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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走出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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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因为受到无情的伤害就停止爱一个人吗?
和蓝鸢分开的这些年,沈弦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每次也都给出相同的答案:不会。
单方面爱着某个人,对沈弦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呼吸是人体出于求生的本能,沈弦也早已把爱蓝鸢这件事视作本能。
所以,在答应李芳卿回国义演募资的时候,一半出于仁义,一半出于私心。
她不信蓝鸢看到自己会毫无波澜,不信蓝鸢这些年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她赌一次——赌蓝鸢会动摇,赌蓝鸢这次会选择自己。
那杯冲给亨特的咖啡被蓝鸢误喝是出于偶然,今晚在金陵饭店的义演弹《纸鸢》则是出于故意。
蓝鸢确实被吸引了,甚至还来了后台。
隔着一扇门,不用回头,沈弦都能感受到属于蓝鸢的窥视。
忍了好久,她推开门见面,幸而灯光昏暗,不用被发现红了眼眶。
思念成疾,沈弦看着蓝鸢成熟娴静的模样,生出了嫉妒和憎恶这种心理病。
凭什么蓝鸢风光满面,凭什么蓝鸢眼里毫无愧疚?凭什么到头来苦的只有自己?
忍下思念,沈弦不受控制说了难听的话,把人无情赶走。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蓝鸢被自己驳了面子后,还愿意送来一碗馄饨!
但盯着皮薄肉多的馄饨,她胃里频频作呕。
父亲爆裂的血肉和脑浆以及七年前刚和蓝鸢在一起时去小摊吃馄饨的场景不停在脑中交杂,沈弦头也跟着疼。
平复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她立马端着碗出门寻人。
站在饭店门口的蓝鸢以及她丈夫,远看真像对璧人,再想到蓝鸢还为这人生了个孩子,沈弦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多么不合时宜。
但已经走到了这里,便没有再折返回去的心思,她想任性一次。
亲手在蓝鸢面前倒掉那碗馄饨,溅她一身汤汁,再把人骂一顿。
沈弦把这当作对蓝鸳这些年负心的惩罚。
她能想到最残忍的事情,也就只是让蓝鸢在一众人前丢次面子罢了,再无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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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再次光明正大地遇见,沈弦答应了蓝鸢请喝咖啡的提议。
但看着蓝鸢牵着个孩子,她还是没忍住嫉妒怨怼的心,说了伤人的话。
但貌似从蓝鸢的神态里,看不出被责骂的难过,那双眼充满了愧疚和抱歉。
她讨厌蓝鸢这副楚楚可怜又故作坚强隐忍的模样,因为这会让她心软。
明明不该被轻易原谅,但看着那人落泪,心里的怨恨却一丝不剩。
加了奶的咖啡滑入口腔,那股酸苦混着醇香的味道,沈弦觉着自己就是这杯热饮。
七年了,没有欢乐,没有愉悦,带着对父亲逝世的伤感和对蓝鸢抛弃的心痛,苟延残喘到今日。
且随着年岁渐增,她竟然学会了适应痛苦,享受痛苦。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但现在只能这样。
以前她可以蜷缩在父母的臂湾里,躲避在蓝鸢的怀抱里,藏身在叔叔的背后,总有人宠着她,纵着她,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撑起天地。
现在她要照顾好丧偶的母亲,操心年迈的叔叔,还要学会适应以朋友的身份和蓝鸢偶尔说说话,学会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喝着咖啡,和蓝鸢看似随意实则拘谨地聊着天,莫名话题转到了赵文成身上。
沈弦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聊下去,可以祝福蓝鸢,可以说些好听的话,但她高估了自己。
扔下咖啡钱,落荒而逃,幸而徐子玉来接自己,替自己兜住崩溃的情绪,才不至于让自己沦落成彻头彻尾的失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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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扬州的这趟火车上,如果说没有一眼认出蓝鸢,沈弦承认是在撒谎。
那束注视的目光太过直接热烈,饶是隔着十米远,隔着仿佛万水千山的座位距离,她也能一眼认出戴着帽子、拿报纸遮挡自己的蓝鸢。
不过既然这人不想被发现,沈弦也便没有打扰,而且在私心里,她也想彼此换个身份。
这次蓝鸢当看风景的人,自己当风景。
前几年,回金陵的时候,她在岸上看着蓝鸢携着家眷乘船出游,好生艳羡。
在扬州饭店演出的时候,沈弦也猜到蓝鸢一定会来,所以余光里一直扫着观众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果然在后排的角落里,她看到了穿着黑色大衣、戴着贝雷帽的蓝鸢。
但这次,她不再弹《纸鸢》了,这场兰因絮果的爱情也该到此为止。
哪怕蓝鸢是独身一人前来,她也不再属于自己,沈弦清醒告诫自己。
但晕在后台,被蓝鸢抱回了家,她还贴心弯腰给自己换拖鞋,看着她卑微讨好自己,在苏婉面前维护自己,沈弦的心又动摇了一下。
特别是蓝鸢说出口那句“以往不谏,来者可追”,折返回车站陪自己去上海之后,沈弦突然看到了希望。
她觉得蓝鸢也动摇了,蓝鸢放下了身上的枷锁选择自己。
所以刚到上海之后,她带着蓝鸢吃饭、逛街,无数次暴露自己的细腻温柔以及恋恋不忘的那颗心。
她希望以此打动蓝鸢,希望蓝鸢离婚,希望蓝鸢留在自己身边。
但蓝鸢好像并不敢靠近自己,走在路上刻意保持距离,看见舞厅不敢抬头,到了酒店都不敢住在同个楼层。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我来追你了,沈沈”的人,无数次回避着自己。
所以晚上,沈弦不得安眠,因为知道和蓝鸢就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她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想着那人的模样。
恍惚中,她看到了蓝鸢近在咫尺的面庞,以为是梦,所以义无反顾亲了过去,就像之前无数次梦中那样。
但这回不同,蓝鸢居然回应了自己,勾着自己的脖颈,出于本能,沈弦把人压在身下。
...... ......
