”

      岁寒默默点头。

      “不要那么淡定啊!”怀涂跳脚,青葱指尖指着岁寒脑袋,怒其不争,“知不知道九幽火是什么?那可是你用仙骨换来的!你不要命了!”

      岁寒淡淡拂开对方的手,“所以,他便不再是妖,我只托你照看他的安危,不用教导,日后他自会走上大道。”

      怀涂气恼,别过头,“你都将九幽火送出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还有,你莫要在他面前提及我。”岁寒叮嘱道。

      “怎么,那小妖还不知道你将九幽火给了他?”

      岁寒再次点头。

      怀涂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接着冷笑一声,“你们岁寒山灵都是这么不求回报的吗?”

      “他陪了我百年岁月,真心实意待我为师,千秋劫将临,何必徒增伤感。”

      怀涂哑然,看着岁寒面瘫似的脸说不出话,半晌才开口,叹气,“你们岁寒山灵都快赶上孽海边的泥菩萨了。”

      “怀涂,我已无心神照看旁人......”她本以为能撑过落鸣将九幽火融合,却没想千秋劫提前了。

      怀涂长叹一声,“千秋之劫,岁寒山灵从未逃过身死殉道,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你又将九幽火送了出去,如何渡劫?”

      岁寒不语。

      怀涂知晓这人是个拿定主意坚决不改的性子,“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事情我答应你了,你要走便走,以后莫再来我这处,你怕给旁人徒增伤感,却不怕给我留下?”

      (六)东篱守军大营,此时正值金秋,民间农物一年一收,东篱边境的百姓种下的粮食却极易被叛军土匪掠夺。

      莫疏没等叛军有所行动,直接率领守军首先夺下重要关塞,诱迪深入,将叛军围在一处山谷之中,两面峻岭,后退之路已被他用巨石堵住,前方更是大军把守,出来一人射杀一人。

      “报——”大帐之中,斥候步伐急促。

      莫疏冰凉的双眸看去,“可探查清楚叛军粮草押送之处?”

      “袖风岭西南方向,但......”斥候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但有重兵把守,我们派去的人全部身亡。”

      全部身亡?莫疏垂眸,看来确实是那一处了......

      “莫仙师......”疆吏听罢,小心翼翼看向莫疏,“您看,既然我们已将叛军困在此处,不如等上一等,等到他们弹尽粮绝,咱们也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他们。”

      “不可!”莫疏一口否决,神色微寒,“关隘巨石挡不了多久,时间久了,他们一定会想到办法逃离。”

      仇人就在眼前,他绝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那......”疆吏神色犹豫,拿不定主意,“这要如何?仙师有何良策?”

      这疆吏是个守成之人,若非有莫疏坐镇,就凭他胆小如鼠的性子别说跟叛军硬碰,就连边境百姓被杀,粮食被夺也是不敢吭一声的。

      而如今让他主动攻打叛军,更是敢都不敢。

      莫疏轻轻看了他一眼,寒意渗入骨髓,看得疆吏心惊胆颤。

      “今晚,我亲自领军去火烧敌军粮草。”他敛眸,转过身看向沙盘淡淡说了一句。

      莫疏的决定让疆吏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俯首作揖,“那就拜托仙师了!”

      “待清剿叛军之日,解决了这朝廷大患,下官必定呈报圣上,为仙师加官进爵,建庙立碑......”

      莫疏神色毫无波动,眼中寒意更胜,紧紧盯着沙盘上袖风岭处,今晚,他要这些人葬身火海,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夜晚,月暗星稀,袖风岭。

      莫疏居高临下,凌冽的寒风中带着一丝肃杀,身后是一群蒙着面容的东篱守军,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人手上抱着几个火油坛子。

      底下聚集着大量叛军,拿着弯刀弓弩,秩序井然地换防巡逻,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莫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底下,直到,乌云遮住最后一丝星光,他抬手凝声:“扔——”

      一声令下,身后守军猛地发力,纷纷将火油坛子扔向底下叛军。

      “砰——”坛子不停破碎的声音传来。

      那些坛子砸在叛军身上,鲜血淋漓,又砸在地上,营帐上,火油瞬间溅散开来,伴随着油腻难闻的气味。

      “敌袭——敌袭——”
      “防守——”

      瞬间,底下叛军像是炸了锅一样,接着一声悠扬响亮的口哨响起,连着远处驻扎的叛军也动了起来。

      “是火油——”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躲开那些坛子——”

      然而,已经晚了。

      莫疏接过一旁士卒递上的弓箭,点燃箭头,带着凌冽杀意......

      “咻——”
      箭矢带着火光破开肃杀的黑夜。

      “啊——”火光瞬间扩散。

      像是三百年前瘟疫蔓延一样恐怖,袖风岭瞬间处于一片火海中。

      火烧连营,不只是一处,接二连三的还有其他营帐。

      惨叫声,呼喊声,求救声不断传来,哭天撼地,夹杂着皮肉被炙烤的气味,整座山谷很快变成一片火海,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边疆城。

      炼狱,不过如此......

      莫疏居高临下看着,心底涌现巨大的快意,勾起嘴角,火光照着他的脸,微微有些扭曲,双眸浮现一丝红雾,若隐若现。

      爹,娘,阿姊,你们看到了吗,阿莫给你们报仇了!

      他笑得有些扭曲,眉心似有黑雾萦绕,又执起断雪,挥剑而上,布下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山谷笼罩在其中,所有叛军被困在其中,等到火舌缠在自己身上,惊恐地在地上翻滚,被一座牢笼火海焚身,逃无可逃。

      这是一场盛大的祭奠仪式,他愉悦地看着底下叛军的惨状,原本清逸的神态愈发癫狂。

      大火足足少了三天,山谷深林被烧成了白地,焦土连绵整个袖风岭,上万叛军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焦尸,死状惨烈,还剩下一些骨头完整的,带着半边熏烤得漆黑的人肉,肢体呈现扭曲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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