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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为谁消得人憔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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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这个名字在大鸿是如雷贯耳的。一,以姑娘们多且都美艳而出名,二,以歌舞升平,夜夜笙箫而响彻所有男人的耳朵,其三,就以玉楼春的鸨娘出名。姑娘们说,自从鸨娘重开了玉楼春之后,便再不是随便一个男子能近的了身的。
男子均是如此心理,越得不到的越难割舍,何况还是个魅到骨子里去的女人。男人们都说,只要看一眼她那只眼角的凤凰就会全身打抖。只是这鸨娘除了脾气不好,和内城也有些背景,没有人敢真的强迫她怎样。最多的也不过是上前似有似无的打趣侃两滴油水。
只是几个月前鸨娘便突然离开了玉楼春,莫要问那些姑娘,没一个人真的清楚。可是这几日才有风声说鸨娘回了玉楼春,便又出了妖蛾子,玉楼春居然闭门不迎客人有四天之久了。
连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的媳妇们都聚在一起,拉家常似的说:恩,一定是出了大事了。若不是有大事,就是从良了。
这日徐三提着一袋子姑娘们订的上好的胭脂水粉送上了门。
叩门许久才听到脚步声移了过来,一美人站在门里,透着门缝一见是他,笑了笑,随即便开了门。
徐三是个老实人,平日里只是在作坊里做胭脂水粉,卖东西的都是他娘,现在见美人直勾勾望着他笑,立即害羞的红了黑黝黝的脸。
“嘿嘿,”他搔了搔后脑,不好意思道:“这几天有事耽搁了,所以今天才送来。”
这名叫雁荷的姑娘笑了笑,大方的拉着他进来,却又低声道:“动作轻一点。”
徐三用力点了点脑袋跟了进去,“怎么这几日你们都不开门做生意了?”
雁荷呵呵一笑,“怎么?你也要来玩玩吗?你若是来啊,一定叫云雀姐姐给你算便宜些。”
话一出口,他又红了脸,雁荷低声笑道:“一个大老爷们儿总红什么脸啊。”
徐三呵呵又傻笑两声,脸红的越发厉害。
把一盒盒胭脂水粉送到后院子里,徐三这才起身打量四周,原本喧闹的风月场所居然安静的可怕,也不再见来来回回的姑娘们。
“你们这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人都不见?”
雁荷笑着低声道:“是掌柜的回来了,说放姑娘们几天清闲。”
“哦?你们掌柜的之前去了哪儿啊?”
“不知道啊,云雀姐姐倒是知道,不说罢了,想是去了中原吧?回来之后有些疲劳,在房里呆了几日也没出来见见我们,”雁荷笑道:“不过回来就是好的,这一走几个月了,我们倒是想的慌。”
才说着,楼梯上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只见云雀披着长衫从上面急急下来,看到下面两人,招呼似的一笑,开门便要出去。
“什么事这么急?”
云雀无奈道:“买酒。”
“还买?昨个儿我才给她买了三坛子,难道今天就全喝光了?”
“唉,喝醉了就倒在床上睡,睡了之后就撒了一床的。现在姐妹们在给她整理房间呢,以为她清醒了便好些,结果还叫我去买酒。”
雁荷看了一眼徐三,便拉着云雀道一旁,低声问道:“是怎么了?回来之后心情这样不好?”
“不好?”云雀突然在雁荷鼻尖下扬起衣袖,很快一股酒香就扑鼻而来,“不好她能开开心心拉着我喝了一夜?不好她能拉着我笑了一晚上?”
“还以为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看上去是开心。”云雀回头看了眼二楼,喃喃自语,“其实谁知道呢。”
云雀前脚刚走,楼上不知谁便大声唤了一句:“雁荷!姐姐叫你上来喝酒!”
