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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chapter 137 ...

  •   “挽挽,今年夏天气候不错,我们去旅游怎么样?”

      市中心医院的独立病房,董思嘉趴在床头,满眼憧憬地规划起未来。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虽然小腿裹缠着纱布,面容却不见忧郁。漂亮的瞳孔熠熠生辉,似两颗冰晶透亮的琉璃珠。让人只此一眼,便心甘情愿沉溺在她的温柔乡。

      听完董思嘉的建议,身穿病号服的女生莞尔一笑:“你上个月不是刚去过夏威夷吗?还拍了好多照片给我。”

      她未经打扮,随意披散的长发没过肩胛,因为活动变得有些凌乱。

      “上次是我一个人去的嘛,我们好久没一起远行了。听医生说你下周就可以办理出院了,到时候我们出去庆祝一下怎么样?”

      林挽犯了难:“下个月的话……我可能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才刚出院,律师工作也辞了,到底急着干什么?”董思嘉故作不满地撇撇嘴,“你是不是已经有别的好朋友了,要跟她一起度过?”

      面对她的无中生“友”,林挽只是眉眼一弯,浅笑着解释:“没有别人,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话音落下,董思嘉不由一愣。纯白色的病房被无名的压抑笼罩,勒得人喘不过气。

      换作别人,这话大概是单纯哄人的糖衣炮弹。可唯有林挽身边的人,才能读懂其中的隐喻。

      三个月前,她打破不死不休的执念,九死一生从那个男人身边逃离。

      这场席卷了她人生的暴风雪,终究只有一人生还。那些被拖入其中的普通人却殉情于风雪,在九泉之下永远无法醒来。

      她身边没有别人了。

      刚回国的那两个月,她孤身一人住进了医院,配合医生治疗腿部的伤。

      而董思嘉因为父母软禁和事业原因,直到五月初才抵达内陆。

      她难以想象,林挽那两个月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没有亲人好友探望,日复一日地躺在病床,只有冰冷的手术台和繁琐的治疗。

      缠绵不尽的烟雨里,些许陈年淤青扎根在内心深处。

      听主治医师说,病人时常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活人气息。

      每一步治疗流程她都相当配合,可除去必要的交流,她再不愿多与人沟通一句。

      出于担忧,庞博甚至为她找来了心理医生,希望通过心理疏导让她恢复开朗,结果依旧无济于事。

      林挽主动拒绝了所有到访的心理医生,并坚称自己不需要开导。

      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严严实实的四方空间,不允许任何人闯入,病房就是她的庇护所。

      脱离信仰的疯子仍旧孤独,既然无法逃脱,那就把孤独当成宿命的一部分。

      面对人们的提问,她是这么回答的:

      “不用为我的心理健康担心,我的生死掌控在自己手中,任何灾难性的创伤都不足以带走我。”

      听到她乐观的答复,人们纷纷放下担忧,认为这个坚强的女生已经靠自己从阴影中走出。

      可任谁都忽略了其中的一句话——

      她的生死,只掌控在自己手中。

      -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治疗,林挽的枪伤基本痊愈。先进的医疗技术消除了小腿的疤痕,使它看起来同过去无异。

      只是筋骨还未完全恢复,走路速度比正常人慢一些,也不能剧烈运动。

      等所有出院手续办理妥当,林挽用多年的积蓄买了一套不算太贵的独栋公寓。

      小区不在市中心,周围没有学校和商业街,所以房价相对较低。但远离大马路的鸣笛和喧嚣,正合她心意。

      她现在不需要工作,可以窝在家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打游戏,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即是理想的幸福生活。

      不需要为未来拼搏总是好的,但在某种意义上,又剥夺了她生活的意义。

      林挽辞职时,Lucy曾好奇过她的想法。如果一个人长期没有收入来源,在没有积蓄的情况下应该很难养活自己,更何况她才刚刚买了公寓。

      可Lucy不曾想过,自己的所有问题,都是基于有“未来”的前提下。

      人之所以焦虑,是因为对未来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那些安于现状、随心所欲的人,却能在逍遥中获得短暂的欢愉。

