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藤蔓》李容安

11、8

　　那天，春风如水，春光如箔，干净净荡尽了一连几日围绕在医院上空的乌云，我被窗外的一只蝴蝶吸引，走下了楼，去沐浴暖阳。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高挑、清秀的女孩儿从大院门口进来，她高昂着下巴，脸色低沉，急匆匆走过撞了我，连道歉都没有就很快离开了。

　　我回到诊室，不久就来了一个病人，却正巧发现又是她，于是我只好拿起她的病历本看。

　　很巧，她的名字也叫程漾。

　　而当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心底那些微的一丝波澜，我也意外自己竟没有其他的感受。

　　后来我回想起来，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最坏的打算，我对自己的暗示逼迫着自己死生不论。

　　“简医生是吧？”

　　眼前坐着的女孩儿跟我印象里的程漾那么不一样，她纤细，但不脆弱，白皙，但并不是毫无血色，因此，我没有把她代入另外一个她，或者说，我不敢。

　　简单聊过之后，我大抵了解了这位程小姐的病症，而送走她后，我再次翻看她的病历：程漾，女，二十五岁……二十五！

　　六年前，二十五，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极快的电光，我想要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抓住了什么。

　　我打电话给母亲，我通常一周才才打给她一次，可最近因为比较忙，我已经半个月没跟她通过电话了。

　　“喂”

　　电话接通了。

　　“妈，六年前我求你做的那个手术，成功了吗？”我问她，手机不自觉地捏得紧了。

　　可能是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她这么突然的问题，她静默了一会，没有回答。

　　当年，我为了让母亲出马，发誓一定会给她交上满意的答卷，但我并不是天才，想要拿到KLIT的入院帖，我必须要全身心投入学习，因此，在一切结束前我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相关的通道，只对自己暗示一定会成功。

　　后来我终于得偿所愿，但却还是不敢问出口，我怕听到的消息和我所期待的不一样，我怕我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成功了大半，手术有惊无险，但术后的情况难以预料，我只答应你那场手术，后续情况我并没有关注。”良久，她开口。

　　我能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我有些急切地翻看那本病历，直到最后一页，我看到上面赫然写着：前脑肿瘤患者。

　　有如礼花在脑海中轰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反反复复的话在重复：我抓住了，我抓住了……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脸上的那两行泪已经干涸，只剩下方才心悸如钟的证明。

　　我夺门而出，奔到楼下，奔到医院门口，可是外面阳光灿烂，但却空无一物……

　　“喂，老袁，下次有叫程漾的病人来，记得及时通知我，我亲自接诊。”我颤抖着，打电话给科室的另一个医生。

　　“简医生。”

　　当我再次见到程漾的时候，她还是像上一次那样，端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眉头微微拧着，有些生，有些冷，跟从前确实不一样。

　　“嗯，你说。”我看着她。

　　有很多情绪涌上来，但我只能说出这句工作时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

　　“我去过好几家医院，他们说我可能只是有些神经衰弱，每次只开一些药，但这些药只能管很短的一阵子……我之前就总做一个梦，梦里有一群穿着校服的怪物，他们拿着刀，一直追我……可最近，我即便是在白天也会看到那些景象，它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了。”话说完，她好像又看到了什么东西，手扶着脑袋，痛苦地皱眉。

　　我攥紧了手里的笔，克制住自己想要牵起她手的冲动。

　　“好，我知道了，你的情况听起来……有些复杂，我的建议是你这边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程漾闭着眼，右手捂着脑袋，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过了一忽儿，她好像好了一些，只是睁开眼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聚不上焦。

　　不知怎么地，在她重新凝神看到我后，忽地笑意涌现，那笑很是澄澈，她对我说：“姐姐，好久不见。”

　　我怔然，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忽然又和曾经的程漾模样高度重合，仍旧那么脆弱，眉眼间好像流淌着许多悲伤。

　　我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如梦惊醒地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难过，这两种情绪里，一种是自私，一种是悲悯。

　　“嗯，我来了，来得有些迟，但这一次，我来治好你。”

　　我把手里的笔放下，然后牵过她的手，郑重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