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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大鸿往事【一】 【上】 ...

  •   “你还给我!”
      “不还!”
      “你还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
      “你拿来!你拿来!快给我!”
      眼看小女孩把手举起来,男孩指着她大嚷道:“就不还就不还,我看你能怎么样,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找我娘,叫我娘教训你!”
      旁边突然走过一个白衣少年,一把从男孩子手里夺过那只金步摇,厉声道:“今天是你七哥出殡的时日,居然还敢在这和妹妹闹,是不是要我告诉老爷你就开心了?”
      那男孩一看是他,立马吓得撒腿就跑,却又听在院子口不服气的大嚷道:“哼!终狸,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娘说了三娘已经不吃香了,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嘴里吐出来,似乎显得有些不合适,然而在楼家,这已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因为谁都知道,在众夫人里三夫人的位置确实保不住了,四个儿子都死光了,就只剩下一个九岁的女儿,可怜的母女在园子里被人欺负来欺负去,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舅舅,小易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小女孩憋红的眼睛望着他打转,眼泪水却怎么也不掉下来。
      少年蹲下身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摸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轻柔的笑道:“小笨蛋,你怎么能相信他们的话呢?有舅舅在,你还怕什么?”
      “可是他们都那么说,小易,小糖,还有刘伯也这么说。”女孩子紧抓着手里的金步摇,好像在忍着眼泪。
      “楼兰,你相信舅舅吗?”
      小女孩张开手用力抱住他的脖子,拼命点头,似乎害怕他不开心。
      “那你就要相信舅舅,只要舅舅活着,就不让你受委屈,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好吗?”
      看着眼前这张温润的脸,楼兰终于笑了笑,用小手揉了揉差点掉下眼泪的眼睛。
      终狸用袖子帮她擦着脏呼呼的手心,又道:“怎么又把你娘的金步摇偷出来了?”
      “不是啊,”她急忙摇着头,发髻和拨浪鼓一样乱,“是娘说今天七哥哥出殡,不能戴金晃晃的东西,所以同意我拿出来玩的。”
      “恩,”终狸抬头看了一眼天,道:“天快黑了,快到了时辰,乖孩子,我带你去换麻衣好吗?”
      “恩。”
      终狸把她抱起来,走到后院敲了敲门扉,轻道:“姐姐,快到时候了,换了衣服便出来吧。”
      很久,里面都没又回应,直到楼兰在门前唤了一句:“娘,你在不在啊?”
      “恩,”里面慢悠悠传出一声有些羸弱的女声,“终狸,你先带着楼兰过去,我绾好了长发就出去。”
      “好的,那姐姐早些来吧,我也好按老爷的吩咐清点了人数。”
      “恩。”
      终狸弯下身,抱起女孩离开了,眉间却紧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大概是多想了,许是姐姐这几日病的厉害,身子骨弱,若是今天她不来,那便随意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免得老爷多心。
      “舅舅,”楼兰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把玩着金步摇,“你说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娘了?”
      “怎么这么说?”
      “大顶那天和我玩的时候,说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娘多,你说爹是不是喜欢你,不喜欢娘啊?”
      终狸被她问的一愣,颜色突然就黯淡下去,直到女孩再看他,他才缓缓道:“舅舅要管这个家,当然要常和你爹在一起了,你爹太忙了,所以没时间守着你娘。”
      “可是爹爹总是去十娘那里啊,我在池子边玩的时候总看见。”她没有撅着嘴,一反孩童的情绪,“爹还总是抱甘四哥哥,可是他从来没抱过我。”
      “那舅舅呢?”终狸很快恢复情绪,笑道。
      “舅舅?”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他。
      “舅舅是不是只抱过你,没抱过别人呢?”
      楼兰眼珠一转,很快笑开了,抱着他撒娇道:“对啊,舅舅最好了,爹抱过很多人,可是舅舅只抱过我。”
      “当然了。”他笑着抱她进房间,让她乖乖坐在一边。
      翻箱倒柜,他正早着麻衣,却听身后的女孩一蹦一跳,道:“可不可以不穿麻衣?”
      “为什么?”
      “那件麻衣已经穿了好几次了,又没有洗过,刘伯说再不洗就该长虫了,兰兰自己准备一件白衣裳还不行吗?”