雁荷送走徐二,快步上了楼,还没走近身便可闻一股重重的酒香和香炉里的紫檀香味。
房门一开,只见几个女子七七八八的躺在床榻边,只穿着下裙和胸围,露着白皙的肚腩和手臂,醉酒后均是面满红光,平日里姑娘们都是浓妆艳抹,这几日呆在寝房里均是去了妆容,眉目均是清秀柔和。
一见她进来,方才还躺在床上的人缓缓起身,眯眼笑道:“雁荷,进来一起喝酒。”
“姐姐,你已经喝了好多了。”
春秋围住半透的长巾,端着酒杯,又斟了一杯递上去,呵呵笑道:“开心嘛,终于回来了,开开心心喝场酒还不行吗?别那么多废话了,痛快些。”
一旁昏昏沉沉的女子也应着点头,酒醉中便又多了一人。
一袭私人的酒宴,一袭香艳场面,姑娘们都酒醉在毛褥上。
半靠在床沿的那个笑终于还是收住了,笑了这么久,身心疲惫。
举杯看着水酒倾下,在盘踞的腿边留下一个圈。
旁人都醒时,先醉是她,旁人都醉时,醒的是她。
变化或许就在一觉之间,便如那日醒来便发觉回了大鸿,她被换了衣裳,擦了血渍。
终狸坐在她床边,对她温柔一笑,对她说:“你已经回了大鸿,以后郄叶的事,你便不要再管了。”
她躺在床上,茫然的看着房梁。
当然不用管了,该死的已经死了,要结束的也算结束了,何以该笑的时候却没了力气,何以某些人丝毫不敢去想。
若是她从开始就说出来,若是在那只手牵住她的时候就说出来,若是早一时辰,早一刻,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取而代之的不过是跟着他横过大漠去另一个世界,就算她不愿走,迟早还可以回来,至少,他不用死。
人这一生要后悔的太多,逐渐的,便放弃了“如果”两个字。
想坦然,装坦然,只是坦然之后便是无尽的苦闷。
闭眼想想,日子终究是回来了,日子总是要往下走。只是这几日,她在想,在某一处,日子还回的去吗?
人憔悴,人憔悴,消得人憔悴。
罢了罢了,憔悴这几日之后,继续笑对人生,也算是对的起自己。而有些片段就当是过去,随风散了吧。
云雀的声音在门外唤了起来。
“姐姐,姐姐!”
春秋急急换上笑脸,晃着纤细的脚腕从地上醉酒的女子中走上前,开了门。
“死丫头,这样慢!买了什么好酒?可是急死我了。”
云雀捧着两个大坛子,笑道:“酒呢,是东边街口那家上好的乳酒,不过眼下你别急着喝。”
春秋接过一坛,打开闻了一下,“这样好的酒现在不让我喝岂不是折杀人?”
“这酒是终狸先生请的。”她笑道。
春秋放下酒坛,“他?他做什么?”
“大概是城主又有请了,”云雀笑着把她推进门,“快换了衣服吧,马车正在门口等着呢。”
不想去提及这件事了,怎么还来纠缠她。
“行了,我先下去看看,”她裹起一件透明的丝衣,回头展颜笑道:“酒你先给我端到房里去,我去去就来。”
马车停在门外,终狸站在一副美人画像前,细细看着,听到人的脚步声便回头看去,第一眼见她穿的那样暴露,不住皱了一下眉。
春秋露出满目的笑,却一眼可辨,是格式的笑容,仿佛这也是个客人罢了。
“春秋……”终狸才一开口,她便举手制止话端。
她匆忙接话道:“若是愿意就上来喝一杯酒吧。倘若你说城主要见我,那便不必了,你也知道,他已经死了,”她暗自吸口气,胸腔突然涨了起来,“不管他是不是郄叶的城主,都没有答案,我和城主的交易已经结束,我不想去回答任何问题,我什么也不清楚,要再察这件事,麻烦另请旁人吧。”
终狸淡淡勾着嘴角,道:“我来不是因为这件事,城主亦没有怪罪你,这件事是我来全权负责,于情于理都与你无关。”
“城主不怪春秋无能便好。”她良久又道:“之前预付的一百二十万布币今日就一并带走吧,以后除了商贸上的事,就不要再用金钱来诱惑我了,”她自嘲似的一笑,“对于金钱,我是受不住诱惑的。”
“不必,钱留着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春秋看着他,轻点了下头,道:“那便不送。”
男子并没有动一步,他站在空旷的大厅里道:“那只骆驼死了。”
话到这,春秋刚迈上楼梯的脚一怔,却很快转身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说话的缘由。
那只骆驼,从他为她做骆驼奶糕点买来到现在,已有接近十年。
“我以为它早已被宰了。”她冷冷道。
他突然提起桌上的一个小盒子,上前打开放在她眼前,道:“这是最后一盒糕点,就算你不要,至少尝一口,以后,未必有一样味道的。”
春秋迟疑的低下头去看,糕点是新做的,还冒着热气,甜腻的味道窜进她鼻息间。
她这次没有犹豫,夹起一块尝了一口,轻笑着又放了回去。
“这骆驼真是老了,早没了以前那种滋味。”
终狸轻点头,道:“不怪它,是我早就做不出了。”
春秋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楼,走了几步,她便又停下脚,道:“上来喝杯酒吧,这几日我越发觉得时光聊赖难打发了。”
屋子里是一股醇厚的酒味,还没走到跟前,终狸便皱起了眉,春秋不住笑了两声,姑娘们均都醉酒,全部倒在一旁,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个个都是粉嫩肌肤,房中算是一片春光。
春秋在一旁淡淡道:“你若是看上哪一个就带走吧。”
她笑着坐到桌边,斟酌好酒,望着还站在门外的男子,道:“这里是妓院,这种景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拉开身边的椅子,道:“进来吧。”
他才刚坐下身,她便又灌了自己三杯酒,终狸捏着杯子却滴酒未沾,只是静静看着她喝酒。
“童忌还在郄叶吗?”她突然问了一句,见他点头又道:“为什么不接她一起回来?不是都结束了吗?”
