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三种猜想》尤春来

9、第 9 章

　　甩掉渣夫后我成了他老板
　　前夫说娶我是因为他妈喜欢我的听话懂事。
　　离婚时他扔给我十万，说我这三年表现不错。
　　我笑着收下，转头用这钱开了家公司。
　　三年后，他在竞标会上对我弯腰：「宁总，请多指教。」
　　我看着他身后的女人轻笑：「你新太太的眼光，不如你妈。」

　　民政局猩红的地毯一路铺到门口，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三年前，苏晓也是踩着这条毯子进来，那时心里揣着蜜，以为迈进去的是天堂。如今出来，手里的红色换成了暗沉的绿色，滚烫的，却又冰凉刺骨。

　　傅承宇在她前面半步，背影挺拔，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衬得他清贵逼人。他停下脚步，没回头，只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动作随意地递过来，像打发一个还算满意的服务生。

　　“十万。你这三年，表现不错，我妈很满意。”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直得像一把尺子，量出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

　　阳光有些晃眼，苏晓眯了眯，目光掠过那张薄薄的卡片，然后，缓缓伸手接过。指尖触及冰凉的卡面，她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谢谢傅总，”她的声音柔顺，听不出任何情绪，“慷慨。”

　　傅承宇似乎顿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他以为她会哭？会闹？还是会苍白着脸，徒劳地挽留？他终究没回头，大步走向那辆早已等候的黑色宾利，引擎低吼一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苏晓捏着那张卡，站在原地，直到那点冰凉被掌心的温度焐热。她低头，看着卡片上反射的、自己被扭曲的倒影。听话？懂事？表现不错？呵。这三年，她活成了傅家最称职的摆设，符合傅太太一切标准的花瓶，唯独不是苏晓。

　　现在，花瓶碎了。里面的水，该流出来了。

　　十万块，买她三年青春，买她无数个深夜独自吞咽的委屈，买她日渐磨平的棱角和差点被彻底遗忘的梦想。真便宜。但也，足够了。

　　她没有回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空荡豪宅，直接去了一家律所，找到早已联系好的律师，处理离婚协议最后的细则。傅承宇急于给他的新欢——那个艺术画廊的策展人，肚子里据说可能是个儿子的林薇一个名分，财产分割上对她这个“懂事”的前妻倒没太苛刻，当然，他大概也觉得她掀不起风浪。除了这张卡，她只要了婚前她自己那套小的可怜的、傅承宇从来不屑踏足的老破小公寓。

　　回到那间布满灰尘、只有几十平米的公寓，苏晓把那张卡放在落了灰的茶几上，看了很久。然后，她开始打扫，动作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灰尘被清理，杂物被归置，阳光透过擦亮的玻璃窗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带着新生的味道。

　　晚上，她打开积灰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一个久违的账号。联系人列表里，几个名字依然亮着。是她大学时代一起泡实验室、啃代码、畅谈理想的伙伴，后来，他们各自在领域内摸爬滚打，而她，为了“不影响傅太太的形象”，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收敛了所有锋芒，做起了安逸的、与专业毫无关系的文职工作。

　　她深吸一口气，敲下了一行字：“兄弟们，我回来了。有个项目，干不干？”

　　屏幕那头，沉寂了几秒，然后瞬间炸开。

　　“我靠！苏晓？！活的？”
　　“什么项目？你说！”
　　“等会儿……你终于想通了？傅家那座庙容不下你这尊真佛了？”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那些久违的昵称和语气，苏晓眼眶微微发热。她快速敲击键盘，将脑海中酝酿了无数遍，甚至在被傅太太身份束缚的深夜里，偷偷写在加密文档里的想法，简洁清晰地发了过去。

　　那是一个关于社区智慧化运营平台的构想。源于她在傅家那个所谓“高端社区”里的切身感受——管理僵化，服务滞后，邻里关系淡漠。她看到了痛点，也看到了机遇，结合她大学时扎实的技术底子和这几年来虽被压抑却从未停止思考的商业嗅觉，一个雏形早已在她心中成型。

　　“有点意思！需求抓得很准。”
　　“技术实现上，我们可以……”
　　“商业模式呢？前期推广成本不低。”

