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投》子一十七

10、拜山神（9）

　　烈阳高悬，但阳光落在身上没有预期中的温暖，反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意，仿佛天上挂着的不是一个提供光热的恒星，而是一只巨大的节能灯泡。

　　也许是因为副本里只有一个太阳，所以不够热。

　　但这是叶笑影第一次见到只有一个太阳的白昼，在此之前，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六日齐空，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和历史书里的「常世纪」这么近。

　　那么，既然她已经有幸见到独一无二的“太阳”，是否足够幸运能沐浴完整的月光？

　　在白亘无虹的日光里，风恰到好处与体温契合，让人一时分不清春夏秋冬。
　　凉风带来山间草木清新，其中没有谷物和家畜的复杂气味，也不像东城咸腥的海风，而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馥郁如花。

　　叶笑影站在风里，风中的气息却让她想到了莹莹白骨，骨上生花。

　　“嘿嘿……”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贴着耳边响起，叶笑影头皮发麻的同时下意识转过头去，骤然对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张牙舞爪的颜料涂满了那张脸，描绘着她不认识的青面獠牙的怪物。
　　而这张脸后还有数不清的脸，数不清的面具。

　　叶笑影站在院子里，数不清的绳索纵横交错，穿过头顶上方的空间。层层叠叠的布料从绳索上垂落，上面悬挂着各种各样的的鬼面具，如出一辙的凶恶悚人。
　　除此之外，随风摇摆的还有木制的玩偶和某种特殊纸张制成的半透明的剪纸人。

　　时间回到玩家分组探索，各自离去。

　　叶笑影一行从村长家离开后，已经把村子里其他地方都探查了一遍，村民的居所都大同小异，除了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人之外，其他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叶笑影觉得只是她没发现异常，毕竟她只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并没有像异能者那样敏锐五感。
　　这个副本设定的背景离她生活的时代太远，即使曾经跟着父亲去过「谷方」稷轩城，她也无法想象曾经常世纪的山村是什么样的。

　　这里像是存在于某人久远记忆中的梦。

　　最后他们找到了村子最深处的院子，门楣高大，漆色多彩，张扬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可是等他们做足准备后开门却没有触发任何任务，直到他们走进院子，在层层叠叠垂落的彩色帷幕里，不知何时失去了同伴的踪迹。

　　叶笑影的心脏狂跳起来，紧了紧牵着埃姆拉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却在感受到身后布料的冰凉触感后猛地收回了脚。

　　“笑影姐姐，怎么了吗？”

　　埃姆拉的声音终于让叶笑影定下心来，这时她还庆幸自己没和埃姆拉分开。
　　但要是她也有异能就好了，就会有更多自保的能力和保护埃姆拉的机会，这样看来，埃姆拉要是和狼鬼先生在一起就好了，不然和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在一起，遇到危险很可能保护不了她。

　　“没事，”叶笑影和埃姆拉说话的时候总习惯放慢语速，让她听得更清楚一点，“我只是觉得院子里这些布匹的排列很有趣，能把风全部挡下来……”

　　说到一半，叶笑影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什么周围的布把风挡了下来所以自己没有感受到一点风吹，风总不会在同一时间四面八方地来！那些厚重布幔的晃动毫无规律可言，分明是周围有人在走动碰到了这些布！

　　咚咚——咚咚——面具和人偶随着布匹的摆动而碰撞着。

　　“小心！”

　　叶笑影忽然听到埃姆拉的尖叫声，看到她的神情露出痛苦。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什么包裹住了，视线、声音、意识……全都沉入黑暗。

　　--

　　毗邻万福村的山就叫万福山。
　　万福山的坡度很缓，从山脚开始有一条铺着石阶的土路直通山顶的山神庙，山路的两边都错落规整的梯田。

　　山门里村口很近，陆谞没有直接上山，而是盯着村牌石下的瓷娃娃看了一会儿。

　　山风不暖，却带来了淡淡的甜腻香气。

　　陆谞的口罩在他在山神庙里触发「告死」协议的时候就损毁了，没有遮挡的下颌有些过于敏感，让他总有一种没穿衣服一样的感觉。

　　有人突然靠了过来，他本能地先往旁边退了两步避开才抬眼看向来人。
　　是冯非。

　　“你身上很香。”
　　冯非说话的时候喜欢眯着一点眼睛，然后直勾勾地盯着说话地对象，就像一条盘踞的毒蛇，对着猎物吐出冰冷、粘腻的信子。

　　虽然言语和眼神都十足冒犯，但陆谞没有在冯非说这句话的时候感受到其中有觊觎和贪婪。
　　所以秉持着还能记得的一些人类美好的品质——虽然陆谞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礼貌而平淡地表示自己觉得冒犯：“抱歉，我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离得太近。”

　　但这句不知怎么触动到了冯非，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因愤怒而狰狞，声音却更阴冷低沉。
　　“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我就知道！看着我对驯兽师低声下气百般讨好的样子，你肯定也在心里嘲笑我！
　　“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有张好脸！一个花瓶！一个刚第一次进副本的菜鸟！凭什么看不起我！”

　　陆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你不要太敏感了，别想太多。”

　　冯非的脸变得更加扭曲。
　　“住嘴！你就是看不起我！”

