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 夕日月影》白月

1、沧海月明珠有泪(白媛篇)

　　云巫，距帝都三百余公里，往帝都方向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过沙漠便可到达；一面为浩瀚海水，渔业丰饶，为平金重要城市之一。
　　在这美丽的城市中，声色场所必不会落后，入夜之后的云巫可与帝都相媲美。其中以红云坊最为热闹。
　　一少女刚站定，身后的怒吼声便传来了，
　　“明珠，还不赶快去招待客人，呆愣着干什么呢？”是坊中的老鸨。
　　她撇了一下嘴，乖乖端着托盘过去，谁叫她有一个不甚光彩的母亲，谁叫她是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世界的人呢。
　　忙了将近一个黄昏，大堂内的客人总算各自散去，一个个搂着惊艳的女子歇息去了。一女妓经过她身边时递给她一小块银子，
　　“阿珠，自己去吃点东西吧，小心冻着！”
　　她瞪了妇人一眼，未接，径自走去。
　　妇人紧握住手中的银子，眼光望向少女走去的方向。
　　她是红云坊中第一的花魁，本不随便接客，十五年前的一夜，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明珠走至屋外，浑身一抖，裹紧了单薄的衣服。月名星稀的冬夜，有着难以忍受的寒冷，她俯下身，将手放在嘴边呵着气取暖。
　　自有记忆起，她便在坊中，做着一切丫鬟应该做的事。只是，与别人不同的是，她服侍的对象是自己的母亲。或者也可以说，母亲是在保护，照顾她。她只要在傍晚繁忙的时候出来帮忙做些小事就可以了。但是，她不爱自己的母亲，甚至是有些恨她！
　　自小，坊中的姐姐们便告诉她，她是一个没父亲的孩子。她母亲年轻时爱上了一个自帝都来的男子，两人山盟海誓，誓言永不分开。几天后，男子离开，自此再也未露面。而母亲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老鸨倒也仁慈，在她答应生下孩子后便永远留在红云坊，并任她使唤。终于在坊中顺利产下明珠。自此，她便同所有女妓一样，每天陪伴不同的男人，人尽可夫。她本来是想一死了之，念及那一无辜的小生命，终于咬牙忍下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女儿啊！
　　只是，明珠不愿如此，她宁愿当时母亲狠一狠心，把她拿掉了。她也就不必每日看着她对不同的男人笑，她恨她把自己生下来，让她整日忍受煎熬。而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永远无法触摸到。
　　幼时的她甜美可人，老鸨把她留下，期待有一日她也可同母亲一样为她带来可观的收益。今年，她已经十五岁了，老鸨早已开始打她的主意。
　　将冰凉的双手放于脸颊上，一下子就提起精神来了。抬头仰望星空，“真羡慕你们啊，可以自由的眨眼！”她幽幽开口。老鸨已经告诉她，明天晚上就要宣布她正式接客的消息了。“难道，我也将步母亲的后尘吗？”
　　东方天空中唯留金星闪耀着微弱的光辉，明珠伸出双手，眼睛微闭，快天亮了吧？
　　原野中的藿香蓟绽放如火，明珠置身于花海中，身体向前倾，委身花海。漆黑的天空忽然出现点点白色，细看之下才发觉那是一朵朵洁白的雪花。
　　白雪如鹅毛般飘洒，瞬间便将大片花田淹没。明珠闭上双眼，愿这场大雪绵延不绝，将一切覆盖，愿世上再没无奈，痛苦。
　　黎明之星躲入云层中，收起光芒，这世界此刻已不再需要她。直到人们再次呼唤她，她才会于西方天空出现，毫不吝啬地将光芒投下。她会看着这世界平静安详的度过漫漫长夜，看着人们在她的照耀下沉沉睡去，没有痛楚，没有不安，没有疑惑，有的，只是对来日的期待与希望。
　　恍惚中似乎有暖暖的感觉，虚空中正飘着鹅毛大雪，怎会这么温暖？软软的好像是极其柔和的被子覆于身上。明珠将头往被中塞了塞，迷离的双眼始终未张开。
　　“起来了，懒丫头！”有人轻轻拍了拍被子，将她吵醒。
　　她猛地坐起，想也未想，伸手就想拿衣服穿上，要尽快梳洗完毕好去工作。
　　手伸到一半，愣住了，这里，不是红云坊。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就连自己现在躺的这床，也不是自己的。
　　面前站立着一白衣女子，温柔的微笑着，正将一件极其华丽的羽衣递给她。
　　“穿上吧，外面冷得厉害，穿原来的衣服你会生病的！”
　　女子帮她把衣服换上，阵阵体香传来，明珠闭上眼睛，尽情的享受着似母亲般的柔情。忽然一滴泪珠滑至鳃边。
　　见她哭泣，女子一时慌了神，连声询问，她不语，合身抱住女子，将头埋在她怀里。女子轻拍着她的背，不做声。
　　待她平静下来，女子告知她一切。
　　“当时你一个人倒在花丛中，幸好我路过，不然后果就严重了！”她美丽的脸上是不变的笑容，温暖如春。
　　她讶异，女子于这大雪的凌晨出门，是有什么非常重要之事吧！
　　看出她的疑惑，女子站起身，微仰着头，
　　“我在等我夫君回来，这地方偏僻，我怕他夜里找不到，所以在外等他，希望他早日归来！”说这话时，她的眼中充满希冀。
