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互不信任之人（补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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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春日和地下人迹罕至的角落，近乎两米高的眼球正在朝某个方向蠕动前行。红色触手在它身后拖行，像大片流动的血液。
但它还没挪出两米就又停下了。它睁开羽翼般的眼睑，放任反复收缩放大的瞳仁喷出紫色的咒力血液。此时它的虹膜和眼白几近透明，其中漂浮在瞳仁附近的五条悟的身影清晰可见。
五条悟虽然阖着眼，肢体也呈放松状态，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样子，但是在他身体表面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流动。正因如此，咒灵内部的咒力没法碰到他。
他是一个无法被收入眼底的异物，又离咒灵的致命之处太近，这才导致咒灵挪不了多远就会“喷血”。
咒灵感觉很疼。它疼得怀疑自己快要死掉，如果它有嘴的话，一定会像这里存在过的人类那样惨叫连连。但它仍然不想把这个人类放出来。
——因为对它而言，这个人类是威胁，同时也是人质。
庞大的咒力量、无法抵御的攻击、没把他放在眼里的眼神——过去了漫长的时间，无数人类在它眼前走进走出，他竟然会在这个人类身上看见似曾相识的东西，被迫回忆起了自己被青色眼睛的女人一分为二时的感觉。一种发自本能的感觉。
那时，它结下的束缚，被斩断了；它用来展开领域的力量中枢，被夺走了。于是，它领悟了一个概念，“天敌”。
一旦碰面就会展开你死我活的厮杀的存在，是天敌。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战胜的人类，是天敌。
虽然现在的它是残缺的，但是好在这个幼小的天敌并非无懈可击。它诞生于这座酒店，整栋大楼遍布它的咒力，是它的第二个躯体，大楼的结构可以被他任意改变。所以最终是它胜利了。
解决掉天敌，接下来它要做的是找回自己的力量，重新变得完整。而它的力量，就在那个能与它的力量共振、被它设计引开的人类那里。虽然有人类在楼上捣乱，有些干扰它的判断，那个人类已经顺利抵达它的诞生地附近了。
遗憾的是它无法离开地底，所以只能回到它常待的位置以逸待劳。只要这个人类在，它一定能得偿所愿。
快了，快了。只要取回力量，这次一定能在阳光中活下来。眼球咒灵兴奋地想。
※
在相隔数层的走廊上，朝露透也正被疼痛所困扰着。
她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决心像讨厌朝露家一样讨厌加茂家！
不光是因为她还在为一份让爸爸遇到危险的委托工作生气，更因为她眼下的遭遇。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教，才会让人不由分说地拆掉的纱布并且毫无愧疚担忧之情啊！有没有人性啊！
就在几秒钟前，朝露透听到有人说“我们相信你，你过来吧”，便放松了警惕。结果她刚走过去，头上本就松散的纱布瞬间全部被扯走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伤势未愈的大脑就再次发作起爆炸般的刺痛。
而且仅过去短短几秒，她感觉到鼻子流出了血。可能再过几秒，眼睛也要流血了。
唯一的好事大概是她没有栽到地上去，因为有人扶住了她。
她身边的两个人在说话，但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还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掐了好几下，眼皮也被掀开了。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头痛让她没法反抗。
好在加茂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在朝露透越来越担心眼睛会流血的时候，他们又把纱布缠回她脑袋上。
虽然疼痛感没有完全消失，仅仅是减轻，但是血慢慢地止住了，聊胜于无。
这简直是受制于人嘛——慢慢从痛苦中抽离出来的朝露透，心里这样想。
※
父亲大人应该没有完全相信面前这个小孩就是朝露透。加茂茂斗想。
这份怀疑来自他对加茂吉人个人作风的了解——一旦遇到短时间没有解决的棘手问题，加茂吉人总是只信任他自己的判断，想修正他的判断简直难如登天。比如他之前获救时，也像这孩子一样差点被「赤血操术」打伤。