　　不善思考的敏锐异变为敏感，不求答案的质疑演变成多疑。

　　「警惕是一种美德，但轻率而多疑，那叫做愚蠢。」

　　会长夸奖过他的审时度势和敏锐警觉，也斥责过他的敏感多疑。

　　「他那种出身，失踪的爸，流莺的妈，当贼的他……」

　　但一条阴沟里的蛇，谁看到了都想来踩上一脚。

　　「不过是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披上了人皮就当自己有了人样！去去去，滚远点，交易所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们怕被他冷不丁咬一口却又看不起他的弱小。

　　「嘘，别说了，他现在可是夜烬黎明的人……」

　　所以只有他强大，即使是一只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纸老虎，他也要让别人怕他。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我说的又没有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嘴賤，是我不识好歹！求求你放过我！你可别忘了，你们蒂斯孛尔出来‘放风’的人是不能再‘作恶’的——啊！」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要是又被人看不起，就又要成为那条阴沟里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细蛇了。

　　姜弛在冯非发作的时候就不动声色地走到山道口，封死了陆谞下山的路。

　　“所有看不起我的人，我迟早都要你们付出代价！”冯非的目光凶狠得像一只择人而噬的蛇，毒牙上有毒液滑落，猩红的信子探向猎物。

　　陆谞对上他的目光，根本没在怕的，只是往旁边避了避喷溅的唾沫。
　　“你不要闹了，我真的——”他话说到戛然而止，被突然出现的响声打断。

　　咚——咚咚——

　　黄昏已至。
　　光华灿烂的夕阳为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风平浪静中只有不知名的咚咚声在响动。

　　像是突然被人从梦中唤醒，意识归位时才陆谞发现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刚刚发生的一切仿若一场幻想。

　　疯了才会幻想自己被无理取闹的人指着鼻子骂吧。
　　很明显，刚刚发生了什么，在陆谞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冯非他们突然消失了。

　　真的太突然了，猝不及防得让陆谞都觉得有些心悸。
　　但他并不太关心他们的去向，没了其他人干扰，他反而可以慢慢观察周围的环境。

　　整座山上好像只有陆谞一个人，和刚进村的时候相比，这条山道已经完全被村民布置好了。
　　道路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大箱子，箱子上是木杆，木杆之间挂着红色的长缎，长缎上悬挂着某种动物的骨头做的风铃和白底红花的灯笼。
　　似有微风吹过，满山的莹白荼縻花和骨风铃摇曳晃动，发出此起彼伏的脆响。

　　咚咚，咚咚……是骨风铃的声音。

　　在骨声脆响里，陆谞扫过周围的目光倏地一顿。

　　这些荼縻花和风铃的晃动有着一个微小的时间差，它们不是同时被若有似无的风吹动，而是荼縻花先动，然后风铃响动。
　　就像是荼縻花在驱使着风铃响动。

　　恍惚间，陆谞蓦然嗅到沉郁幽远的灰烬气味。
　　他微颦起眉重新转动视线，却没有在周围看到点燃的香烛。

　　这种恍惚感并没有在被他感受到后就消失，而是很快让他眼前模糊起来，另外又一副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荼縻花妖娆倾颓，同时在腐烂和生长的根系缠绕着女人冰冷的尸身，它们长在女人的尾骨上，从她们肚子上巨大的血洞里穿出，极力舒展的花瓣洁白到令人作呕。

　　这只有一瞬间的尸山血海也的确让陆谞浑身恶寒，没忍住干呕了两下。

　　【警告！警告！玩家堕落值增加！|当前堕落值：80】

　　他并没有闻错，附近的确有人燃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没有进入谜境。

　　堕落值过高的警告在陆谞眼前迟迟不消失，陆谞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单只的手铐。
　　——吃饭的时候他嫌碍事，看到堕落值降到60就摘了下来，故意不小心忘记还给狼鬼了。
　　不愧是他，有备无患。

　　但陆谞只是摩挲了一下手铐，最后却把它收了回去，然后不急不缓地继续上山。

　　他现在才80的堕落值，而「枷锁」手铐即刻降低50%堕落值的技能有冷却时间，现在就用掉有点浪费了。

　　越接近山神庙，香烛的味道越浓郁可感。
　　沁人心脾的香气悠远宁静，陆谞觉得自己愈发心如止水。

　　一路繁花相伴，脆铃作响，陆谞在骨风铃的声音里踏上山神庙门前的石阶。

　　敲门之前，陆谞回身看了看。
　　韶华极盛，盛大颓靡，白花如焰，烧得骨头噼啪作响。

　　触发探索任务时系统播放的扫晴娘唱的“童谣”的歌词浮在视线的一侧：
　　扫晴去，扫晴去，恶人无皮，晴空万里。
　　扫晴去，扫晴去，美人在骨不在皮，骨香万里。
　　扫晴去，扫晴去，求神明，换张皮。

　　突然，视野的左上角弹出任务完成的提示。

　　【探索任务Ⅰ：皮囊，已完成|目前副本探索度：25%】

　　“好快的速度，不愧是榜上有名的高玩。”
　　陆谞感叹的同时，抬起了手。

作者有话说

　　[求求你了][求你了][发财][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