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深涂

11、第 11 章

　　江繁霁从急诊室出来以后，又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检查。喻椿生也跟着一起一直在办手续、缴费。等到彻底安定下来的时候，是江繁霁安静地躺在住院的病床上面了。

　　喻椿生一言不发，只是坐在病床旁边给他安静的剥橙子吃。他的病房是被特意安排成单人间，现在没有别人在，窗外的蝉鸣声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江繁霁的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被橙子堵住了嘴，什么也没说出。

　　这种安静的氛围持续到喻椿生给他喂完了一整个橙子。

　　“早上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再吃一个橙子？”

　　江繁霁摇了摇头，示意着不用了。

　　犹豫过后，他还是开了口：“今天吓到你了，对不起。”

　　“跟我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的问题，我没能及时发现你的问题，早点带你来医院。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

　　他闻言再次摇了摇头。

　　“知道医生和我说什么了吗？他叫我做好心理准备，”喻椿生说着沉默了一会，又继续道：“你前两天还在我生日的时候和我说，会比永生花陪我陪的更久。小骗子。”

　　关于死亡的话题，永远都是沉重的，带着阴霾的。

　　可是前两天都好好的，他的身体只是有点小毛病，但是影响并不算很大。他本可以陪着喻椿生去一个又一个地方旅行，慢慢的去填满那本旅游图册，然后老年的时候就一起坐在院子里面晒太阳，慢慢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才是他对自己的未来的期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爱人等待自己死亡的到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对自己的病，对死亡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吗？”喻椿生的目光飘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和我说说吧，让我的心里好受些。”

　　这点小要求江繁霁并不会拒绝，他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才娓娓道来：“之前对于死……不过是一个在纸上写下的字词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触动，但是后来我父母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死亡其实随时可能降临到自己的身上。那段时间过后，我对死亡的想法其实是，早一点死了也挺好的，毕竟我好像已经体会过人生中的苦乐了，那时候觉得自己活够了。”

　　“后来知道自己的生病的时候，我在想，这确实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最好的安排，我只对化学感点兴趣，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到时间了。”

　　说到这，江繁霁说话的语气忽而的上扬了些，“但是我后来遇见了你，我才明白为什么人需要恋爱。其实我不是活够了，我只是孤独太久了，有些事情只是要别人一起做才有意思，比如生活，比如一起在院子里面晒太阳，再比如一起养花。我以为我不喜欢花的，之后才知道我只是没有人和我一起分享养花的喜悦罢了。”谈起喻椿生，他的表情才变得生动起来。

　　“我本来以为，我真的可以陪你很久的，可能这也是我前面十几年浑浑噩噩的惩罚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说完了一番话，说完了才发现喻椿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正在悄无声息的掉眼泪。

　　这还是江繁霁第一次见喻椿生哭。他哭的没声音，只是偶尔吸吸鼻子，要是不去看他，根本不知道喻椿生哭了。

　　他慌忙地去抽放在一旁的纸巾，放在喻椿生的眼皮上擦拭走对方的泪珠。看着喻椿生哭，他心里更难受了。

　　江繁霁没怎么安慰过人，只能低声哑气道：“怎么哭了啊？不是说让你好受些吗？”

　　喻椿生自己拿过了纸巾，把眼泪擦了，没回答他的问题，“记得我们看的第一部的电影吗？”

　　他有点疑惑，还是回答了喻椿生的问题：“不记得名字了，但是记得剧情，是一个永生的人向自己的朋友们讲述自己的一万多年的见闻。”

　　“嗯，我也向你讲述我自己的人生了。”

　　话题突然被转移了，但是江繁霁有点预感，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谈话。

　　“我生于乾隆五十七年，前几天的生日，准确来说是我两百三十一岁的生日。”喻椿生平淡地说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

　　“我和那个电影的主角一样，我是一个永生的人。我不老，不死，我是个怪物，你怕吗？”喻椿生的眼泪还在无声的落下，他说这话时眼睛定定的看着江繁霁，生怕江繁霁露出嫌恶的表情。