　　明珠这才发现女子的小腹微微隆起，呆呆猜想着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小生命。
　　见她盯着自己的腹部，女子脸红了一下。用手抚着隆起之处，
　　“这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都开始淘气了，喜欢踢人！”她笑，是快做母亲的幸福笑容。只是，孩子的爸爸还没回来。
　　“我可以摸摸吗？”明珠怯怯地问，生怕被拒绝。
　　“好啊！”女子欣然答应。
　　“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她爸爸姓云，我已经想好她叫云霖！”
　　明珠抚摸着女子腹部，她不敢相信里面会有一个小生命，将来会长成一个大人。生命，是多么奇妙啊！
　　两个美丽女子相视而坐，心中各有所思。
　　“孩子的爸爸，不知何时回来？”明珠不禁关心起孩子父亲的事情来。
　　“不知道，我等了近六个月了，也快了！”她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哀怨。
　　明珠一怔，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事件未解吗？
　　眼看红日将尽，明珠急忙起身告辞。至大门口，女子叫住她，“改日有空要过来玩哦！”
　　明珠止步，回首，“姐姐，我叫明珠，您的名字呢？”
　　女子微笑，“白媛，我叫白媛！”
　　“白媛姐姐再见，我会再来找你的！”
　　她快步离去，向着红云坊的方向跑去，她只想快点见到母亲。方才看到白媛独自等待丈夫归来时的坚强，她终于明白母亲当年的感受了。母亲只是想有自己与所爱之人的骨肉，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顾。
　　老鸨看到她归来，眉笑眼开，快步迎上去，边吩咐姑娘们准备为她梳妆打扮。她闪过老鸨，径自望母亲所在的房间走去。
　　她要告诉她，她从未恨过她。一直以来，她恨的，其实是自己，她恨自己为母亲带来的不幸。其实妨中的姐姐说得对，她是不该来到这世界的孩子。她的出现，把自己的母亲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可她，却从未做过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连最起码的孝顺，她都没能给她！
　　推开门，一头扑进母亲怀里。“母亲，母亲！”她唤，声音哽咽，想说的话终是没说出来。
　　母女俩紧紧拥抱，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天地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拥有对方，便再无所求！
　　老鸨推门而入，不由分说拉起明珠就走，妇人上前阻拦，
　　“妈妈，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吗？今日便是你女儿接客之日啊！”
　　老鸨不屑一顾地，一把推开她，妇人摔倒在地。
　　“母亲！”明珠大惊。
　　妇人一把拉住老鸨衣裙，“妈妈，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让阿珠去接客的！”她泪流满面。
　　老鸨一吧甩开她手，“不接客？那我这几年白养她的啊。想想，你们母女吃我的住我的，十几年了，也该慢慢还了！”
　　“可是，你说过只要我留在红云坊，你就放过她！难道，我留下还不够吗？”她依然不放弃地。
　　“你留下，你现在已经老了，该退位让贤了！”老鸨带人拉着明珠走去。
　　“阿珠！阿珠！”妇人声撕力竭地喊。被人生生地阻隔开来。
　　明珠坐于镜前，任人摆布。镜中映出为她梳头的小女孩，泪眼婆娑。忽然她跪到明珠面前，“阿珠姐姐，您真要去吗？”
　　明珠伸手将她拉起，帮她擦去泪水，“小红，不要哭，姐姐还会在你身边啊，姐姐还会跟你一起玩的，所以，不要伤心了，啊！”她微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她有多心寒。
　　“姐姐，姐姐！”小红扑进她怀里。明珠悄悄取下她发间的一支银簪，紧握于手。然后，静静走出去。
　　外间传来一阵尖叫声，随即有碗盆摔破的响声。小红拨开珠帘，只见明珠握住一支银簪，直抵自己眉心。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发间，原来，她早已做好打算。
　　“阿珠姐姐！”她扑倒于地，全身无力。阿珠姐姐，她准备要毁了自己而换来自由吗？
　　“明珠，别冲动，有话好说！千万不要激动！”老鸨焦急无措，她怎么也没料到这少女会这么刚烈。“你想要这样，我都可以答应你！”
　　她凄美地笑，“我要你放了我们母女，你肯吗？”
　　“不可能，简直白日做梦！”老鸨怒吼，这少女的要求即使是谁都不会答应的。到手的摇钱树还会让她走吗？
　　少女手中的力量一加重，血珠自簪尖冒出。“等一下！”老鸨急叫。