更何况他们已经被那个叛徒的术式困在七楼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加茂吉人一直心情暴躁，当然不会有耐心应付其他人。
但加茂吉人突然抽走对方头上的纱布分辨长相这一行为依然出乎他意料。他觉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哪怕朝露家只是个连总监部高层都进不去的小家族，但谁知道会不会再冒出来一个特级呢？这样对待人家的家主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加茂茂斗稳稳扶住朝露透的肩膀，低声说：“父亲大人，这样——”
但加茂吉人看他一眼，很是不满的样子。他立即噤声。
加茂吉人打量一下小孩糊满干涸血污的脸庞，又掀开眼皮瞧了瞧血淋淋的眼球，这才相信之前这孩子试探摸索着前进的状态并非假装。
他又仔细看了几眼刀，将红色的藤蔓状的咒力压制痕迹与记忆中的对比，认定这把刀的确是「业火」。
从外表上看，这孩子应该是朝露透没错。不过这一判断没能抵消加茂吉人心中的疑虑。
他还没有和自己儿子说过，他在这栋楼里遇见过另一个同样头上缠着绷带、同样个子不高的人。
刚一打照面，那家伙就出手杀死了他身边最后两名护卫，还胆敢对他还手。加茂吉人认为那家伙是诅咒师，并且是加茂家叛逃者的从犯。
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他倒不会太在意，但他在察看护卫死状时发现，他们与加茂茂斗的前专职司机的死状完全一致。
他可还没有到老得记不清事的年龄，更何况真正有才能的咒术师很难让人遗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立即就认出杀人的术式是「尘劫」。
上个月他当面问过朝露骏雄，然而对方一口咬定朝露家现在没有继承「尘劫」的术师，最近一位觉醒的术师就是“那个人”。而“那个人”的死亡和术式的消亡，是他亲自参与确认的，绝不可能出现差错。
所以，只能是朝露家在撒谎。所以，他不可能信任“朝露家主”。哪怕这小孩是被架空的存在，也不可信。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加茂吉人皱着眉头望向朝露透刚才行走的地方。
这层楼被术式「月下迷宫」所覆盖，有一半的区域塌下去了，另一半的可活动区域则在近似月光的咒力光线的干扰下没有离开的通道。无论怎么走，都会被充气橡胶般的屏障阻拦；无论怎么调整攻击方法，光线都会及时修补屏障出现的缺口。
朝露透如果仅仅是被拉进术式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也没什么可疑的。但偏偏她刚才走的地方是坍塌的区域，无论走还是跑，她都如履平地，一点没受脚下地形的影响。
实在太奇怪了。
思索片刻，加茂吉人将纱布扔给加茂茂斗，交代任务：“给她处理一下。我们来问问她。”
被安排讯问的任务，加茂茂斗反而松了口气。
他也伤得不轻，一旦遇到战斗只会碍事。更何况他很乐意进行加茂吉人安排给他的“战斗”。
他没有生得术式，并不擅长与诅咒、诅咒师血战，倒是对人心的交锋颇有心得。这也是他膝下没有有用的孩子却依然稳坐继承人之位的原因。
加茂茂斗将手上的纱布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隐约看到许多咒力痕迹，但血液的浸透已经让那些痕迹没法辨认。他以为是从伤口溢出的咒力，没放在心上，三下五除二就将它们缠回朝露透头上。
他并不清楚朝露透的伤情，就只给朝露透留了一张嘴说话和呼吸，面部其他位置全都被薄薄一层纱布覆盖住了。
现在，就等朝露透调整状态了。
※
“朝露家主，你还好吗？”
朝露透刚靠自己站稳，就听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她满脑子都是问号：害她变成这样的不就是他们吗？现在来装好人？晚了！
她吸了一口气：“我说——”
接下来提问的依旧是在场的另一个人：“刚才的事请朝露家主别介意。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身份，毕竟咒具是可以偷走的。”
“……请放心，我的武器一直保管得很好。”
“你应该遇到了很辛苦的战斗吧？头上的伤看起来太严重了。”
“啊，之前遇到了一只假想怨灵……”朝露透依旧不打算吐露完整实情，“击退咒灵的时候受了伤。”
“是吗，朝露家主也遇到那个了？难怪会伤成这样——”
谁知加茂吉人在这时打断了对话：“茂斗，不要浪费时间。”