　　江繁霁光是看着喻椿生这么看着他流泪已经够心疼了，哪还顾得上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不哭好不好，”江繁霁学着之前喻椿生的模样轻轻地吻上对方的眼皮、脸颊，然后不带任何的情欲，只是带着安慰的意思亲上了嘴唇，“怎么说自己是怪物呢？就算是怪物，我也认了，我上哪找来这么好一个怪物，嗯？”

　　“别怕我，好不好。”喻椿生握上江繁霁替他擦拭眼泪的手，带着乞求的意思问道。

　　“不怕你，和我讲讲接下来的故事好吗？”

　　喻椿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说着。

　　“我是一个孤儿，但是我遇见了一位很好的先生。他教我诗书礼易，教我吟诗作画。我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与旁人不同，我可以回溯时间。后来先生死了，我尝试着去回溯那段时间就挽救先生，先生躲过了这死劫，可是后来不久，先生竟然被从楼上扔下来的橘子砸死了。这荒谬的事实让我感到了不安。”

　　“后来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救先生都无济于事，我让先生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最后都是会死的。我才知道，人的死亡是不管回溯多少次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听到这里，江繁霁的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他颤抖道：“那……我们……”

　　“这其实是我，第三次遇见你。”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医院，你那个时候已经化疗了，我对你一见钟情，想方设法的讨你欢心。你死后我又独自活了很多年，最后还是回到了过去，去见你。”

　　“其实先生死后我已经很久没用过回溯了，我知道他们不管怎么样都会死，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活了很久的怪物。我本来不应该回溯去找你，但是我还是想见你。于是我们有了第二次、以及第三次的相遇，虽然你并不知道。”

　　“我也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去见证你的死亡。我想，这也许就是爱吧。”

　　“你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喻椿生用平淡且朴实无华的语气讲述完了关于自己的一生。其实真要算起来，他回溯过的那些时间，他沦陷的那些过去，远远不止两百三十一年。

　　他暗淡无光的人生，在遇见江繁霁才慢慢有意思起来。

　　“怪不得，我就说单纯画画怎么赚这么多，原来有家底啊。唉，你是不是可以中很多彩票啊？”无论多沉重的话题，江繁霁总能找到一个清奇的角度逗笑喻椿生。

　　喻椿生被他逗得眉眼弯弯，“我不用回溯，买彩票的运气也能很好。”

　　这话是真的，他们在年前还一起去买了一本刮刮乐，喻椿生就刮了两张就刮出来十万，江繁霁把一本都弄完了只中了几百块。

　　气的江繁霁骂了喻椿生好几天。

　　“活了那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喻椿生坦诚的摇头，“我在先生死后，没有几位亲近的朋友，也是我自己不太愿意离他们太近，毕竟面临对方的死亡，亦或者是在十几年后我就得换个地方生活，这都不是我愿意见到的。”

　　“那我是不是个特例啊？”江繁霁带着欣喜的意思问道。

　　“你是最特别的宝宝。”喻椿生不自禁得亲吻着他的脸颊。江繁霁身上总有一种活力吸引着他，那是他在人世中，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谢谢你接纳全部的我。”

　　两人在促膝长谈以后更腻歪了，喻椿生时常在医院陪着他，只有在将近饭点的时候会回家一趟，做点江繁霁喜欢的饭菜再回来医院。

　　检查的结果没两天也出来了，确实是最坏的结果。上次手术的脑瘤没切除干净，复发了。而且医生判断为恶性肿瘤，且已经开始扩散了，没有办法再次进行手术切除。

　　这个结果让任何人都感到可惜，只有喻椿生想着，果然如此。

　　即使在术后照顾的再好，也每天按时吃药了，但有时候，宿命就是逃不过的。即使江繁霁没有得病，他也会在一年后死去。

　　他的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太快了，短短几天，即使伙食再好，江繁霁整个人还是在不断的消瘦下去。

　　医院很快就敲定了治疗方案。化疗的副作用不只是他在网络上看到的掉头发之类的。

　　他会反胃呕吐，出血的情况情况层出不迭，四肢酸软无力，整个人都虚弱了不少。

　　江繁霁的脾气相对于之前来说也越来越不好，在医院治疗了两个月，他已经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他了。

　　病痛改变了他太多太多，只有一个熟悉的喻椿生还在他的身边。

　　这时候他才恍惚的觉得，喻椿生其实，也跟他一样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