　　众人惊呼出声，人群中，一个声音格外清晰，
　　“阿珠，不要！”是母亲的声音，她也来阻止自己了。
　　人群中，她奋力往前走，站于女儿面前，“阿珠，不要啊！”她低呼。
　　她微笑，对着老鸨，“至少，让我母亲离开这里！”
　　老鸨点头，“好，我可以让你母亲走，但前提是你必须留下！”
　　“好！”她坚决的口气，看向妇人，“母亲，你出去后要照顾好自己啊！”
　　“不！”妇人冲上前去，夺下明珠手中银簪。“阿珠，你如果走这条路，你让母亲怎么怎么活！”她泪流满面，心痛如裂。
　　“母亲，只要你过的好就是明珠最大的心愿！”她依旧微笑，美丽如往常。
　　妇人身子微微往前倾，摔倒与明珠身上，她伸手一扶，抱得满手鲜血。
　　看着手上滴落的鲜血，明珠一下子跌坐于地，紧紧抱着妇人，
　　“母亲，母亲！”她低低的唤，眼神涣散。
　　“阿珠，母亲对不起你！”
　　妇人双手自上滑落于地，明珠紧紧抱住她，一动不动。
　　“阿珠姐姐！”小红一下子扑过来，猛得把她自地上拉起。一直穿过身后的化妆间，后面，便是红云坊的后门了。
　　“姐姐，跑吧！”她催促着。
　　“那你呢？你这么帮我，老鸨肯定不会放过你，我们一起走吧！”
　　“不，姐姐，你一个人走可能性较大。妈妈她不会对我这样的！”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小红急忙她往前一推，“快走吧！别再回来了!”她转身回去，不顾明珠的呼喊声。
　　她一咬牙，推开后门而去。
　　天地之大，她竟然不知往何处去。眼前出现大片藿香蓟，她灵机一动，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白媛看到她又惊又喜，“阿珠，太好了，你又来了！”她凑到明珠耳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我夫君回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她为她高兴，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阿珠！”她看出明珠有心事，关切地。
　　明珠摇摇头，就着床沿躺下。白媛也不多问，吹灭蜡烛走了出去。
　　抱歉，白媛姐姐，等过一段时间，我肯定告诉你。
　　她只是未想到，她再也没机会了。
　　次日在一阵争吵声中醒来，明珠揉揉眼睛自窗口看出去，是白媛同一男子，那男子衣着讲究，似乎蛮有身份，他应该就是白媛姐姐口中念念不忘的夫君了吧？他们为何而争吵呢？
　　“我不管，你可以不明媒正娶我，但是要留在我身边！”白媛声音低低的，却坚决无比。
　　“阿媛，不要胡闹了，我们不可能了，分开吧！”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如果对我已没有感情，你为什么要回来看我呢？”她定定地看着他，毫无畏惧。
　　“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以后不要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带着你的孩子去找人嫁了，”她苦笑，“云郴啊，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种禽兽不如的话你也说的出！”
　　“你自己想怎样是你的事，只要不要来妨碍我的生活就可以！”他握紧手中的剑，转身欲走。
　　“等一下！”白媛喝道。男子一回首，长剑出鞘。刀光剑影中，血花飞溅。
　　他急忙收剑，快步离去。
　　明珠双手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待男子身影消失，她迅速自里屋跑出。
　　“白媛姐姐！”她合身扑上去。
　　白媛气若游丝，低喃着男子的名字，她怎么也未料到，他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她以及腹中的孩子。
　　在白媛闭上眼睛之前，明珠听到了一个名字，那名字直到百年后还记忆犹新——云郴。她发誓一定要为白媛报仇。

　　细心埋葬了白媛，独自走向海边，站于沙滩上。
　　三天前听说，小红在红云坊自杀了，老鸨逼她接客，她宁死不从。
　　自此，这世界上没有了任何一个令她挂心的人，直至白云及白王白峻的出现。
　　月明星稀，天空澄净透明，微微的海风。身后有人走近，回首，微笑，
　　“阿媛！”来人叫她，白衣飞扬。
　　自那之后，她换了名字，明珠从此消失于天地间，留下的是十年后的白王王妃白媛。
　　成为王妃那天，她来到一男子面前，微笑，
　　“云郴，我是白媛！”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充满恐惧。
　　“我是代白媛姐姐来看望你的！”
　　她向着远处的白王走去，眼神诡异。
　　长发飘散，白衣飞扬，女子回首展颜一笑，隐隐的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