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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双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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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不远处有人骑着大马前来,急急叩响了城门。
城上守兵道:“来者何人?”
“中原人士陈三清。”
“为何前来?”
“本为大鸿人,两年前移至中原边陲,现有战事来报。”
守兵一愣,道:“稍等。”
城门大开,这匹黑马卷着黄沙冲向大鸿内城。
两日之后,全城骚动,民心不稳。
春秋在内城往下看,只见街头街尾均是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虽看不清却也知道人人神色慌张。
她回过身对着那人道:“你能把我送到中原,能把他们都送到中原吗?”
终狸转过身,一愣,迟疑半响却没接话,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春秋知道,是她的口齿不再清楚,他听不明白了。
他用口型道:“你觉得城主会下什么决定?带着全民离开?还是反击?”
春秋想了想道:“你觉得呢?”
“反击无非是以卵击石。”
“难道逃吗?逃走了,这么多人要迁去哪里?在大漠漂泊?”
他想了想,道:“我去一趟邻城,你去吗?”
春秋想了想,摇头,“你去吧。”
始终不愿意同时面对他们。
她可以自问爱谁,却不能说最爱谁,说出任何答案也是骗了自己,骗了他们。
这天春秋正在内城和白先生下着棋,童忌在旁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
“外面好吵,春秋我真想和你一样听不见。”
白先生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乱说话。
春秋抿嘴一笑,停下棋去开窗,只见街道上真的有不少人,一个个面露焦急,有的甚至带着一家家当,牵着妻儿老小赶去城门,似乎要离开。
春秋对着两人做口型:“很多人要离开吗?”
白先生点了点头,“恩,城主也不做阻拦。”
春秋忽想起什么,道:“城主没有什么计划?”
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童忌道:“说不定真的举城迁走。”
春秋摇头,着急的直挥手,两人在旁完全没明白。
白先生道:“春秋你别急,城主没有任何态度,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
“那他整日在做什么?”
两人摇了摇头。
外敌就要攻来,这个城的领导者居然还整日坐在石堡里!
春秋忽然起身夺门而出,等她往塔顶跑去时,白先生与童忌似乎才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追了上去。
“春秋!别上去!城主不会见你的!”
然而她什么也听不见,停不了脚的飞快往上跑。
这个城主是和她一样听不见还是根本就是又瞎又聋?现在人人自危,他居然还不动声色,毫无想法,他到底想干什么?
******
一路上了石阶,不紧不慢。
忽然石堡高处传来一阵尖叫声,那双脚迟疑了片刻转而飞快掠上高处,顺着声音追了过去。
高大的殿门开了小半,大殿中光影迷离,轻纱垂帐重重叠叠,大殿深处是又一段横跨大殿的阶梯,上面垂着偌大的长帘,长帘后点着微微火光,可以看见一个高大安坐着的影子投在帘子上。原本帘子一直是闭着的,此刻帘子却被一只手揭开一些。
尖叫的人不是揭开帘子的人,而是随后赶来的人。
童忌一头扑到白先生怀里,打着抖道:“那是什么?”
即使站在台阶下依旧能将帘子后看的清晰。
白先生紧蹙着眉间,低声道:“死人。”
死人,那不止是死人,那是一具干化的尸体,蜡黄棕黑的皮肤裹覆在脸上,长发依旧在,甚至整齐的盘在脑后。
这尸体不知这样放了多久,已经完全失掉了水分,可是五官却依稀可辨。
这样的脸就在她眼前,睁着蜡黄的眼,微微张着嘴。
那是……她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
“……爹?”
年幼时一些稀奇古怪的感觉忽然扑面而来,她手一抖,巨大的帘子就直直落了地。
这样寂静的存在诡异的可怕,她张着嘴却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叫,连连退了几步后,她被人一把扶住。
她回过头去,是终狸。
她仿若猛然想起太多事,仿佛触电般从他身边跳开。
终狸没有表情,依旧那样淡然的,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他没有看着她,而是直直看着那具端坐的干尸。
他走上前,将扶手上的面具戴在那尸体的脸上。
“那是谁!”
她知道自己在喊这一句,可是似乎都没有人听见。
四周安安静静。
童忌在后直哆嗦,白先生缓缓才开口。
“终狸,你才是真正的城主,对不对?”
他转过身对着面前三人。
“对。”
春秋望着他半天也说不好话,好话歹话都难出口。
终狸轮番看过几人的脸色,又转头看着她。
“你爹,是大鸿城第二十七任城主,楼家从最初到没落都流着大鸿最高贵的血。只是大鸿的历任城主都是不露身份藏于平常百姓家中,所以多数人也不知其中关系,但这是不变的事实,你爹曾掌握这座城。”
“你离开楼家的第二年,你爹就死了,”他站在春秋面前,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是我杀的。”
“我造了假象,鞭策了谎言,迁走了楼家余下的人,但你爹从骨子里就是个魔,他在位的那些年不知做了多少错误的决定,包括借兵于郄叶的谋反者,以求一丝利益。他不死,大鸿就无法活过来。
几年前,一场午后鱼水之欢,我杀了他,一剑穿喉。”
春秋望着他很久很久,久的简直想不起之前的感觉。
“杀的好。”
她走上前扯下尸体上的面具,忽然无声的对着它开口。
“爹,这是你的报应,你死的真应该。”
仿若这一切中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什么都是,什么又都不是,没有人说的清故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命里就像埋下了线,无论怎么绕都要去同一个尽头。
回头去看,不知何时白先生与童忌带着一群人站在台阶下,春秋只看着这无声的画面,白先生一举掌,所有的人都抬起手跪在台阶下向上跪拜。
春秋有些慌张的退后,却是终狸忽然在后扶住她双肩,将她往前推了推。
她反过手道:“你才是主宰者,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你。”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真相往往让人觉得坦然。
******
烛光闪烁,亮了两人的脸。
泠舟听完这一切后,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良久他应了一声,没有言语。
春秋看着他半响,又拉了拉他衣袖,在他手心写:你的家破人亡,我爹有份。
他抬起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却是一笑。
“傻瓜,什么都过去了。”
屋子外寒风袭进,却像是瞬间浇醒了两颗年轻的心。
是啊,都过去了,什么恩仇似海,什么家仇恩怨,没有人会再去在意了,释然原来是世间最美好的词。
她望着他天真一笑,放在他手心的手紧了紧。
忽然肩上搭上一双手。
终狸低头看着她,“天冷了,多加衣。”
春秋放在泠舟手心里的手一下子松了,她站起身,拉了拉衣服,比划着手势,转身就想跑。
依旧无法同时面对他和他,于是独独的两人而见似乎就成了三人之间的默契,没有人再去质问什么,没有人再去怀疑什么。
谁知两人同时抓住她。
泠舟笑,“要跑去哪里?”
