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35、大鸿往事【二】【上】

　　不知终狸何时从庭院后走了进来，他衣裳腰带胡乱扎着，只穿着一件纯白内袍，似乎才起的床。
　　只见终狸在一旁一把将楼兰拉到身后，不知为何颇有些警惕的看着楼千云。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因为谁都猜的到下面是什么情况，楼千云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了的。
　　然而他难看的两色只持续了几秒，很快面色又平稳了下来，他甚至突然笑了。
　　“你怎么跑来了？”
　　终狸不知是何原因面色有些微怒，他淡淡道：“我找她有事，老爷和各位小姐请继续，抱歉打扰。”
　　正要拉着楼兰走，却是楼千云一把抓住楼兰另一只手，笑道：“有什么事等我们吃完饭再说，不如终管家也留下一起吃？”
　　终狸转身道：“不必了，老爷还是先行吃了吧，我找楼兰小姐有急事，老爷若想，下次再和小姐共食吧，抱歉。”
　　楼千云笑意更深，便点了点头，转过身换了筷子独自吃了起来。
　　房间里空气都凝固了，都说着楼家唯一敢顶撞老爷的只有终管家，果然不错。
　　楼兰心惊胆战的跟着终狸走到后院，隐约听到楼千云在屋里唤了一声“楼娇”。
　　见终狸脚步不停，似乎根本不打算和她说话，她终于忍不住在后问：“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回去。”他冷冷回了一句。
　　对她这样冷淡，她可高兴不起来了，伸手去抓他的手，却发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嘟着嘴，一把拽住他，“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去哪里睡了？我等你一晚上都没回来。”
　　终狸终于停住脚步，低声道：“以后离他远一点，不要和他说话，不要见他，更不要吃他筷子上的东西，任何东西。”
　　他的神色那么……那么复杂，是愤怒？是不安？是恐惧？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叫你这样做就这样做，”他拉着她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以后去见他之前一定要和我说。”
　　“哼，”一想起方才那些绝味酒菜，她一口也没吃，便马上满腔怨言，“你昨天晚上又不在，早上也不回来，我和谁说？”
　　他突然握紧她的手，轻轻道：“对不起，以后我一定在天亮之前回来，好吗？”
　　听他这样说，似乎所有的怨言委屈都消散了，楼兰跳上去抱住他胳膊，“晚上你去了哪里？总是什么也不和我说，你不怕我以后跟踪你吗？”
　　可是话到这，下面又变成了无言以对。每次她开着玩笑威胁的时候，他都这样。
　　只是这一次，他安静了很久才缓缓道：“只是太忙了，宅子里有太多账目要算，不用担心我。”话到这，他低头看了看她，淡淡笑了一下。
　　这几年来，似乎他越发的不开心，很多时候尽管是对着她笑，可是那片碧绿的颜色深处却显现着隐忍。
　　晚饭再没有楼千云的传唤了，楼兰和终狸在房里用着餐，楼兰用筷子在碗里戳了几下，终是觉得没胃口，不知为何闻了爹那一桌子菜之后，再没胃口吃其它的东西，总是想尝一口，心里痒痒的。
　　终狸见她这样，便道：“怎么了？没胃口吗？”
　　她撇着嘴，一手撑着下巴有些乐不起来，“你说中午爹那桌是什么菜？好香的味道，我现在想着心里都馋得很。”
　　终狸突然放下碗筷，表情一下便变了，“不要想那桌菜，以后也不准吃。”
　　楼兰不理解的看他，“可是只是几个菜罢了，为什么不能吃？”
　　“总之以后他给的任何东西都不要吃，”他神色那样严厉，满目怒气道：“一口也不能碰，闻也不能闻。”
　　“可是……可是他是我爹啊，难道他会害死我？”
　　“总之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要争辩！”他简直在教训她，仿佛她方才偷了谁家的果子。
　　她好歹才十一岁，被这样一说教，眼角便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急急委屈道：“我又没不听你的话，干嘛这么凶？”
　　似乎是觉得语气重了些，终狸微微一愣，把她抱到腿上，捏了一把她粉嫩的脸蛋道：“我们的小小姐怎么在人前那么倔，在我面前就爱哭鼻子呢？”
　　她责怪的看他一眼，道：“那是你不会欺负我，要是你也欺负我，我以后也那样凶巴巴的对你。”
　　“傻姑娘，”他伸手在她头上宠溺的揉了揉，随后他唤来几个家奴，吩咐道：“去把存好的奶糕取来给小小姐。”
　　楼兰靠在他肩头，一把抱住他，道：“终狸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若不是因为被他宠着，恐怕下人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真是个小孩子，还那样爱撒娇。”
　　她埋下嘴鼻，只露着杏仁一样的大眼睛看他，“我还是小孩子吗？”
　　“当然了。”
　　“那兰兰什么时候不是小孩子呢？”
　　“再过几年，等你十五岁的时候就不算了。”
　　“十五岁很好吗？是什么样的？”
　　“当然好了，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
　　“最美的年华……那终狸会等到兰兰到最美的年华吗？”她精灵古怪一笑，“你会期待兰兰的十五岁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她便开心的像飞上了云梢，没有什么，比他的关注更重要了。那个年纪她便是这样想的。
　　因为娘死了，她便被终狸接到自己房中同住，因为是舅舅和侄女的关系，再加上老爷也不太关注，所以这样一过也就快三年。只是她还是没变，即使已经逐渐长的亭亭玉立，她依旧不懂男女之间的忌讳，依旧喜欢死死缩在他怀中入睡。
　　这天才是清晨，男子缓缓张开碧绿的眸子，印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娇嫩的小脸，她才十一岁，却已展现出过人的亮丽，婴儿般的嘴唇弯着几撇弧度，眉眼间带着一股宁静。
　　好像每一天的意义都是为了睁眼看见她一般。
　　随后，这张小脸的主人也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便是愁绪满目，俏丽的眉毛差点扭着一起。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他笑着把她拉的更近。
　　楼兰用力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塞在他锁骨处，用力点了点头。
　　是不是……又梦到死去的娘了？
　　她在他怀里不动了，他以为她又睡了过去，谁知道她突然缓缓问了一句：“终狸会去娶别人吗？会去做别人的……别人的……别人的夫君吗？我梦见你抱着旁人睡觉，也抱着那人的腰，也帮她盖被褥。”
　　终狸微微一怔，什么时候，这种幻象变成了她的噩梦。
　　“你还会娶兰兰吗？”
　　他手臂收了手，在他发隙间柔声道：“当然，等你十五岁，我便娶你，好不好？”
　　“恩。”她用力应了一声，死死抓着他衣领，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管她在人前多么傲气倔强，在他面前始终像个孩子，所以他一直当她便是个孩子，不论她多么娇蛮，他都誓死宠溺着。一直当她是孩子，所以不论真假都可以告诉她，不用担心猜疑或羞涩。只是他忘记，她终于是要长大了，他要换一个身份去保护她，要做的，不能仅仅是亲手做些奶糕来哄她。
　　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这比宠溺更重要。
　　那双碧色的深处突然涌上一股力量，仿佛在瞬间为一个灵魂找到了一个方向。
　　楼兰不知又睡了多久，身边的人却始终没动一下，只静静看着怀里这较弱的一团，就在此时门被人叩响，有仆人唤了一句：“终管事可起了？”
　　他想要起身开门，却不料那双小手死死抓着他，叫他离不了身。
　　他低声在床边回了一句：“什么事？”
　　“老爷说三天后办丧事。”
　　他颜色一暗，似乎怕怀里的人听到，便用被褥盖过她头顶，缓缓问门外人，“是谁？”
　　“是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