　　小小的聊天窗口，瞬间变成了热血沸腾的线上会议室。直到凌晨，讨论才暂告段落。苏晓看着初步达成的共识，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城市的霓虹照亮了她半边脸，眼神亮得惊人。

　　那十万块，成了点燃这一切的第一把火。

　　她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宁秋。安宁的宁，秋天的秋。告别那个属于“苏晓”的、充斥着委曲求全的夏天，她要一个沉静、丰饶，也带着果决肃杀的新生。

　　创业维艰，这四个字背后的滋味，宁秋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尝了个透彻。

　　那间老破小公寓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办公室兼仓库。白天，她和最初的三个合伙人——技术大牛阿杰，运营鬼才胖子，还有心细如发的设计妹子小雨，挤在堆满器材和泡面箱的客厅里争论、测试、修改方案。晚上，她就睡在唯一的卧室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代码敲击和策略讨论的声音。

　　十万块，在傅承宇的世界里可能不过是一顿饭、一个包，在他们这里，却要精打细算到每一分钱。设备买二手的，宣传自己跑，为了省下快递费，宁秋能抱着沉重的样品挤两个小时地铁去见客户。

　　她遇到过刁难。去推广平台时，被物业公司的负责人用轻蔑的眼神打量，话里话外质疑她一个“女人家”能做成什么事。她也遇到过欺骗，差点被一个看似靠谱的合作方坑走最初的核心代码。

　　最艰难的时候，公司账面上只剩下几百块，下一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阿杰和胖子偷偷去接了外面的私活，把赚来的钱默默打到公司账上。小雨则连着熬了几个通宵，做出了一份惊艳无比的设计方案，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路演机会。

　　那场路演，宁秋站在台上，穿着用最后一点钱租来的、稍显宽大的西装。她看着台下那些审视、怀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准备好的华丽辞藻，只讲述她看到的问题，她的解决方案，以及，他们这个小小的团队，是如何一步步将这个构想变成现实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一种破釜沉舟的笃定。

　　她拿到了第一笔天使投资。不算多，但足以让他们活下去，走下去。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天际线，也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宁秋科技”从那个老破小公寓，搬到了CBD核心区的甲级写字楼。团队从最初的四人，扩张到上百人。他们的社区智慧平台，以其独特的算法模型和极致人性化的运营服务，成功撬开了市场，拿下了几个标志性的项目，在业内声名鹊起。

　　而此刻，“宁秋科技”的创始人办公室里，宁秋——商业圈里人人尊称一声“宁总”，正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的CBD，楼宇林立，车水马龙。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身形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眼神却锐利沉静，透着一种经过淬炼的光芒。无名指上，早已没有了那枚象征束缚的婚戒，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简洁的铂金指环，是她自己买给自己的奖励。

　　“宁总，启晟集团的傅总到了，在会议室等您。”助理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

　　宁秋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请傅总稍等，我马上过去。”

　　会议室里，傅承宇坐在长桌另一端，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这次城东智慧园区项目的招标，对启晟集团至关重要，而横空出世的宁秋科技，以其独特的算法模型和精准的社区运营方案，成了最具竞争力的黑马。他不得不来，放下身段，亲自与这位神秘的宁总谈合作，甚至考虑收购或者投资。

　　门被推开。

　　宁秋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从容的声响。她身后跟着两名高管，气场十足。

　　傅承宇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落在宁秋脸上时，整个人骤然僵住。那张脸，褪去了曾经的柔顺和青涩，眉宇间是沉淀下的自信与从容，美丽依旧，却带着不容侵犯的疏离。是她，苏晓。那个他以为早已被抛在脑后、安静无声的前妻。

　　“傅总，久仰。”宁秋伸出手，笑容标准，是商务场合无可挑剔的弧度。

　　傅承宇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与她相握，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猛地回神。“宁总……”他的喉咙有些发干，那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名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没想到……宁秋科技的创始人，是您。”他用了“您”这个尊称，显得异常别扭。

　　“是我。”宁秋自然地抽回手，在主位坐下，“让傅总意外了？”