当潮水覆盖指尖的缝隙,沈弦发出长叹,以为在梦里得到了满足,于是开心睡去。
清晨,当她醒来,发觉身体微/湿,也以为只是一场自.给自.足。
洗漱之后,换了身衣服,她想邀请蓝鸢去吃早饭,却被收拾房间的清洁工告知: “这位小姐已经退房离开了。”
失望交织在眼尾和心底,当沈弦抚摸脸庞,才发现自己眼泪不受控制,打湿了五官。
当一次次燃起的失望被一次次浇灭,这是比诛心还残忍的惩罚。
甚至,这一刻,她觉得蓝鸢就是在戏耍自己,把自己玩弄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再见也不说,招呼也不打,就这样一言不发离开,她到底还有没有心,哪怕不是喜欢的心,连觉得亏欠的心都没有了吗?
沈弦甚至想追到车站质问蓝鸢,想把她从头到尾数落一遍,但坐上黄包车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毫无立场。
她只是一个在外面被蓝鸢冠以钢琴老师的外人,她们之间那段往事蓝鸢一辈子都不会当众承认。
“师傅,掉头回去吧。”
沈弦放弃了追过去的想法,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蓝鸢。
这次,她终于意识到蓝鸢不值得自己费尽周章,不值得自己用一生去思念、去爱慕。
你会因为受到无情的伤害而停止爱一个人吗?沈弦的答案依然是:不会。
但这份爱不再属于蓝鸢。
可能会属于千百个在大街上眉目传情的过客,也不会属于蓝鸢。
因为怯懦软弱的人不该得到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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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从上海再到云南,再从云南一路北上回到金陵。
看过了战争之下流离失所的人群,以及无数经历了生离死别仍乐观坚强的陌生人后,沈弦突然觉得自己的伤痛跟他们而比,不足挂齿。
那份心里的矫情也被释怀,她也学着宽恕父亲犯下的罪恶以及放下无法挽救父亲的自责。
还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这是在战争和一路颠沛流离中她学到的唯一真理。
世界各处都在打仗,英国也不例外,她想到回去陪着孤苦的妈妈。
但在回去之前,她还是去见了蓝鸢,但这次只当成一次悄无声息的告别。
到了蓝鸢如今的住所,她按下门铃,被佣人招呼着来到客厅。
见了蓝鸢,这人着一身白色旗袍,带着耳环,画着精致的妆,盘起长发,端坐在沙发上真有了少奶奶的感觉。
想当初,沈弦还记得,她送了蓝鸢一袭白色缎面配红色菱形纹的旗袍,那时蓝鸢穿着还有几分灵动活泼,像个孩子。
“沈老师,我这些年也会煮咖啡了,我去给你煮一杯尝尝吧。”
看着那人熟练在厨房煮咖啡,沈弦莫名有些眼酸,原来她的鸢鸢早就长成了大人模样,独当一面,成熟稳重。
这样也好,沈弦心里如是感慨着,最起码以后见不到,也不用操心她过得好不好,这种人,在哪都会随遇而安,一帆风顺。
接下来,沈弦还见到了蓝鸢的孩子——放学回来的赵景。
这个孩子还挺可爱,居然上来就叫自己姐姐。
“漂亮姐姐,你是我妈妈的朋友吗?”赵景的声音天真无邪。
“你要叫她阿姨,这是妈妈的好友。”蓝鸢纠正。
沈弦听到这句“好友”低垂了眼眸,笑意僵住,转而又释怀了,“是啊,你该叫我阿姨。”
赵文成忙于工作,去外地出差,没有回来,沈弦松了口气,虽然她放下了蓝鸢,但看着一家三口和美的样子,还是会觉得碍眼。
吃完晚饭,赵景想让沈弦再陪着玩一会儿,沈弦也没拒绝,甚至还哄了这孩子睡觉。
“你们家还有客房吗,我想借宿一晚。”沈弦温柔问蓝鸢。
蓝鸢立马去收拾了房间。
夜深人静,沈弦敲了敲蓝鸢的房门,故意猩红着眼尾,邀人夜聊。
她知道,蓝鸢肯定吃这一招,自己一落泪蓝鸢就会略微动摇。
躺在同一张床,她瞧见蓝鸢手上还戴着自己当初送的银手镯,颇有感触。
蓝鸢对自己的恋恋不忘昭然若揭,但怯懦软弱也是一眼望穿。
“鸢鸢,你永远不会选择我。”
“鸢鸢、鸢鸢、鸢鸢......”
