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有情风月

1、全文

　　晚春

　　露冷风清月转廊，

　　徐徐步缓入华堂。

　　凯歌高唱佳人曲，

　　强系春光满王觞。

　　那天的夜清冷而凄伤，月光自云间滑落，路过幽深的小巷，洒在青石板路雨后的水洼上，闪着晶莹的泪光。

　　我看见那月光碎在了我的视线中，碎在了我的心里。

　　那时候，我不懂，这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这份不被祝福的爱，注定分离。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夏天就快到了。

　　时至晚春。

　　我坐在孤独的王座上，似乎看到那个人，策马奔入皇宫，

　　下马行至我座下。

　　是的，我是王，是苍龙之国唯一的王，青。

　　旗下我最善战的将军羽，今日凯旋。

　　被打翻的白玉酒盏中猩红的液体慢慢晕开了妖异的风致，我从那痕迹中能看见结局。

　　闭上眼，我微微叹息。

　　良久，

　　“白姬，为何不为将军斟酒？”

　　我睁开双目，望向看不见的远方，那人的归途。

　　我似乎可以看见，白姬复杂的莫名神色。

　　白姬是我最心爱的妃，入宫十年，宠幸不减。

　　她是在那一季入宫的，当年荒烟蔓草的年代。

　　“恨么……”

　　若有若无，我不知自己是否呻吟出声。

　　座下长长的红毯，素色落裳的她掠过我的视线的眼波莫名惊惧。

　　真是美丽啊……

　　我看见她托着金玉的托盘静立于毯上，垂首，沉默的眉眼在阴影中分外妖娆。

　　起身，我知道，他来了。

　　“王，我回来了。”

　　羽的身躯是极健壮的，破碎的铠甲斑驳的红痕，竟别是一种销魂。

　　白姬躬身奉酒，月色的衣衫轻轻拂动，露出一线雪白的腰际。

　　那腰身柔媚而温顺，我竟蓦然想起，十年来日日夜夜的相伴如斯。

　　从一开始的宁死不屈，到后来的不闻不问，直至三年前，才有了真正的风月春宵。

　　一夜之间，她似是全都想透，幸福来得措手不及。

　　如今，我又要失去你了么……

　　我又怎么会看不出，你与他那目光中的痴缠？

　　“白姬，”

　　她静静回眸，目光中有隐忍，有紧张，亦有无数决绝。

　　我知道，我留不住她了。

　　我留了她十年，却还是留不住她。

　　“为将军舞一曲吧，我为你弹琴。”

　　是的，最后一曲，我为你奏乐。

　　琴声是以激烈的打杀声开始的，我看见她那白裳急速旋转，连绵成一个舞动的圆。

　　十年前，是那场改变命运的战争的结束，

　　这茫茫天下，原本共有四国，

　　以四圣兽为名，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十五年前，四国之战爆发，生灵涂炭。

　　那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浩劫。

　　历时整整五年。

　　方及弱冠的我带领青龙国的军队先灭朱雀，后灭白虎，最终，来到了玄武国都城的城门之外。

　　玄武国的王名为黑，在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降。

　　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足矣保住黑王的子民，与他自己。

　　但是，却牺牲了他的女儿——白。

　　我还记得白姬被推到投降代表的队伍前时，她眸中那仇恨与绝望：

　　那时，她还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呢……

　　曲子渐渐舒缓了，缠绵悱恻，零落的音符悦耳动人。

　　一如那些逝去的过往时光。

　　白姬开始是宁死不从的，我亦无法下定决心逼迫她。

　　我们的第一次是在南方的一次旱灾时，稻田颗粒不收，一时间，南方的人民饿死了很多。

　　玄武国的遗民都安置在苍龙国的南部，我答应过不杀他们，却不曾应允过救助。

　　她便在那时找上了我，以自己作为代价，来换取玄武遗民们的生命。

　　这样的交换，已不是第一次了。

　　白姬的躯体柔软而丰盈，墨色的发丝自玉颈两侧垂落，那般的魅惑人心……

　　我爱那雪色的肌肤斑驳了或青或红的淤痕，那清浅的腰身在深深浅浅的触碰下微微战栗。

　　她会咬紧牙关，在最动人的时刻也绝不呻吟出声；

　　她会素面朝天，在最威严的场合也绝不迎合我心。

　　可我依然爱她。

　　而且，爱得越来越深。

　　羽是三年前来的，他的升官还多亏了白姬。

　　他是玄武遗民，我知道。

　　可这不影响他的才能。

　　正因为他，我的国家才得以扩充疆土，屡战不败。

　　他来的那一夜，白姬第一次，迎合我的拥抱，

　　我竟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

　　春宵苦短，可我依然坚持绝不荒废朝政。

　　渐渐地，我从她的目光中看见了一些其他的情绪，

　　不该有的情绪。

　　琴声是以低沉的拨弦结束的，我知道，我留不住她。

　　“这一曲，根据我们的故事谱成，就命名《青白》吧。”

　　青白，清白，你我之间，从此再无牵连。

　　“你们走吧。”

　　我起身，转身离去。

　　再见，我的爱情。

　　“等一下！”

　　白姬的声音第一次那般尖利，失了从容。

　　我停步，望向她。

　　那素色的裙裾拂过猩红的毯、玉白的台阶，来到我的面前。

　　“那首曲子，若是以我们的故事来谱，就不应是那般的结局，不是么？”

　　她蓦然笑了，魅惑的弧度莫名残忍。

　　我却无法拒绝。

　　也许，你便是我的，万劫不复。

　　一截玉臂蓦然攀上我的脖颈，她笑，媚眼如丝。

　　她踮足，双唇寻见了我的，深深贴合。

　　疼痛彻骨。

　　你要我死？

　　猛地将她窒在怀中，那吻狂乱而火热。

　　血色染上她的罗衫，染红了她的胸口。

　　我放开她，精巧的匕首深深没入我的胸口。

　　她背叛了，如此彻底。

　　“青，我要为我的国家复仇。”

　　她幽深的眸中燃起了恨意。

　　“胜者为王，我输了，有什么好说的……”

　　我望向她，渐渐模糊的轮廓我抓不住。

　　原来，我真的留不住你……

　　“你们走吧，侍卫我早就遣散了。”

　　最后一丝力气，我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这便是结局了吧……

　　她伏在他的尸体前哭泣，无论天荒地老。

　　羽静立在一边，没有任何表情。

　　羽是她的弟弟，是黑王流落民间时生下的孩子。

　　她对他不闻不问，是因为她以为他囚禁了她的父亲。

　　见到羽她才知道，是她想太多。

　　然而，那一剑，是一定要刺下去的。

　　她起身，望向门外。

　　那些预料之中的喊杀声，在遥远的地方回响。

　　又要改朝换代了……

　　她走到王座前，捧琴。

　　这一曲《青白》，我为你弹奏。

　　十年。

　　低沉的结局之后，她奏起一段绝望而绝情的尾声。

　　是的，她用尖利的涂满丹蔻的指甲划过那些琴弦。

　　弦断。心碎。

　　她的右手却不曾落下，经过一个圆满的弧，那指尖划过她的喉。

　　血流过的时光，那首曲子，成为绝响。

　　羽望向门外，涌入的己方士兵，轻轻叹息。

　　花儿应谢了吧……

　　时值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