“一切都未结束,城主还有安排。”
“呵,狼子野心,城主也不是什么好人,才十五的孩子都派去做奸细,居然不考虑她的安全!”他脸色因这话突然一变,春秋便冷笑道:“怎么?你还护主心切不成?”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依旧是淡淡的声音,淡的和水一样,却在她心底激起万丈波涛,她宁愿他冲她怒吼,她至少可以泄去所有的愤怒,而不是时刻都情绪憋在心里。
她突然厉声道:“好!既然你这么顺从我,那我便问几个问题,六年前,楼家是不是举数搬离了大漠?”
“是。”
“是?”春秋突然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金步摇,扔到桌上,冷笑道:“你看看,是不是别样的眼熟?”
终狸几乎没认真端详,只平静看着她,道:“你想问什么。”
“呵,问什么?”她在一旁轻轻踱起步,“有个人送给我这个,还送了几件娘生前的衣裳,我原本只是想去问问他是否是故人,何来我娘的东西,结果在深夜却偶然撞到一场威胁,第二天,那人居然就消失了,你说说看我想问什么。”
见终狸面色有变,她心底一动,很快道:“楼家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或者那个郄叶的布匹铺子的老板的身份是我不该知道的,你说我猜的是否有偏差,我的好舅舅?”
终狸变了神色,声音突然坚决,“楼家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对对对,我是不该过问,因为我不是楼千云的女儿,是不是。”
“楼兰……”
她打断她,“够了!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我的名字!”
他却毫不改口,依旧重复:“楼兰,有些事我会让你知道,但不是通过别人的口,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那我要等到猴年马月?”她冷笑道:“你说过的话,可有算数过?”
“有些承诺……我无能为力,但至少,我要保证你在哪儿都是安全的。”
“够了,不要再说这些了!”不要再说这些轻柔的喃语,不要让她有瞬间的幻觉。
她一声怒吼,惊醒了屋子里的姑娘,姑娘们睁眼正见到怒气冲天的掌柜对着一个陌生男子,这便匆忙互相提醒着起了身。
春秋见姑娘们都醒了,便压下火焰,道:“都先出去吧。和其它人说过两个时辰开门迎客,都精神着点。”
姑娘们颇有些惧怕的纷纷离开,关上了门,春秋才平复下心情,不住又喝了两杯酒。
“你记住,你今日说过的,以前的事你会亲口告诉我。”
终狸没有回答她,只是将那盒糕点推到她面前。
“吃了也好,扔了也罢,这些留给你。”他站起身,灰色的袍子在从窗子透进的暖光下泛着奇异的颜色,“我只想告诉你,答应你应当做的事,我从来不曾停过。”
她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
“那十五岁的那个承诺呢?”
他在门口转过身,没有丝毫的迟疑。看着那个转身,她终于鼓起勇气,未低下头。
“你若今日愿意,我明日就来娶你。”
这句话她等了许多年,如今却觉得这样不真实。
她坐回桌边,背对他许久,才道:
“有时候种因容易,结出的果却未必是你承担的了的。”
她静静看着那个藏青的盒子,不知他走没走,不知他何时走的。
过往是过去了,在心里也终于留了一滴泪,又咸又苦,撞到哪儿,哪儿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酒又饮光了,一段愁绪叠着一段愁绪,终是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