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终南鹿鸣

10、此刻清风拂面

　　进入高三后，许熹微明显感觉到，整个班级的学习状态似乎一下子变了，课间和午休时候，教室内聚在一起闲聊的人越来越少，大多数同学都在座位上埋头认真做题。

　　厚厚的一摞书上又多了一叠卷子，许熹微数了数，补课才刚刚过去一周，几个科目加起来差不多就已经做了二十几张试卷。

　　骤然从松散快乐的假期切换至题海模式，她有些不适应，一周下来，她已经精疲力尽。

　　周六下午，书房内空调温度正好，她将乌亮的长发散在肩上，撑着下巴悄悄打盹儿，笔尖杵在纸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也浑然未觉。

　　握着笔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戳了戳，她略清醒了些，一时间还以为是在学校上课，动作幅度很小地坐直身子，扭头却看到谭晏清淡笑的脸，她放松下来双手合十，趴在桌子上哀求道：“小谭老师，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半小时。”

　　“不，二十分钟就行！”不等他回答，许熹微主动把时间缩短，托着下巴，带着点祈求地看着他。

　　她眼下细白的皮肤上有很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谭晏清有些不忍心：“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晚点再讲。”

　　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墙上的空调忽然停止了运行。

　　“啊……不会是坏了吧？”许熹微走过去抬头盯着缓缓闭合的空调扇叶，看不出所以然。

　　“不，”谭晏清踱步到书房门口，按了按墙上的电灯开关，没有反应，他顿了顿：“是停电了。”

　　许熹微一拍脑门：“我忘记了，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妈跟我说，今天这附近检修电路，下午要停电。”

　　她无奈地蹲下身子，捧着脸颊欲哭无泪：“我好困啊，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又停电了。”

　　室内积攒的凉气很快消散，不一会儿的功夫，脖颈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许熹微随手挽起长发，又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要不，去我学校？”谭晏清把书房的窗户打开，窗外有微风吹进来，但携带着滚滚热浪，吹得人更加烦躁。

　　许熹微整理好头发，恹恹的提不起兴致：“你不是在放假吗？”

　　“我申请暑假留校了，图书馆虽然不开放，但是实验室可以进，老师申请了。”谭晏清朝她晃了晃亮晶晶的钥匙，“实验室的空调是新装的……”

　　“我去！”许熹微打断他，赶忙站起身收拾书包。

　　正是阳光最强烈的光景，出门时，她从玄关柜子的抽屉里拿了把遮阳伞。

　　午后的马路上几乎没有人，只偶尔有几辆车经过，远远看去，柏油路面上似乎有大片水迹蜿蜒。

　　下公交车后，还有一段路要走。老城区的道路两旁，参天大树的枝叶郁郁葱葱，谭晏清撑着伞，大半边伞面都朝许熹微那边倾斜。

　　津大校园寂静无人，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踩着轻快的脚步，好奇地四处看：“小谭老师，大学的学校这么大吗？我们都走了好久了。”

　　“快到了。”谭晏清把遮阳伞又往右边倾斜了点。

　　实验室在综合楼三楼，整栋楼都没人，走廊里太过安静，许熹微下意识放轻脚步，跟在谭晏清后面。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一个年轻男生一路小跑过来，声音洪亮地喊：“老谭！”

　　谭晏清回眸，看到来人，只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淡然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锁：“你怎么来了？”

　　“王教授给我打电话，说我的数据不对，让我抓紧修改一下代码。”男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意味不明地看着许熹微，轻轻推了谭晏清一把：“我说，这妹妹是谁啊？”

　　“我家教的学生，也是六中的。”谭晏清拉开实验室厚重的门，示意她进去。

　　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摆在正中，每个方向都摆着一台电脑，桌上还散着凌乱的资料，许熹微一时不知道坐在哪。

　　男生热情地给她拉了把椅子，咧嘴冲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么说，应该是学妹。学妹怎么称呼啊？我叫江寻。”

　　“江学长。”她点点头，有点局促：“许熹微。”

　　“诶，学妹，你......”

　　谭晏清凉凉地扫了江寻一眼，打断他的话：“把空调打开。”

　　他把乱七八糟的资料分门别类塞进不同的文件夹，收拾出一处稍微整洁的桌面，低头对许熹微道：“你先休息一会儿，那张试卷晚点再讲。”

　　“好。”其实一路过来，困意已经消散了大半，但她不想放过这难得的休息时间。

　　江寻走到对面的桌子坐下，打开电脑：“老谭，你来喽一眼，我这代码哪出了问题啊？”

　　许熹微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臂上，静静瞧着谭晏清，他手臂撑在桌面上，时不时地伸手去指电脑屏幕，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汇，脸上尽是认真专注的神情。

　　“你这思路可以啊，我说呢，这个数据传输过去，怎么也接收不到。”江寻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你一会儿干嘛去，我改完就完活儿了，玩儿去啊？”

　　“还有事。”谭晏清低头看了她一眼，她慌忙垂下眼睫装睡。

　　“对了，那苏娅菲，老是跟我这儿打听你的事儿，可真行，拿我当包打听了。”江寻轻笑：“这女孩儿也是真够执着的，又是寒假给你推荐实习，又是安排联谊的，要我说，你就从了吧。”

