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进巫师编制后我回家躺平了》晒太阳的高坚果

18、无尽长夏（二）

　　马车在乡间小路上前行，两匹灰马哒哒地走着，马蹄扬起一阵阵尘土。
　　“真的很抱歉，让您这么仓促地赶过去……”
　　“没事。情况不等人，万一……那当然越早越好。”普莉希拉答道。
　　收拾东西不需要多久，她回到家，拿了东西，把门口木牌翻过去，露出“有事出门”的那一面，然后就走了。浇水的事浮囊草会代替她完成（琪拉听说了这件事，马上答应如果她去的时间久了，会隔几天去她的院子里看一看）。
　　她们中午出发，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抵达秋草镇，又从秋草镇前往北方。路上，普莉希拉仔细了解了秋草镇民的经历，又和伊万琳聊了聊她的祖母，曾经的乡村女巫玛格丽特。到达旧镇的时候，暮色已沉沉地压下来，暗橘黄的天边霞光收拢，夕阳就要浸没在云层中了。
　　普莉希拉下了车。蒸腾的热气里带着干燥的泥土的气味，道旁树林投下黑黢黢的影子，尚未清理干净的旧砖堆在地上，曾经为了防疫而垒起来的围墙只剩下矮矮一层残余，贴着地面的部分斑驳地爬上了青苔和矮草。
　　前来翻整土地的人们在围墙外搭起了简单的房子，小房子聚集在一起。正是晚饭的时候，炊烟在风中摇动，面包、炖菜和烤肉的香气被热风一卷，混着温热的土腥味扑了她满身。
　　其他人见伊万琳回来了，神情急切地拥上来询问情况。伊万琳一一安抚下去，并向他们介绍了普莉希拉。毫无疑问，她也立刻受到了热情款待。
　　简单吃完晚饭后，普莉希拉准备去旧镇遗址看一看，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伊万琳和她一起去了，只她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这里确实有东西。”普莉希拉提起提灯，灯中光球变得更亮，光芒将崎岖不平的小路和草丛里吱吱发声的鸣虫照得一清二楚。
　　“是什么？灵体吗？”伊万琳不安地问，她已经来到这里许多次，包括现在这次，她依旧没有任何感觉，这儿一切如常。
　　“不是灵体。”普莉希拉摇摇头，“我目前有一点感觉，也有一些猜测，不过要再等一等，如果能梦到或者看到那异象，或许更能确定一些。”
　　这晚她和伊万琳睡在镇民特地腾出来的一座小房子里，安稳无事地过了一夜。或许是因为她下意识地有所警觉，所以并没有做梦，自然也就没有梦到麦田。
　　第二天她们早早起身，早饭是伊万琳自己做的杂果面包和腌制的咸肉，搭配煎蛋和牛奶。面包有些干，但口感韧而扎实，果仁又脆又香，弥补了麦香的不足。咸肉煎烤过，油脂的部分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色，一起入锅煎制的鸡蛋也染上了肉类的香气。
　　吃过早饭，她们再次动身，去往镇民告诉她们的、曾经看到过异象的地点，看看是否能遇到它，从而看出点什么来。
　　穿过被拆除的围墙遗留下的痕迹，最开始的一段路上的杂草和石子已经初步清理过。而她们一路往深处去，尚未被再次开发、荒废了数十年的旧镇完全是一片野地，一眼望去，尽是生长得繁盛的夏草。
　　如果她们冬天来到这里，或许会觉得荒凉可怖，因为这里常年人迹罕至，没有一点儿人烟，只有瑟瑟枯草，枯枝突兀地刺向天空。倒塌的墙壁、掉落一半的屋顶、裸露的房梁和腐朽的家具都向见者诉说这里不幸的遭遇。
　　然而此刻是夏季，正是植物旺盛生长的季节。墙角的白荆和宽叶连翘长得齐膝高，空洞洞的窗框和砖缝里钻出鹅黄的草叶，墙面和房梁上爬满爬山虎，散落的家具表面覆盖着一层茸绿的软叶；车前草和蒲公英遍地生根，深绿的草叶在地面上铺开，掩盖了崎岖不平的坑洼和碎石。
　　蓬勃生长的深浅绿色与衰颓朽败的灰白色调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压下了那股死气沉沉的基调。
　　“注意脚下。”
　　普莉希拉提醒道，索幸她不担心跌倒，而伊万琳也同样常年穿梭于草野，两个巫师如履平地穿过凹凸不平的草地，路过倒塌的房屋，一路往里走。
　　行至一处矮灌木丛旁边时，普莉希拉忽然转过头，看向东北方，眯起眼睛。越过长满野草的废墟和倒塌的院墙，越过爬满墙面的爬山虎和枝叶彼此相交的香木，她的目光落在一片寂静地摇曳着的牛膝菊上。
　　“怎么……”
　　“嘘。”
　　普莉希拉止住伊万琳没有说完的话，凝神静气地望着空荡荡的荒地，轻轻地眨了眨眼。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湖面上，激起微弱的涟漪，跟随着这样微弱的波纹，她就能感受到那羽毛在何处落下。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慢得金黄的麦穗和狭窄的乡间小路像是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字迹，在对应的解药效果下，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从点成片。
　　伊万琳起初不知所以，但很快反应过来，向着普莉希拉的方向扭头看过去。在她眨眼的一瞬间，长满宽叶连翘和黄蕨的空地忽然变成了整齐的、成熟的麦田，麦浪在风中起伏，灼眼的日光在视野中照出层层虹色光晕。
　　又出现了。
　　不安和紧张慢慢爬上脊背，伊万琳下意识地往顿了一下，想要后退。但她马上意识到普莉希拉就在她身边，即使对方可能是个远比她强大的巫师，在异象出现之前就感知到了它。但普莉希拉年纪足可以做她的孙女，这让伊万琳一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窘迫。
　　最让她懊恼的是，直到亮眼的麦田开始褪色，她仍然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这异象就像一阵风，不带痕迹地到来，又不带痕迹地离去，只留下她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伊万琳看向普莉希拉，年轻的女巫神色平静地站在风里，衣摆、发丝簌簌摆动。
　　“您……有没有发现什么?”
