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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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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的倾覆终是不可避免的来临了。
百乐门的白玫瑰还在卖力地唱,略尖的音调隐约盘旋在十里洋场上空,如夜幕下兀鹰折了翅膀。街边店铺的招牌光鲜林立,然而侧旁约好似的挑起告示,白底黑字写满了“清仓贱卖”、“仅收银圆”等字样,仿佛进了阴阳幡招展的坟场。行人紧裹长衣匆忙散了,街头剩一撮黑衣拱卫如临大敌,杜月笙看了就莫名觉得可笑。冷不丁一阵风卷来,鼻头一皱,打出连串喷嚏,竟止不住。
“老爷子禁不得风寒,早些回去歇息吧。经国还有公务办,就此别过。”百乐门内外两重世界,对这个背头中山装呆板到极点的年轻人似乎毫无影响,只是脊背在寒风中绷得笔直,越发削薄,难以为继。这是他今晚上最长的一句话。
“维屏的事,大公子当真不赏脸面?”杜月笙哑着嗓,上下打量对面的蒋太子爷,一身黑,目光更森黑不见底,阴沉冷漠,油盐不进——刻毒。不刻毒如何搅得大上海鸡飞狗跳?不刻毒如何敢拿恒社掌门人的儿子试刀?这一晚的软功奉承也是白费。杜月笙一辈子相人狠准,不想也会栽在后辈手里,皱纹都因为隐忍愤怒透出了青灰色。
“走。”手下人哈腰扶着上车。临回头,又扔下一句话:“大公子离开上海那日,老朽定去送行!”
蒋经国矗立不动,只抿紧的嘴唇变了暗紫。南京随来的专员吁了口气,吩咐汽车开上来。一路上难堪的沉默在车窗里冻出了冰花,专员忍不住嗫嚅着开口。“大公子,杜维屏要是真抓了,着实不好办……”
“一只老虎,没什么不好办。”蒋经国一丝不苟端坐着,只脖口露出一痕衬领,深暗里白得刺目。专员无力叹息,“也罢,杜家究竟我们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孔二公子那边只怕——”
汽车弯角拐的急了,猛地一晃。专员重心不稳栽向前,瞥了眼蒋经国,岿然笔直,平视前方,那冷肃要将旁人和自己一同冻僵似的,听见他说:“和党国相比,他孔令侃算什么?”
杜公馆的灯光彻夜未息。杜月笙陷在躺椅中磕磕烟袋,毫不理睬地下踱来踱去的杜维屏。“不用急,你没被抓,他太子殿下就该滚回南京去了。”
“他的确有手段,拿的都是铁证。总统这回动真格么——孔二那边再顶不住,我们就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笑话!”杜月笙霍然睁眼,“他们蒋家、孔家,还有我们杜家,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整垮了我们,他蒋某人活不过秋后——”说到这个,降霜后浓重的寒意,又使得他颓丧地倒入椅中。“大厦将倾,凭他蒋经国一人想独力回天……哼。维屏?”
“怎么了父亲?”杜维屏不明所以。
“准备一下,咱们去香港。这大上海……也住不得了。”
三日后,码头。报童叫卖声穿透一片嘈杂格外响亮:“卖报卖报!蒋太子斗不过上海滩小霸王,扬子公司解封啦!卖报卖报!蒋太子斗不过上海滩小霸王,扬子公司解封啦!……”
杜月笙要了一份报纸,上船仔细看。手下人报说蒋经国送了封信来。杜维屏接过信瞧了大笑,递给父亲说:“蒋太子答应‘释放’我了。他既不敢动孔二,抓我们只会被人耻笑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这就叫自打耳光。”
杜月笙面无表情起身,戴了水晶眼镜,看信中最末一段写道:“.…..笙伯当年慷慨捐资抗日,救民国于危难,经国感佩至深。今形势所迫,累及维屏世兄,非经国本意,亦欲救国于危难耳。独木难支大厦,寸力难挽狂澜,是经国才疏志穷也。唯心可鉴,幸勿见怪为盼。”
港口风大,杜月笙收了信,仔细叠好放回袋里,扶着手杖遥望那片依然熙攘繁华纸醉金迷的土地,像看到了那个倔强到肃杀的年轻人,也看到了他与那片土地今后无可挽回的命运。然后摇头,对杜维屏说:“走吧。”
(本文情节依据电影《建国大业》,略有虚构)
相关史料:1948年,□□为了挽救严重的财政危机,派蒋经国到上海实行市值改革,发行金圆券,要求民间将所持法市外币及金银一律兑换成金圆券。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没有完全照办,被蒋经国以投机倒把罪逮捕,后被判了六个月的徒刑。经过此事,杜月笙明白自己在上海大势已去。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连获大胜,上海解放指日可待。5月1日,杜月笙携家仓惶逃往香港。1951年8月16日在香港病逝,终年6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