最后一次,沈弦放任自己爆发情绪,趴在蓝鸢的肩头,终于说出了自己藏于心头的怨恨。
半晌,又归于平静,在沉默中重生。
“鸢鸢,我要彻底开始新生活了!”
“你也一定要幸福,要永远活在被爱包围的世界!”
说完这番话,沈弦便让蓝鸢离开,清早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里。
就像当初在上海不告而别的蓝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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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英国,沈弦继续和妈妈住在一起,但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些。
后来,徐子玉和杜温淑也回了英国,她们又成了邻居,互相扶持。
她再也没打听过蓝鸢的消息,也不准丽莎、亨特或者旁人跟蓝鸢透露一点。
后来,沈弦也一直单身,她没考虑过必须要再找一个对象,但也没有惧怕再次遇到爱情,只是一直没遇到心动的。
不过,她也活得简单快乐,身边有三两个好友,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满意的工作,广泛的兴趣爱好。
战争结束后,她也开始四处周游,去各种地方看广阔的世界,用脚步以及相机丈量着世界的宽度。
在一次去布达佩斯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喜欢水墨画的法国女生,两个人还成了好朋友。
也是这次相遇,她偶然想起蓝鸢好像也擅长山水画,但这也只是微末的旧影,一闪而过,如果飞鸟掠过天空,几乎无痕。
直到1970年,她看到报纸,才听说那边发生了一些不好事情,阶级斗争很猛烈,但转念又想到蓝鸢随遇而安的性格,没有过多担忧。
而且,随着年岁渐长,沈弦愈发觉得当初那段感情不值一提,甚至没眼看那时候爱的死去活来的自己。
人的一生很短暂,不该被感情绊住了脚步,不该相信恋恋不忘、必有回响这种骗人的话。
所以,沈弦也一直提醒干女儿杜温淑不要太看重爱情这种多巴胺主导的东西。
1975年,沈弦从芬兰旅游回来后,就一病不起。
其实她的肝病一直反反复复,脊椎也有毛病,所以也很难长寿。
而且因为年龄太大,医生用药也有顾虑。
沈弦索性放弃治疗,以一种轻松的心态迎接死亡。
也许是死而无憾,走的也很体面。
在伦敦的一个和煦的午后,沈弦被杜温淑扶着外出散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靠在温淑肩膀上,笑着离开了人世。
享年67岁,但那张离世的脸庞看着至多只有四十岁,皱纹都只有一两根,她真正活出了自己的岁月静好。
她也没有要求沉睡在墓地之下,选择了海葬,遗骨归自然,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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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温淑整理遗物,根据沈弦曾经的日记,才知道了她和蓝鸢的往事以及那张被刻成了唱片的《纸鸢》。
她顺着日记指引,多番托人,终于打听到了在中国的蓝鸢的近况,但也没有贸然打扰。
她也只是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被干妈如此喜欢,但看着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实在想象不出蓝鸢的年轻模样。
当初沈弦放下的太过彻底,连张蓝鸢的照片都没留,蓝鸢送的白玉手镯也原封归还,留下唱片《纸鸢》,也只是出于音乐家对作品的欣赏。
再后来,杜温淑也进入了暮年,知闻蓝鸢葬在了英国,想来这人应该还是对干妈恋恋不忘,但又想到这人曾无情伤害干妈,心情复杂。
不过她还是去看了蓝鸢,佝偻着腰走到了蓝鸢的墓前,放下了一束铃兰花,用录音机录下了那首《纸鸢》给蓝鸢听。
她根据日记猜测,蓝鸢最喜欢的应该就是铃兰吧。
也是在这里,她终于在墓碑上见到了蓝鸢年轻的样子,是那般的清冷飘逸、不染纤尘。
“希望下辈子的你勇敢坚定!”
留下这句话,杜温淑离开了墓园。
彻底完结啦,我给自己撒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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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走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