　　待到异象完全消失，伊万琳这才开口，轻轻地问。普莉希拉点了点头，“我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那这些异象是由于什么引起的？它们是什么？”伊万琳有些急切地问。
　　“一种……投影。”普莉希拉思索着，组织着语言，“它恐怕不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面——也就是元素世界，的景物。”
　　“如果我没猜错，这儿，和我们现在所处位置相对应的其他维度，应该有另一个空间存在。它离得很近，而且外部边界不稳，以至于时不时会与元素位面发生接触，它内部的景象会透露过来，形成投影，甚至突破边界，与元素世界相交融。”
　　伊万琳因为疑惑而皱眉，又因为吃惊而睁大眼睛：“另一个空间!它会不会……”会不会危及到这片地方？
　　“不好说。”
　　普莉希拉也蹙眉，曾经在书上看见的各种事例一时间浮上心头，不管是自然原因导致的空间碰撞或融合，或是某个过于胆大的巫师胡乱使用魔法导致的这种局面，造成可怕后果的确实也不在少数。
　　最差的结果是，可能这一带，从旧镇到秋草镇，都会与空间交融，从而形成新的、未知的区域。到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看来她这一次是来对了，这种情况越早介入越好，现在处理应该还来得及。
　　普莉希拉呼出一口气，再转过头去，看见伊万琳担忧的脸上带着些许不安和焦虑，抿着嘴唇，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要太为难，伊万琳。这和你们开发旧镇应该没有关系。”普莉希拉看出她更深层的忧虑，出言安慰，“你们再怎么拆围墙，也不可能越过维度的边界去影响另一个空间的。”
　　“那这会是什么引起的……巧合吗？”
　　“之前倒是有巧合引起的类似现象……但这次未必。你感觉得到吗，伊万琳?魔力环境越来越活跃了，我猜，这幻象可能和这有关。”
　　伊万琳叹了口气，作为一个乡村巫师，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也无从下手：“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如果有需要我做的，您尽管说。”
　　“我要去这个空间看一看。”普莉希拉轻声说，“他们经常在这一带看到这样的景象，说明这个空间在它所处的维度的位置，和我们现在所处的元素世界的坐标是相近甚至相叠的。”
　　“来的时候我问了一下，他们回到秋草镇后有时还会梦到麦田，不过在现实中看不到了。也许……这个空间比我想的要大一些，也许，它和梦维度有关。”
　　“但是，像这样的维度，和元素世界的方位、距离都不是完全对应的，而且可能在那个维度乱飘……想要把它固定下来，就必然有个贯穿元素世界和它所在的维度的锚点。”
　　她逐渐沉进自己的思绪里，越说越快，最后干脆沉默下来，远眺着远处的景色，无数念头和猜测的可能性快速在心中掠过。
　　“请为我准备一点白烛花精油，这就够了。”最终，她说。
　　伊万琳担忧地看着她，年轻的女巫回以一个坦然的微笑。于是她去取了些精油来，而普莉希拉在她离开的时间里，找了棵茂盛的香木，在它的树荫里坐下来，在所处的位置定下了一个锚点，方便自己感知到，从而返程。
　　“你不要去，留在这儿等我。不要担心我。我的信使和我有灵魂层面的契约，如果我真的遭遇到了难以应付的危险，它会知道这一点，也会去为我寻求帮助的。”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它必须被尽快处理，赶在危及元素世界之前——你一时间也很难找到比我更强的巫师了，哪怕是去普莱斯顿。”普莉希拉打趣道。这不算是自夸，即使在普莱斯顿，有信心和能力直接穿梭维度的巫师恐怕也不多。
　　交谈之间，那幻象再次出现了。白烛花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让她的心中更加平静。普莉希拉将精油交还给伊万琳，在她不安的目光里朝着那金亮的麦田走去。
　　沙啦啦，沙啦啦。麦穗彼此摩擦，声音由虚无缥缈变得清晰。伊万琳站在树荫下，叹息地看向普莉希拉——她甚至看不出这是另一个空间的投影，自然也帮不上忙。恐怕阿丽珊在这里，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她注视着年轻巫师远去的背影。不像其他镇民，他们穿过它像穿过一阵空气。而普莉希拉抬起手，像在抬起一层无形的、透明的帘幕。接着她矮身向前，穿过那层帘幕，在麦田里越走越远，在灼眼的日光之下，逐渐看不真切了。
　　伊万琳努力睁大眼睛，但那金黄的麦田下一刻便在一阵卷起尘土的热风中烟消云散，普莉希拉的背影也跟着麦田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丛丛牛膝菊在风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