于是春秋便被硬生生拉着坐下身。
终狸道:“我今天是特地来找泠舟的,春秋你也留下来。”
她尴尬的笑笑点了点头。
想说辩解的话,只是现在只能发出些让人尴尬的奇怪声音,于是她还是闭嘴沉默好了。
泠舟道:“是关于匈奴的事?”
“不错,根据中原来报,匈奴先已备好一切,将于一月后攻城。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是死守还是生逃。”
泠舟捏着茶杯的手一顿,道:“生还是死,守还是逃,都是未知的,但未必逃了就能活,未必守住就会死。就算逃,这么多的人能逃到哪里去?我们是这的主人,百年来都是,城不能空手让出,让出去只会害死城里所有的人。”
“我明白,但我们形势不利,如今城内缺少食粮,如何撑下去?”
“会有办法的,总之两座城绝对不能让出。”
话还没说出来,桌子忽然被人叩了一下,就看春秋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写字。
城门相反,背对而立,独战,败。
见两人都看着她,她便又写下两个字:双城。
城门相反,如果各自为战而抗敌自然脆弱,倘若两城结盟将入侵者带入大漠人熟悉的荒沙境内歼灭尚还有希望。
春秋还紧张的看着两人,就见他们看着她缓缓的笑,似乎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一切。
第二日,大鸿与楼兰城同时宣称,在两城厚厚的城墙间打通三道石门。
即日开始,几十年仇视的两城结盟为友,共抗外敌。
几日来两座城都紧张的征兵备战,虽因结盟让双城百姓觉得稍稍看到了反击的希望,然而粮草的紧缺却成为了双城的问题,于是不少人都在几日内轮番来往于沙漠间,主动从中原运来大量物资。
几日来双城都城门大开,城上城下的守兵都随时观察着大漠的情况,更有线报随时往返,报告匈奴动向。
全城都挨家挨户在孔雀河边准备足够的水源和一些有用的东西。然而依旧有不少人带着一家老小离开这里,只不过这已是一个自由的选择,再无人阻拦。
这日下午孔雀河边正围满了前来打水的人们,河水的一头正站着几个女子。
女子们将满满一桶水架在骆驼背上,正要返程,却看见春秋站在后面。
“姐姐?”
她张着口型:恩,来看看你们。
“没事,我们能应付的来,你先回去。”
她走了几步,这才停住。
“要不……”她发出咿呀呀的声音,女子们都抬头看她,她比划的指着大漠,“你们去中原避一避吧。”
大家愣了半响,忽而有人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春秋笑了笑,点头。
“你们去中原。”
“那你呢?”
“我留下。”
女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们不走。”
春秋眉头一皱,用力张嘴要说什么,却是女子们死命的摇头。
“姐姐,是不是一个人来打你,你就要拱手将屋子也送给别人呢?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走,何况你不走,我们也一样不会走。”
她们说的那么快,春秋看着她们开口闭口良久才笑了起来,忽然上前抱了抱姑娘们,说不出什么也已无话可说。
路边有几个被征军的男子正在低声聊着什么,街道上有些空荡,走了一小部分人,留的大多数百姓也心惊胆战,天一黑就关着家门。
周围有些冷,有些凄凉。
从大鸿走到楼兰城的街道,景象还是相似。原来惶惶不安才是敌人。
抬头往城墙上望,正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高处指着城外不知在说什么。
一旁有认识的守兵看见城下的女子便和两位城主说了什么,他们低头朝城内看,正看见一人站在墙下,抬着脸朝他们笑。
只是这样,那些愁绪似乎就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就在此时,大漠起伏的沙丘上一匹黑马带着身后黄沙朝这边城门奔来。
那马上跳下一人,焦急说了什么,便见守兵将他带上城门。
春秋看着那人上了城墙,泠舟与终狸便双双变了脸色。
她等也不等冲上石阶。
泠舟回头看着她,即使他嘴边是笑,眼睛里却掩不住神色。
“他们来了。”
她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现在回去了。
然而转身才走两步,她又回头道:什么时候走?你们,什么时候……
两人相视一看,终狸才开口:“不能等,今夜就走。”
她手扶着墙看着两人,看的有些呆滞。
她说:那我走了。
转过身,她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夜晚之时,双城闭门,兵马备战,亲属相送。
这一夜双城内无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