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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剑气凌霜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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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松间,剑破日月。
华山的风一向这样大,呼啸的雪和飞溅的血一起落在谢迟的脸颊上,她恍若未觉,只缓缓眨了眨眼睛。
剑收回鞘,面前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已经捂着心口仰面倒地。那显然是一道致命伤,血汩汩地往外冒,浸透了锦衣,蜿蜒在泥地之上。想必再过几个时辰,大雪就会掩盖这一地痕迹。
旁边的疤脸家仆早就吓软了腿,在谢迟拦在路前、拔出剑的一刻,立时就丢下主人转身往山下跑。可惜剑尖刺进主家□□时发出的闷声还是把他吓了一跳,左脚绊着右脚,更是魂飞胆破。
谢迟草草擦了把脸,向那摊吓软的人走去。
“啊啊啊啊啊——”家仆发出刺耳的尖叫,四肢并用,疯狂地扒拉着山路泥地,试图远离这个不断逼近的杀人凶手——血迹被擦开在脸上,更显得面前女孩修罗一般可怖。
“好啦,别吵了!”谢迟脸上冷酷的表情在这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下破碎,孩子气的脸上一双远山似的长眉皱起,似笑非笑道,“你昨天对我吐口水时可不是这幅嘴脸。”
她蹲下来用剑鞘戳了戳地上家仆的背:“我放你走,但你要帮我带句话回去。否则——”
长剑出鞘一截,家仆只觉得一刹寒光铮鸣,恐惧像雪水一样灌进四肢,压住了嗓子。他捂住嘴点头,生怕答应得不够快惹得丢掉小命。
谢迟满意地收剑起身:“回去只管告诉你家夫人少爷,人是谢存棠之女谢迟杀的,想必他们也还记得这个名字。现下我已经被逐出门外,不再是纯阳弟子,若要报仇只管江湖寻我。记清楚,切莫再来华山滋事!”
说罢,也不管那人神经一样疯狂磕头跪谢不杀之恩,拎起在边上冷落好久的小包裹,径自拣了条小道,往山下去了。
潭边林影幢幢,青苔许许。有游鱼敏捷地晃过素手撩动水波,向深处游去。
一个小姑娘顶着两团包包头,作纯阳弟子打扮,身侧放着长剑包裹,挽着袖子努力擦洗脸上和衣裳上干涸的血迹,正是谢迟。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其实和杀一头狐狸或者一头狼也差不多,或者说更简单。”谢迟故作冷酷地想着,手上动作没停,却有晶莹泪珠断了线似落了下来,激起潭水相和。
她喃喃道:“女儿今日已让仇人为爹娘、为谢家上下偿命,爹娘泉下有知,亦可安心去了。”
分明是大仇得报,谢迟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仇恨在心中盘桓积淀了数年,推动她稚嫩的身躯日复一日咬牙习武,只为得雪旧仇。
一朝求仁得仁,难免五味杂陈。加之怆然失去了容身之所,天大地大,不知何去何从。
过了一会儿,谢迟忽的捧起一捧水恶狠狠擦洗掉脸上泪水,那张白嫩小脸硬生生被过于用力的动作蹭出几道红印子。
她握拳激励自己:“天大地大又如何,处处都是江湖!哪里容不下区区一个我!”
正慷慨说着,忽闻身后稀疏脚步声,谢迟警惕回头,发现是个披着斗笠的老樵夫。
老樵夫也像是没想到会有人在此处,吓得后退两步。兼之对方是个纯阳弟子打扮的小姑娘,忍不住出声道:“女娃娃可是从和师兄师姐走散了,在这个地方迷路了?”
谢迟摸了摸鼻子,背上包裹拎起长剑,朗声回答:“老人家,我不是迷路了!您瞧,我是收拾了行李准备去闯荡江湖!”
语毕,谢迟昂首挺胸大步离开,留下老樵夫站在原地回味她的话。她也被自己话语中的豪情万丈所感染,心情一时澎湃激昂。
“女娃娃!”身后老樵夫叫住了她,“你这路走错啦!下山该往那条道走!”
......
谢迟一时尴尬,方才昂首挺胸的姿态也不见了,小声道谢之后快步离开。
她皱眉,小力敲着自己脑壳,感叹怎么哭了一场就仿佛丢了脑子,踏入江湖的第一步就如此不顺,暗自下定决心往后不再做这等丢人事。
忙着自省的谢迟自然也没注意到,老樵夫挺直身板捻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背影微笑。
“包子——热腾腾的大包子——”
谢迟摸着腰间干瘪的钱袋子,挺直腰板走在大街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街边小贩招徕客人。
草长莺飞,春风和煦,山下的气候景象与山上可是天差地别。
带着泄愤后的冲动与兴奋,她甫一走到山脚,便一心想着往长安方向去见见世面。
如此一来,行程倒成了个问题。
包裹里装了这些年零零散散攒下来的银钱,衣食住倒是不必担心——难点在于“行”。
以往和师兄师姐出门办事自然是有相熟的驿站车夫提供脚力,可今时不同往日,谢迟打定主意不能让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那这驿站想必是去不得了。
这该如何是好?