　　长长的睫毛轻颤，她并未睡着。

　　苏娅菲，实习。

　　会是那个和他一起去图书馆的女生吗？

　　“你很闲？”谭晏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里略带着厌烦：“别再跟她说我的事儿。”

　　他装作不经意地低眸瞟了一眼许熹微，她正侧趴在桌上，鬓边的碎发落在她挺翘的鼻尖，像是有点痒，她皱了皱鼻梁，轻轻把发丝吹走，他悄悄勾了勾唇角。

　　大概一小时后，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下，江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得，我就不该操心你这破事儿，我完事儿了，你走吗？”

　　“你先走吧。”

　　许熹微坐起身子，浅笑着对江寻挥手：“江学长，拜拜。”

　　“拜拜学妹，改天一起玩儿哈。”

　　室内一下子恢复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

　　“不困了？”谭晏清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捏着笔在试卷上写写画画。

　　“这道题首先，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他把卷子往她那边推了一点，“现在你再试试看能不能解出来。”

　　她埋头认真解题，努力不去想刚刚江寻说的话。

　　许熹微心里装着别的事，效率有点低，讲解完试卷上的错题，已经傍晚了。

　　“走吧。”谭晏清把门窗关好，又仔细检查了电源开关，才锁好门离开。

　　许熹微在校门口的小卖店买了根冰棍，微凉的触感让她眯着眼睛感叹：“好爽啊！”

　　“铃——”

　　谭晏清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接起，她站在他旁边，距离近，电话里的声音一清二楚。

　　听起来像是江寻：“老谭，苏娅菲下午问我你在哪，我跟她说你在学校，你走了没啊？”

　　“正准备走。”他蹙眉，声音依旧好听，但带着些凉意：“我下午的意思是，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她，指的是，你知道的所有的事，包括，我在哪儿。”

　　“但我这个人，最看不得女孩哭，你知道的，我没有一点办法啊。”

　　“算了。”他闭了闭眼，挂了电话。

　　温度稍微降了一点，但许熹微手里的冰棍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有几滴黏腻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指上。

　　“唔……”许熹微转过身，指了指书包，咬着冰棍含糊不清道：“小谭老师，帮我拿张纸，包里。”

　　谭晏清从她的背包里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又拿了一张包住那扁扁的木棍根部，示意她张嘴。

　　许熹微擦干净手，接过谭晏清手里还剩一半的冰棍，准备拿去丢掉。

　　“谭晏清！”

　　一道带着怒气的女声响起，她循声看去。

　　只肖一眼，她就认出来，不远处的女孩，正是寒假和他一起去图书馆的那个女生。

　　苏娅菲快步走过来，指着许熹微质问他：“她是谁？”

　　谭晏清侧头看许熹微，包着冰棍底部的纸巾也快湿掉，他用剩下的纸巾包好，走到垃圾桶前丢掉。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看着路灯的光，嘲讽地勾了下唇。

　　“呵。”苏娅菲怒极反笑，姣好的面容尽是怒意：“你说为什么？你如果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接受我的帮助？”

　　“你的帮助由江寻传达，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我，真正推荐我去实习的是你，知道了真实情况后，我立刻申请了结束实习，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向你道歉。”他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近一年的相处，许熹微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的习惯，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行，我接受。”苏娅菲微仰着下巴，冷哼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我忽然觉得，不管是我还是江寻，你好像都需要借着别人的帮助才可以得到一些我唾手即可得的东西。既然这样，我好像没必要屈就。”

　　“过分了啊，苏娅菲。”江寻从出租车上下来，气喘吁吁跑过来。

　　苏娅菲气急败坏地指着江寻：“你！”

　　“怎么着，说到底，咱俩是一样的人，纨绔子弟罢了，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江寻把她的手拍开：“我本来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晏清，现在看来，你不过是大小姐脾气，想要的东西就要想法设法得到，得不到就要诋毁。”

　　谭晏清下巴紧绷，脊背挺得笔直，许熹微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心疼，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苏学姐。”许熹微唇角微勾，语气平淡：“你而今唾手可得的，未必一直唾手可得。”

　　她顿了顿，眸子里闪着温柔的亮光：“我相信谭晏清，他不需要仰人鼻息。”

　　苏娅菲气急，胸口起起伏伏，她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用力地跺了下脚，转身离开。

　　“行啊学妹。”江寻伸出手，许熹微和他的手掌相击，他得意地笑了笑：“怎么着，我在这附近有个局，一起去玩会儿啊？”

　　“太晚了，我送她回去。”谭晏清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得。那我走了。”他拦了辆车又匆匆离开。

　　谭晏清垂眸看着她的笑脸，眼底的情绪剧烈翻涌：“你相信我？”

　　“信啊，最难的数学题你都能做出来。”

　　“就因为这个？”

　　“那不然因为什么？”

　　……

　　两人并肩往公交站走去，夏日的夜晚，空气中依旧翻滚着热浪，谭晏清却觉得此刻清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