　　傅承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商场如战场，不能因私废公。他重新坐下，试图找回主导权：“确实有些意外。宁总真是……深藏不露。”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深海。

　　会谈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傅承宇尽力展现启晟的实力与诚意，提出优厚的收购条件。宁秋则始终保持着专业的姿态，偶尔提出问题，一针见血。她侃侃而谈，对行业趋势、技术细节、商业模式的理解和洞察，让傅承宇内心震惊不已。这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只懂得插花、茶道、对他和母亲唯命是从的苏晓。

　　“宁总的平台理念确实新颖，但启晟拥有更广泛的资源和资本……”
　　“傅总，”宁秋淡淡打断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智慧社区的核心是‘服务’与‘体验’，不是资源的简单堆砌。启晟过去的项目，似乎更擅长建造冰冷的硬件，而非营造有温度的社区。这一点，我们的理念恐怕有根本分歧。”

　　她语气平和，话语却像刀子，精准地切中了启晟模式的弊端。傅承宇一时语塞。

　　会谈结束，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傅承宇起身，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宁秋经过他身边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那十万……启动资金？”

　　宁秋脚步未停，只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傅总记性真好。”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傅承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决绝，与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在民政局门口看到的，那个捏着银行卡、显得单薄而无助的影子，彻底重叠，又彻底撕裂。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落攫住了他。

　　竞标会当天，气氛凝重。

　　宁秋带着她的核心团队入场时，吸引了全场目光。她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西装，气场全开。傅承宇坐在启晟的区域，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他身边的林薇也来了，精心打扮过，挽着他的手臂，似乎在宣示主权，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安。

　　轮到宁秋科技陈述。宁秋走上台，没有看稿，背后的巨幅屏幕随着她的讲述展现出他们精心打磨的方案。逻辑清晰，数据翔实，创新点直击痛点，尤其是关于社区后期可持续运营和情感连接的构想，充满了前瞻性和人文关怀，远超其他竞争对手，包括启晟那份虽然华丽却略显空洞的传统方案。

　　傅承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启晟输了。输得彻底。不仅仅是方案，更是理念，是格局。他看着台上那个熠熠发光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三年来，他享受着成功，享受着娇妻在侧、即将为人父的满足，却从未想过，那个被他轻易舍弃的前妻，在另一个赛道上，已经走到了他需要仰望的高度。

　　结果毫无悬念，宁秋科技中标。

　　会场内响起礼节性的掌声。傅承宇看着被众人围住道贺的宁秋，犹豫片刻，还是整理了一下西装，挣脱林薇的手，走了过去。

　　“宁总，”他微微弯腰，姿态放得很低，这是他从未对“苏晓”有过的姿态，“恭喜。您的方案非常精彩，启晟……心服口服。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向宁总多多请教。”

　　宁秋正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闻声转过头。她的目光掠过傅承宇，落在他身后刚刚急匆匆跟过来的女人身上。

　　是林薇。她穿着宽松的连衣裙，依旧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温柔笑意，眼神却警惕地在宁秋和傅承宇之间逡巡，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手包带子。

　　宁秋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标准的商务微笑，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嘲弄。她看着傅承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人的耳中：

　　“傅总太客气了。指教不敢当。”她顿了顿，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林薇，最终落回傅承宇僵硬的脸上一—

　　“不过，你这位新太太挑男人的眼光，”她轻笑一声，尾音拖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确实……不如你妈。”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

　　傅承宇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嘴唇紧抿，额角青筋微凸。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他妈当年看中的是苏晓的“听话懂事”，能伺候他，能安分守己。而林薇？他此刻竟无法清晰地概括，林薇看中的是他什么？而他，又看中了林薇什么？是她在床笫间的热情，还是在艺术圈那点在他看来附庸风雅的人脉？对比宁秋此刻凭借自身能力赢得的一切，那些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褪去血色，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屈辱。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宁秋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秋却已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评价了一下天气。她对着傅承宇，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从容姿态，微微颔首：“傅总，失陪。”

　　她转身，在一片各异的目光中，带着她的团队，从容离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稳定，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一个旧时代的废墟上，走向属于她的、崭新的王座。

　　窗外，阳光正好，璀璨得刺眼，毫不吝啬地洒满她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