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只有三更

16、2021年4月

　　又是一年的清明节，头年因为群体性惶恐没有回乡挂青，今年社会层面的管理松动了许多，加上过年都响应了各级安排，基本没有返乡过年，对于乡里乡亲想回家挂青习俗，县里就没有一刀切不准回乡。
　　兰予的家乡，在湘西的一条小河边，沿着河边的山脊修了一层又一层的吊脚楼，屋前屋后的桃花李花与梯田里的油菜、潺潺流动的河水溶合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在河边有一座因剿匪而牺牲的小战士的墓，每年清明节家乡的乡村小学，都会组织学生组队前去给烈士扫墓。兰予说她哥哥当年去县里查过县志，在县里的烈士公园的纪念碑上，也有这位烈士的姓名，生平只知道来自东北，19岁时牺牲。每年清明回乡挂青的游子，还会专程去给烈士挂青。唐祈安当年在乡里住着的时候，曾经被这一幕震惊过：整个村子与这位烈士是没有亲缘的，甚至烈士牺牲在路上，可能连村子里任何一个人连话都没有说过，但每一位村里人都把他当成了家人，一代复一代。
　　兰予和江军是开车回去的，备了很多的礼，挨家挨户地送，感谢乡亲对她亲人的墓地的照拂。她父母葬于此，她两个兄长的衣冠冢安排在父母的旁边。如今，她小表舅是这个乡的乡长，以前这个表舅就特别照顾她家，现在她回老家，就会安置在小表舅家里。
　　江军其实和小表舅当年服役是在同一个部队的，同一个师，只是不在同一个团，表舅当年也是腿部受伤转业，此地太偏，且是少数民族聚居，小表舅开始是主持生产队的工作，慢慢得到了乡亲的认可，后来就在乡里工作，工作表现一直良好，受限于文化水平，且实在是他们这地服他，就一直在乡里，他儿子倒是在县里工作，主持地方的文旅产业。
　　江军他们那批前后转业的，除了地方人武部，当时有很多热心战友维系联系在，所以兰予当年与唐家纠纷，小表舅才会联系与兰予同城的战友照拂，只是没想到后来成了外甥女婿，所以这酒就无论如何一定是见一回要大喝一回。
　　席面上支这六个炊炉子分别煮着鸡鸭鱼和各种腊货，屋子里被烘得热了起来，酒至酣处，小表舅一定要教江军唱起了山歌：
　　柳树桩桩挂灯台，
　　写个签签给姐带，
　　哥去当兵妹在家，
　　三五两年不得来，
　　你个(儿)折柳别处栽。

　　柳树桩桩挂灯台，
　　写个签签与哥带，
　　一年不来等一年，
　　十年不来等十年，
　　钥匙不到锁不开。
　　兰予越听越好玩，录了一段下来，发在相亲相爱一家群里，江之柳特别夸张地打了十几个感叹号，说特别想看明天她爸酒醒会不会社死。

　　第二天酒醒，江军果然社死，默默蹲院子角落望天。兰予收拾好，叫他拎上礼物，去探访阿酿。之前兰予只要回老家，也是要带着礼物去余阿酿那里小坐
　　阿酿身体从去年开始就不太好，人是瘦的，腿却肿得厉害，站不稳，躺下又呼吸不畅，小舅妈说很有些作孽。
　　阿酿姓余，所以乡亲们都亲切的称呼老人为余阿酿，今年已经有102岁，她是原来的援朝志愿军的遗属，先夫牺牲之后，改嫁给了支援的南下干部，后夫在文争武斗期间，村民械斗时被伤了双腿，平反之后没几年就去了。余阿酿一生无亲生子女，退休前的工作是在乡里完小的食堂工作，照看一代又一代的乡里的小孩子长大，村镇里建国后长大的孩子大都受过她的照拂。身体不便时，就由百家奉养。
　　清明节后不久，兰予刚回到家，就收到小表舅的通知余阿酿仙游了，整个村子里的外乡游子都被通知能回则回。于是兰予刚回了城，又匆匆携全家都返了乡，包括已经回校上学的江之柳，与刚刚去上海准备发展的唐祈安，囡囡盘算了一下假期，听唐祈安说得庄重，也跟着回去了。
　　余阿酿的丧仪是十里八乡顶格的隆重，停灵期间，由乡里出面安排了流水席，堂倌的吆喝声中，安排着一桌又一桌的客人，有条不紊，本来想打个下手，被小舅妈嫌弃不会干活，只留下兰予去筛茶、江军去陪喝酒，而安安、囡囡、柳柳则干干净交被放出去让他们去看巫傩过天梯。
　　在鼓点、锣声中，头戴巫傩面具的汉子登上了刀山的最高处，象征着送老人去了天界最祥乐的地方。安安边拍着视频记录边和两个妹子说，他现在有非常非常多想表达的，又不知道怎么说。
　　夜深了，守灵的人，会准时准点做一场法事，其余时间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摆龙门阵，大多与老人相关，偶而夹杂一些家长里短。
　　江军酒醉，在兰予身后的椅子拼成的临时的椅子上和衣而卧，兰予将自己的披肩给他搭上，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回头看到是儿子脱下了外衣给他批上，她笑了，和安安说：“你江爸爸车上有外套，你取来给我穿，这个衣服你自己穿着，山里夜里凉，小心着凉。”
　　安安应着，出去车上取厚衣服，一会儿就回来了，除了厚外套，还提了个小火笼，里面还有燃着的炭火：“我记得阿酿这里有火笼的，被我翻出来了，表舅酿帮我卧了炭。”
　　柳柳给她哥狂点赞。
　　一家人小声说着话，提及江军之前学唱山歌的视频，柳柳央妈妈也唱山歌，兰予想了想，随口唱：
　　天上水往河里飞，
　　两岸山青柳丝垂。
　　待得屋头炊烟起，
　　蓑衣赶得老牛回。

　　鸭子随着春水来，
　　好歌唱得人开怀，
　　灯火亮起夜饭香。
　　轻轻一推门就开。

　　有心不怕路途远，
　　一只扁担把心连。
　　有缘千里能相会，
　　守望相交在河边。

　　家乡小河十八弯，
　　弯弯都有浅石滩。
　　送礼不需金和银
　　只要真心装满船

　　水中月亮好风景
　　日头一出无踪影
　　大风吹落柳絮絮
　　无论晨昏与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