      “傻瓜,”他转身在她头顶抚慰了几下,展开手里的麻衣道:“你看是不是很干净?我每次都有洗好的。”
      她笑着点点头,用手去脱外面的褂子,然后让少年帮她穿衣,她看着他上上下下,突然轻声唤了一句:“终狸。”
      少年猛然停下手,愣愣看着她,他从未听她叫他的名字。她突然展颜一笑,仿佛在脸上开出一朵盛世奇花。
      “大顶说,以后我应该嫁给终狸,”她拉着他的手,紧紧拽着,“大顶说,是嫁给终狸,不是嫁给舅舅。”
      他迟疑的笑了笑,缓缓道:“为什么?”
      “因为大顶说,终狸照顾了兰兰好多年,兰兰应该嫁给终狸,”她似乎是肯定般的点点头,重复道:“是终狸,不是舅舅。”
      “我的好姑娘,”他弯下腰,蹲在她面前,直视她,“外面有大千世界,外面有很多好男人,你……不一定非要嫁给……终狸。”
      “可是兰兰想嫁。”
      “为什么?”
      “因为……因为兰兰爱终狸。”她突然上前抱住他,粉嫩的脸蛋贴着他的侧脸。
      终狸良久轻笑了两声,道:“那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知道!”
      “哦?是怎样的?”
      “就是……就是……就是爹对十娘那样的,就是……就是……就是脱衣服,抱在一起,爹和十娘都好开心呢。”
      一听之下,终狸大惊,站起身拎着她坐到一边道:“你怎么看见的?”
      虽然她已不是幼儿,九岁的年纪也该是懂得一些事情的时候,然而对这个问题,她怎么突然就这么清晰了?
      “那天……那天和大顶一起玩的时候从窗子口看见的,”她感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匆忙道:“不是只有我看见,大顶也看见了,是大顶说有爱才会那样做,大顶还想和兰兰那样做呢,不过兰兰觉得不爱他就没答应。”
      终狸当下一惊。
      看来不能再让她和院子里那些下人的儿子厮混了,那些孩子也该受受教训了,带着小小姐也敢这样放肆。
      他收好神色,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记住,那个大人互相爱才做的,你还没长大,不可以做这样的事,也不可以再偷看了,知道吗?”
      “那……”她拉着他的手,如含秋水的双眼望着他,似乎要把他看进去,“那我长大了,可以那样开心吗?”
      少年却没有回答,不笑不怒的看着她,手突然附在她脸颊上。楼兰匆忙补充道:“等我长大了,舅……不是,是终狸会和兰兰一起开心吗?我们可以那样抱在一起吗?”
      对于一个九岁天真无邪的孩子,他要怎么回答,大人的世界又怎么能这样随便闯进她的梦。保护她,一直是他在用尽全力去做的。
      “等你长大了,如果你愿意,终狸就娶你,好不好?”
      “好!”
      她抓着他的手,紧紧扣着,那样深深望着他,好像再也不要他消失。
      好多年后,这个女孩也还记得,那日窗外渐暗,唯有眼前那张温柔的脸泛着光,连漫天的晚霞也黯然失色,那个时候,心口里唯有他。

      时辰到了,楼家一家上上下下全部都披着麻衣,哭丧着脸随着重千金的石棺出了门,简直是浩浩荡荡。这是大鸿最大的一户人家,钱多人也多。人们都放下手中碗筷在街口等着,把这出殡当做是景观来看。
      只是这景观出现的频率似乎高了些,接二连三,一年之内这楼家就死了四个儿子,这情况似乎是年年有。
      城里人都说,是这楼家一定是为了财,做了什么缺德事,得罪了上天,所以降罪下来了。
      好在他儿子多,死便死了,还不至于绝后。
      一行人有真哭有假哭,几房夫人平日里明争暗斗的,此刻恐怕有不少人幸灾乐祸,只是大家全部混杂在一起,像是被迷乱了眼睛,再分不出来。
      楼兰是全家最小的,她跟在最后面,放眼看去,好像也没看到娘,只看到终狸在队伍的最最前面,站在楼家老爷楼千云的身后,和她隔了好几米长。
      这一路是要出城门去,按着习俗把石棺沉入流沙中,让人的灵魂随着流沙在地下走。
      队伍走的有些快,她个子矮,跟不上了,干脆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去。这样跑着是不符礼节的,然而她本来也和这个七哥哥不熟,家里人太多,很多孩子虽是同一年头生的,待到四五岁才第一次见。
      跑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她停下脚来,见着队伍走远,颇有些着急。
      突然前面一个女孩子转身跑了过来,拉着她一起往前赶,好不容易赶上了,两个人都相视而笑。
      “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女孩比楼兰大了四五岁的模样,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大人像。
      “我叫楼兰,姐姐呢?”