朝露透震惊地倒吸一口气——五条悟说中了！加茂茂斗真的在这里！等等，不能这么快相信！万一这次也有诈……
“好的，父亲大人。”疑似加茂茂斗的男人继续说，“朝露家主，你怎么后退了？”
朝露透这才停下脚步，讪讪一笑。她总不能说因为不确定加茂家主会不会骗人，或者会不会被人骗吧？感觉这样说了她会彻底失去纱布。
“朝露透，你是怎么认出老夫的？你现在是看不见的吧。而且老夫了解河合时翔，不该说的事他绝不可能对任何人说。”这一次问她的是加茂吉人。
这的确是个关键问题。朝露透暂时抛开有关另一人身份的迷思，收起不合时宜的表情。
“因为我见过「赤血操术」战斗的情景，血液会散发一种独特的感觉，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你的意思是，仅仅依靠术式，就立即锁定老夫的身份了？”
“当然不是这样。之前我在二楼遇到过一个叫加茂英的咒术师，是他告诉我由您带队来讨伐诅咒师。我想只是讨伐诅咒师的话，应该不至于出动全部的精英，所以我才会猜测是您在使用术式。”
加茂吉人“哼”了一声，似乎是满意了。
“朝露家主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呢。”他意味深长地说。
可不等朝露透松口气，加茂茂斗又接着问：“英君吗？他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人被她和五条悟先后打过的事一定不能说，朝露透想。
“加茂先生……我是说，加茂英先生。他也受了伤，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后他就晕过去了。”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有些好奇，朝露家主是怎么从二楼跑到七楼来的呢？”加茂茂斗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笑意，“如果是我的话，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根本不敢走动。”
心脏因为一瞬间的惊慌而沉重地跳了几下，朝露透轻轻抿住嘴唇。她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如果要解释她为什么会相信幻觉，难免会涉及到她不想和外人提起的过去。但如果不作说明，她之前的行动轨迹确实可疑，换位思考的话，她也会把这种人视作敌人的。
怎么办呢……心念电转之际，朝露透越来越烦躁，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
她刚开口，就突然说不下去了。
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感到一大片咒力从她面前掠过。随后，她脸上的纱布突然掉下一小块，落到她的膝盖上，在这轻微的撞击中变得粉碎。
这是——朝露透呼吸一窒。
她知道这是术式的攻击。她同样熟悉这种术式。
“三人，发现——”走廊上出现了第四个人的声音。她觉得有些耳熟。
“你又来了吗？”加茂吉人沉声说，“茂斗，你们先走！你们应付不了这家伙！稍后会合！”
※
加茂吉人的话说得很有气势，不消一会儿，抵消敌方攻势的巨响和劲风也证明了他有余力掩护二人逃跑。
但是朝露透知道，逃跑没那么简单。
不是基于对自己伤势的判断，也不是因为怀疑两位加茂术师的能力，而是源于她对袭击者所使用的术式的怀疑。
“吉人大人，能请您告诉我吗？”她用最大的音量喊道，期望加茂吉人能顺利听到，“刚才差点击中我的，是能操纵寿命的术式吗？”
可是没有人立即回答她。
浓郁的血腥味倏然在她面前弥漫开，温热的血液与沙子般的细小颗粒接连扑到她的纱布上。她察觉到眼前的纱布变成了许多碎片掉落。
她突然无端联想到了一种感觉，一种用于自保的表皮正在一点点地被剥掉的感觉。表皮掉落那一刻，就是旧的噩梦结束、新的噩梦开始的时刻。
不由为这一莫名其妙地想法感到毛骨悚然，朝露透听见第四个人的声音：“喂，小朋友。感觉到了吗？刚才是你妈妈的术式在攻击你哦。”
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浅快起来。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段记忆在眼前闪现……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互不信任之人（补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