谢迟有点发愁,要是自己会话本子里的御剑飞行就好了,可惜纯阳不教这个。听师姐说海外那个叫做蓬莱的门派人人都会飞,恍惚间如同仙人,哪天江湖得见绝对要好好请教请教。
“可算等到了——”
正走着,谢迟突然眼前一黑,抬头一看,一个陌生女子拦在了谢迟面前。谢迟此刻神经过敏得很,手迅速摸上剑鞘,看清面前女子并未佩戴武器之后才不着痕迹地放了下来。
“敢问姑娘可是纯阳弟子?”那女子出口急迫,一双美目恳切地盯着谢迟,嗯,低头盯着,“眼下有件事想请姑娘帮忙!”
“姑娘别急,先说来听听。”
谢迟飞快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约莫三十左右,个子高挑,眉清目秀。此刻她眉心紧锁,一双手互相绞着,显然是在发着愁。
女子自称云娘,家在北方,做祖传的小生意。一旬前云娘押着一批货从北边南下,半路上却跳出来一个劫道的人。
兵荒马乱的年月,走投无路的人落草为寇倒也正常,云娘见怪不怪,攥着钱袋上前就想破财消灾。
不料那男子只是奇怪的瞥了一眼钱袋,冷冷道:“我不求财。”
云娘纳闷,转念一想,既然不求财,那这劫道就只有要人命的。
但她也不是白白闯荡多年,仍兀自稳住声音:“我们都是草野小民,一贯做些小生意的,没有见识,想来大侠确实看不上这点钱财。敢问您所求为何?”
那人还是屹立不动,道:“自然是劫道。”
云娘恼火着衡量,这人虽拦住了去路,瞧着也很有高手风范,但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人。而云娘这趟出来足带了十个护卫,心下也有了计较。
她将手背在身后悄悄给护卫打手势,面上倒是不显神色:“相逢一场即是有缘,倒是不知大侠何门何派?”
那人还是沉默,云娘叹了口气,抱拳后退。身后十个凶神恶煞的精壮护卫拎着腰刀向那人冲去。
“奇也怪哉!”谢迟跟听话本子似的饶有兴致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跳起来,“那人若意在杀人,何以姑娘你还好端端坐在这里?若是被护卫打跑了,想必也没如今顾虑了。所以......”
早在云娘描述破财消灾那段时谢迟便拉着云娘进了附近的茶馆,在一楼叫了两杯粗茶,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这确实是个人烟稀少的小镇子,大堂此刻也只坐了谢迟云娘二人。
云娘抿了口茶,苦笑:“不错,那位......确实有些功夫在身上,一个人便把护卫打了个落花流水,却都没真下杀手。更古怪的是,他驱使我们把货物带进林子深处,隔日再来寻。我们将信将疑,都怀疑是个陷阱。隔日我做主去探找,却发现货物原封不动待在原处。”
谢迟圆溜溜的眼睛快瞪出来了——你们山下人还能这么玩?
云娘接着道:“管家检查了骡车和货物,封条都还原原本本封着,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刚开始我们还欢天喜地说撞了大运,谁知道这才是那人阴魂不散的开端!”
“怎么说?”
“从那天起,每行数十里,他便要跳出来勒令我们将货物送到他指定的地方,隔日再来取。虽不伤性命、不索要财货,但我们的行程也大大耽搁了。本是五天能到的货,愣是走了快半旬。所以女侠......”云娘咬牙切齿的语气突然一转,恳切地看向谢迟,“若女侠能帮云娘赶走此人,云娘必有重谢!”
谢迟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剑柄,师门一向教导伐魔卫道、诛恶辟邪,再加上那人行事古怪异常,她着实起了不小的好奇之心,只是若论武艺高强......
谢迟诚恳道:“云姐姐,你方才说那人武艺精妙绝伦,一挥手呼啦啦倒了一片人,再一挥手就把你们扔出了林子......说来不怕笑话,我年纪小,武艺并非精湛到那般层次......”
这般武艺,怕是真要回去搬几位师兄师姐来当救兵。
话音未落,云娘尴尬一笑:“小女侠别见怪,实不相瞒,方才我说的话里有不少添油加醋,全赖平日里听说书的入了迷。那人确实有几手功夫,但随队的老管家见多识广,也能看出绝非上乘,只是光凭我那些不通武艺、只依靠一身蛮劲的护卫,也着实拿他没有办法。不如女侠晚上与我们共同出镇,到时看看虚实再决定是否出手?”
谢迟点点头:“也好也好。你们目的何处?”
“就在前面双福镇,若女侠不顺路,云娘到时候再雇辆马车如何?”
“顺路,太顺路了!”谢迟喜出望外,双福镇正是去往长安的必经之路,早知能这般搭上顺风车,就是当街跳出十个手舞金背大环刀的神秘壮汉她也照打不误,半点不带犹豫那种。
说话间正巧有两个男子来请云娘去点货,谢迟瞧着他们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和脸上如出一辙萎靡不振的神情,不由自主瞟了眼云娘,压低声音道:“十个、凶神恶煞的、勇猛护卫哈?”
云娘摸摸鼻子,讪笑。
好家伙,这下谢迟可以确定那故事里的添油加醋是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