      “我叫楼心,我是六娘的女儿,你呢?你娘是谁啊?”
      “他们叫我娘叫三娘。”
      “三娘?”楼心迟疑了一会儿,道:“哦,她……”
      “她不吃香了,我知道,大家都这么说。”
      楼心一愣,似乎觉得不好说什么便又道:“对了,常常见到你和终管家在一起,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舅舅啊。”楼兰笑着扬起脑袋,好像是在说一笔巨大的宝藏。
      “他……他人好不好?看上去好像冷冰冰的。”楼心抓着她,看了一眼前面那个高高的身影。
      “当然好啊,不管怎么样,他对我可好了。”
      楼心颇有些嫉妒道:“是啊,谁叫他是你舅舅呢!”
      “恩?”
      “他要是不是你舅舅了,没准就对别人好去了。”女孩又垫脚跳起来,看了一眼那把棕色的长发,“你知道吗?我们家的姑娘都可喜欢他了,爹说过几年要给他选一门亲,就在家里选,你说会是谁?”
      谁知话还没完,手边的女孩子用力甩开她的手,气呼呼的大步朝前走。
      “你别这样啊,他虽然是你舅舅,可是迟早是别人的……别人的夫君。”
      楼兰怒气冲冲的转过脸来,不高兴道:“谁说的,不会的,终狸说会娶我。”
      楼心一听,一把捂住嘴,呵呵笑道:“他是你舅舅呢,你娘的弟弟,怎么娶你?那是逗你玩的。”
      “胡说!终狸从来没有骗过楼兰!”
      “好了好了,当我没说,”楼心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羊皮纸,塞在她衣领里道:“你帮我个忙,把这个给你舅舅。”
      楼兰展开一看,上面用幼稚的笔锋写着六个大字:子时花坛,楼心。
      楼兰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上去踢她几脚,她不高兴沉声道:“不是舅舅,是终狸。”
      “好好好!终狸终狸!你的终狸,谁知道几年后会是谁的?”女孩笑着呵呵的快走了,留着楼兰一个人慢悠悠的在后面生气。
      她用力揉着那块羊皮纸,恨不得在上面扣出几个洞来。
      队伍到了城门,楼老爷一早打好了关系,城门很自然的敞开着。
      城门外远远的可见一片大漠,太阳还未完全滚落下地平线,依稀可见广阔的天地,淡淡的金和蓝揉合在一起,铺撒在天地间完美的曲线上,仿佛都是活的,这可是难得见上一回呢!
      楼兰在后面拼命跳,往前挤,奈何就是看不见,正要沮丧的蹲下身,突然一双白靴立在她眼前。
      抬头一看,正是终狸笑着看她。
      “那是什么表情?”他笑着把她拉起身,“不是吵着说要看大漠吗?”
      “不看不看,我不看了。”她闹着转身就要回去,却被他拉住,一把抱了起来。
      “我们家的小小姐怎么生气了?谁惹了你?”他笑着逗她。
      楼兰看着他眉目温柔却想起方才楼心的话,莫名的怒火砰然而升,她把手里的羊皮纸往他怀里一塞,生气的撇过脸去。
      终狸展开一看,举头再看看她,才知道她为何恼怒,他把字条往她手里一放,笑道:“送给你,随你处置。”
      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喃喃道:“那你会去吗?”
      “你想我去吗?”
      她转头一把抱住他,往他怀里挤,娇蛮道:“不想不想!你哪也不准去!”
      终狸终是笑着又安慰了几句,把她抱过头顶,随着大家一起观大漠落日。
      没多久,刘伯突然在最前面挤了过来,对着终狸毕恭毕敬道:“终管家,老爷叫过去,要到沉棺的时候了。”
      终狸点了点头,轻松的神色瞬间凝结住,重新变回冷漠的样子,他放下楼兰,低头对她嘱咐道:“你记得一会儿随刘伯回去,乖乖听话,记得去看看你娘。”
      楼兰不想让他走,却也拦不住,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随着楼千云和扛着石棺的家奴消失在城外。
      这是楼家的惯例,能目睹石棺沉入大漠的除了楼千云之外,只有终狸,至于其他的家奴,全部都是一去无回。
      城门关闭之后,楼家的人便陆续回了宅子,夫人们继续玩乐,仆人继续手上的事,孩子们也跑回房间拿起吃了一半的点心,好像方才只是去看了一场大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大鸿往事【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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