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朝间

2、治愈良药

　　池渊说，他很想林羁。

　　这是林羁与池渊久别重逢的第三天。

　　林羁如以往一般在凌晨中惊醒，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睁开眼睛后，他第一眼见到的不再是空荡荡的身边或者白花花的墙顶，而是他梦寐以求的脸庞。

　　他的心落下来，往池渊那挪了挪身子，然后把头贴在池渊胸口，想着感受多一点他的温度和呼吸，但不小心把池渊弄醒了。

　　池渊没有怪林羁，反而将手放在林羁腰间，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他实在困，但还是低声细语，声音又沉又哑：“怎么了？失眠？”

　　林羁点点头：“嗯。”

　　池渊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眼睛，说：“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助眠，怎么样？”

　　林羁摇摇头：“只要你。”

　　“别怕，”池渊柔声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一阵沉寂后，池渊听到林羁说：“我想知道。”

　　池渊十分了解林羁惜字如金的性格，他和林羁相识的十年以来，他听林羁讲过最长的一句话应该是久别重逢的那个雪天，他抱住林羁，林羁热泪盈眶，哽咽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求你了，别再离开我了……”

　　六年，太长了，也太苦了。

　　无法相见的日子，无法拥抱的日子，简直就像炼狱一样。

　　仅仅“我想知道”三个字，池渊就知道林羁心中所想——这六年，你去哪了？干什么了？

　　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问呢？池渊不问林羁，他也知道，林羁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安全感。

　　林羁活了多久，就身处了多久的不安与恐慌，每一天就像被无数幽绿眼睛审视，只要没有走好一步，他就会被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魔鬼折磨。他不敢第一时间问池渊，是因为他怕这只是幻觉或者美梦，他不珍惜就会像泡泡一样破灭，直到池渊跟他说：“我很想你”，他才摆脱不安与恐慌。

　　池渊想了想说：“从头开始给你讲吧。”

　　这个夜晚漫长又寒冷。

　　池渊说，“厂长”给他注射了“药”。

　　池渊说，“厂长”死在了他的手上。

　　池渊说，他在戒毒所呆了一年，在墙壁上写满了林羁的名字。

　　池渊说，他替林羁坐了五年的牢。

　　……

　　这般痛苦与煎熬，池渊却说的极其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述一件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羁这才知道，他们遗失的六年，池渊一直在帮他清除梦魇与痛苦，并以一个好的姿态重新回到他的世界。

　　池渊看了看怀里的林羁，然后看向窗外，其实他隐瞒了一些事实没有跟林羁说，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林羁在那三年并不是身处医院，也不是植物人，他其实被池渊送到了精神病院，因为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而在这混沌之中，林羁遗忘了他那些年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只记住了池渊。

　　池渊在那六年，不能与林羁相见的六年，他有时会懊悔——为什么自己要把林羁独自一人丢在精神病院？

　　等到了后来，他最担心的是：要是林羁的那些创伤无法被治愈该怎么办？

　　五岁那年，林羁不小心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厂长”与数不胜数的男男女女赤／裸交叠，淫／乱不堪，呻／吟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那个场景林羁刻骨铭心。

　　十岁那年，林羁于某天醒来，就看见自己的母亲上吊自杀，而在前一个晚上，母亲还抱着他入睡。

　　十二岁那年，“厂长”娶了一个新老婆，也在新婚那天，当着林羁的面，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十五岁那年，林羁仅仅是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厂长”关在了笼子里，用水淹了上百次，每次都将近窒息而死；紧接着电击十次，晕一次用水泼醒再电；最后被五花大绑，浑身赤／裸的鞭打。那一次惩罚，林羁体验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

　　林羁只和池渊说了一部分，肯定还有无数或大或小的噩梦没有说出口，可就是这么冰山一角，池渊就已经倍受震撼，头皮发麻，他不敢想象，林羁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毕竟这是一个活着就是煎熬的家庭啊！

　　好在现在林羁不会再经历这样的事情了。

　　时间是治愈伤疤的最佳良药。

　　池渊抱着林羁，与他一同坠入梦乡。

　　林羁没有告诉池渊，他做了一个阔别已久的美梦，那是他人生中，最想珍藏的回忆——他们的初遇。

　　林羁放学回家，恰好碰见他的父亲在惩罚背叛了他的手下，场面太过血腥暴力，林羁只是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就逃跑了。
　　他感觉自己身体上相应的部位也在隐隐作痛。
　　他不停地跑，拼命地跑，生怕下一个被惩罚的人就是自己，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扶着墙壁，喘着粗气，最后他瘫坐在地上，靠在墙上，眼泪流下。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而哭，只知道，自己看着眼前的江流，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一跃而下，随着流水，漫无目的地漂流，哪怕死去。
　　人人都说家是天堂般的地方，但是对于林羁来说，那个地方是地狱，生活在那里，每日皆如业火焚身，生不如死。
　　就在林羁陷入不知生死的沼泽里时，他忽的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愈发靠近，林羁抬头，正欲起身，就看见有个人以一种极其潇洒的姿势翻过栏杆，从林羁的头上飞跃而下，两人对视，面露惊讶，他手上的玫瑰引人注目，是林羁眼前唯一的鲜艳。
　　几片花瓣，飘飘悠悠，纷纷落到林羁眼前，那人没有多看林羁一眼，匆匆跑掉，只给林羁留下了一个略显慌乱的背影。
　　他花束里的玫瑰落下一朵，林羁捡了起来，他的心里莫名地舒畅，就如今天的天空，云朵没有再遮住太阳。

　　人生，突然有了意义。

　　此后，林羁每日醒来，他都能看见一支新的玫瑰在阳光下艳丽得令人陶醉。

　　池渊说，这是在纪念我们，重获新生。

　　林羁笑了。

　　拥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忘记如何幸福的生活，本以为到了人生绝境，再无生还可能，怎料上天赠予他一道阳光。

　　或许那也不是阳光，只是那个人所带来的温暖与温柔正好照亮了他黑夜永驻的世界。

　　所以，他愿称之为，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