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围城》余咸咸

8、第 8 章

　　数千年之前的时代是什么样的，从资料记载中可以知道，那时的白昼与黑夜界限分明，就如同大陆与海洋一般，每天早晨可以看到轻柔的曙光，傍晚则会变成绚丽的夕阳。

　　那时的气候，会有烈日与干旱，会有暴雨和阴霾，人类的寿命短暂，生活受限，因而习惯把美好的细节记入诗歌，如妥善保存的干枯的玫瑰花瓣般流传后世。

　　玫瑰长在土壤中，接受阳光和雨露，也接受烈日和暴雨。那时的人们不会了解，当玫瑰被移入永远是太阳的温室当中，便从此失去了香味。

　　他们不会了解，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机器人还是人，都被按部就班地安排，没有疑虑，不再暧昧——失去诗意，如同失去香味的玫瑰。

　　而千百年前的诗意，如今也只能在科沃尔特这样落后传统的星球才能一窥残余的碎片。一些细枝末节，已是吉光片羽。

　　今日科沃尔特的利尔小镇，完全陷入狂欢的喜悦当中。空气中充满香甜的气味，是鲜花的香气，代表着纯真与正义的艾希莉亚花，五颜六色的耧斗花，大朵大朵的大丽花，就连墙壁上都爬满了蔷薇……处处花团锦簇，风吹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放慢脚步。

　　也是食物的香气，气味醇厚的谷物面包，清新的水果，以及各种各样地甜点心。彩虹色的果冻，奶油，馅饼，甜饼，蛋糕，果酱……夹心的，翻糖的，老的嫩的，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甜点这里都有准备。

　　当然也少不了酒，度数高的烈酒、葡萄酒，度数低的果酒、甜酒，传统的潘趣酒、雪利酒，馥郁的酒香光是闻一鼻子就已经让人陶醉。

　　“这可真是太美了，不是吗。”帕克斯上将漫步在蔷薇小道上，两侧都是蔷薇花组成的墙，落进来的夕阳显得浪漫又温柔。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阿兰用语简短，赞叹却表达得很到位。

　　“我在其他星球也从未见过，即使是布置满鲜花和彩球的庆国大典的仪式上，也比不上偏安一隅的一个小镇安宁和快乐。”上将摘下一朵蔷薇，“现在，再让我们去见识一下晚上的宴会吧，或许我还可以邀请某人跳一支舞。”

　　跳舞？他可什么舞都不会跳，不过应该也没人会邀请他。阿兰跟随上将来到礼堂。

　　礼堂的布置和外面没什么差异，处处鲜花锦簇，暖黄色的灯光像蜜糖一样笼罩着红色的舞台和桌椅。好几条长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食物，阿兰走到一条桌子旁边，坐下的同时把他们的食物也放到长桌仅有的空位上，等待与大家分享。

　　他们来的正巧，奥列弗镇长上台简单讲了几句今年的丰收状况，然后举起酒杯宣布晚会正式开始，下面的人们都端起一杯酒与身边的人互相干杯，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帕克斯上将嗜酒如命，拿了一杯最烈的酒，阿兰只拿了果酒。他们两个碰了个杯。

　　欢快昂扬的音乐充盈着礼堂的每一个角落，一队身着科沃尔特传统服饰的人走上舞台开始跳舞，舞姿活泼跳跃充满激情。开场舞结束之后，换成几位歌剧表演者，高亢嘹亮的歌声甚至盖过了音乐。

　　而这时帕克斯上将已经喝了三杯酒。阿兰想起尼克的嘱咐，强行把他的杯子换成了一杯温和的紫莓甜酒。“不然您明天又要头痛。”

　　“亲爱的，你比尼克还像我的管家。”上将摇晃着酒杯里紫红色的酒液，一饮而下。

　　就在他们交谈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来自贝特西·梅拉德太太：“天呐，这份樱桃酱出自谁家，竟然比我的秘方还要更胜一筹！”

　　阿兰低调地认领：“是我做的。”

　　梅拉德太太一把握住他的手，她的热情让阿兰有些承受不住：“你竟然能把樱桃酱处理得毫无酸涩又不过分甜腻，让我猜猜，你在里面放了香茅草？”

　　“不是的，是几种比较少见的香料。”阿兰刚要解开谜题，却被梅拉德太太拦住：“不，不要告诉我，我要自己试验出来！”

　　虽然不理解她对樱桃酱的执念，但阿兰还是遵从她的意愿，“好的，如果您想知道答案的话可以随时去找我。”

　　“哦当然，就凭你做樱桃酱的手艺，我们可以成为厨房里最好的密友。”

　　阿兰听到她的话后很是触动，因为这位女士是第一个向他伸出友谊之手的人。没想到他和本地成年人的破冰竟然得益于一盘樱桃酱，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有了第一个与他说话的人，就会有第二个，很多事情最难的就是开头，如同利尔小镇的人对这位黑发少年的好奇心，打开之后就收不住了。

　　尤其对于玛丽安·道森女士来说，她的好奇心绝对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浓重，甚至直接离开了她的座位来到上将他们这张桌子进行攀谈。她从别人口中探知真相的本事一流，自信一定能在今晚揭开笼罩在神秘少年头上的面纱。

　　然而道森女士此次实战却意外败北了，无论她使用怎样的谈话技巧，倾尽浑身解数，为此还灌了少年几杯酒，都没能从他口中获知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让她无比受挫，也是她第一次受挫。

　　黑头发的人果然奇怪。玛丽安在心中想道。以她的情商不可能把这话说出来的。

　　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比如这里有一位刚刚灌下五大杯麦芽威士忌的壮汉，竟然把矛头直指帕克斯上将：“你这个战争疯子，带着黑虫离开我们的镇子！”

　　其他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士全都震惊了，他的同伴捂住他的嘴，“快闭嘴，你的大脑被酒精俘获了吗！”

　　无论他们私下怎样八卦，背着正主议论的东西是不能搬到台面上的，不只是脸面更是礼貌问题，对别人说三道四可是很失礼的行为。

　　但那位壮汉一把扯开他的同伴，指着上将的鼻子骂：“你竟然、嗝……竟然敢说战争是必须发生的，你知道莫洛顿湾保卫战死了多少人吗，我最好的兄弟就死在那场战役！你竟然还敢说战争是必须的……”

　　“还有你，你这个黑虫。”他又把矛头对向阿兰。“我的兄弟他被一只黑色的八足虫子扯成了碎片，我一看见你，就想把你的脑袋扯下来！”

　　阿兰被他赤红色的眼睛吓了一跳，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帕克斯上将就已经站了起来：“真庆幸你这种人不是联邦议员，否则我们的国家才是真的完蛋。”

　　他的声音冷酷而威严，壮汉一时间被骇住没了言语。晚会上的人们全都陷入寂静，只有热情的音乐还在不知休止地播放着。

　　“如果你看过我完整的谈话采访，就知道我说那句话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只要你是个智商健全的人。关于那名士兵的死我也很难受，而且我比你难受的多，因为他们都是我手底下的兵！”

　　一声闷响，帕克斯上将把酒杯放到盖着桌布的长桌上。“但我们都知道，战争一旦开始，死神的镰刀就不会停下脚步。如果你非要拿这一点攻讦我，那么你随意，我不会因你的指责产生任何愧疚感。”

　　又是一句不合适的话，如果被人掐头去尾的截取又将引起一片争议，但帕克斯上将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争议而闭上自己的嘴。

　　“还有你口口声声的黑虫，你不了他的任何生平，不了解他是否做过不道德的事，仅仅因为他长了黑色的头发和眼眸，你就用那种侮辱性的语气呼唤他。我说各位，”他仗着优越的身高环视宴会上的所有人，“你们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长久的沉默。

　　“以貌取人合适吗？”

　　沉默。

　　“在背后议论别人合适吗？”

　　沉默。

　　“冷落疏远一位陌生的客人，合适吗？”

　　一个稚嫩的回答打断沉默：“不合适！这不符合我们利尔镇的待客之道！”

　　帕克斯上将总算露出了笑容：“小杰瑞，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我多么想邀请你和我一起玩机甲。不知道为什么，不用问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机甲。”

　　杰瑞脸上露出惊讶又惊喜的表情：“您邀请我和您一起玩机甲？！天呐妈妈，这是真的吗，上将他亲自邀请我！”

　　他的母亲蹲下身搂住他，“是的你没听错，但是安静一点，听上将把话说完。”

　　帕克斯上将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各位，我很喜欢这里，要不然也不会把好几年积攒的假期都花在此处。但是各位，偏见的种子比昆虫更应该被扼杀，因为它一旦生长起来，将会遮蔽人们心中善良的部分。”

　　“原谅我扰乱宴会，接下来请大家继续享用美酒和美食吧。”

　　音乐还在继续，喝酒的人继续喝酒，跳舞的人继续跳舞。

　　帕克斯上将拉起还在发愣的阿兰：“说好了请你跳舞，趁这段音乐。”

　　“啊？请我……”阿兰虽然错愕但还是跟着他走进舞池。

　　他们的到来让其他跳舞的人让出一片空位，不知是因上将刚才的驳斥而羞愧，还是单纯地不想靠近他们这两个争议性人物。

　　但是帕克斯上将毫不在意，他一手搂住阿兰的腰，一手放在他的手臂。“很简单，就像这样随着音乐轻轻地摇晃。我也不会那些高难度动作。”

　　按照他说的，阿兰随着音乐的鼓点和上将的节奏摇晃身体。这样的舞就算是四肢不协调的人也能学会。

　　可是……他抬起头看着上将线条坚毅的下颌，终究没忍住心中的疑惑：“亚克，那句关于战争的发言，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