      “未来”这个词太渺茫了。

      它总是在教科书中以“美好”释义,告诫人们对将来充满希望。

      可林挽不需要这份“希望”。

      她是没有未来的。

      在风暴诞生的那一夜,她就早早预见了自己的归宿。

      她渴望奔向太阳,可罪人只属于夜晚。

      在终章的审判来临前,她想完全投入自己的世界,在狭窄却又温馨的一方天地里自由度过余生。

      休息在家的期间,林挽把重心放在了自己去年未完结的小说里。

      因为特殊题材招来的大量负面舆论,再加上现实生活繁忙,她当时只发表了百分之六十的内容。

      而现在,对于那本颇有争议的书,作者是否会提笔续写终于有了准信。

      剩下的篇幅不少,全部完成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这就是她婉拒董思嘉邀约的理由。

      那时她们都太年轻,忘了时间在呻吟,忘了生命在倒数。

      “经历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真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高中那会儿,你可是被掌声簇拥的人。”

      每一个人都在谈论她过去的辉煌,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看似光鲜的躯壳已经腐烂成什么样。

      她没有精力重来一次,这场旷世风暴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生命。

      董思嘉时常控诉陈炙越的恶劣行径,又暗自庆幸他在最后关头大发慈悲。

      当中方援军赶到比劳山时,陈炙越以自己的死为条件,让对方立即带林挽到医院治疗。

      时至今日,董思嘉仍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明明他完全有机会活下来,并早早铺好了路,却在最后突然转变态度,主动告诉了警方二人的定位。

      爱恨同生共死,并蒂难分。人性割裂诞生谬论,扭曲的恨孕育最纯粹的爱。

      其实一切的转变皆有迹可循。

      就像陈炙越曾说的,恨比爱更长久。他以某种方式成功驻扎在了林挽心中,这就足够了。

      她因他而愤恨,因他而痛苦,因他而流泪。

      她因他而“死”,也因他而重生。

      因为刻骨铭心的回忆或伤害,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他了。

      当他住进她缺氧心脏的左心室,成为永远抹除不掉的痕迹时,他就已经是赢家了。

      ……

      年底十二月初,林挽的腿已经完全康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随心所欲地跑跳,不用担心二次复发。

      她又回到了风平浪静的生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同过去相比,林挽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她不再主动结识陌生人,不再对人敞开心扉。哪怕面对董思嘉,纯真的笑容下也暗含隔阂,让对方越来越难以捉摸。

      她潮湿的眼里藏着一片蔚蓝的海,自由的海洋囚禁游泳的鲸,光是浅尝辄止就令人痛彻心扉。

      董思嘉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你真的从那段回忆里走出来了吗?”

      无休止跳动的时间将往事蒙上一层灰尘,可记忆中的血色又如此清晰。

      林挽随手一撩,将散乱的发丝捋向耳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嗯,不用担心我,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她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的人,吐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因为我……已经重生了。”

      -

      十二月新雪初至,微冷的烟雨朦胧长街巷口,雾气弥散开来。将落未落的积雪裹挟着水汽沾湿房檐,在公寓楼顶堆起了不小的厚度。

      林挽难得没在家闲着,一大早便出发去了派出所,是建立在市中心的总部。

      “林小姐?”看见她,庞博先是一愣,随即吊儿郎当地调侃:“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林挽环顾周围,坐上墙边的皮沙发:“你换办公室了,还挺大的。”

      “多亏了你的功劳,那次任务进行得相对顺利,让我坐进了一个空间更大、设施更全的办公室。”

      因为上次缉捕有功,上头给他颁布了专人勋章。该有的奖金一点没少,不该有的也加上了。

      “你还记不记得,任务出发前,我和你在咖啡厅的最后一次见面?”

      “怎么不记得?你还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包括什么什么恶果……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呢。”

      林挽点了点头,语出惊人:“我今天就是来向你坦白的,我是来警局自首的。”

      许是这话太过直白,没有任何铺垫,让办公桌前的人直直愣在原地。

      跟她相处这么久,庞博都没发现她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更不清楚她犯过什么罪。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开玩笑,试探着问:“自首?你犯什么事了?”

      “十年前的六月十一日,我在丰城县街区的暗巷杀了一个醉鬼,并抛尸在郊区树林的绿化带,两天后被一个路过的工人发现。”

      “因为死者只是个爱酗酒的流浪汉,社会地位较低,所以没过几天,案件就被压下去不了了之。”

      林挽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罪行,翻出曾经的新闻截图摆在庞博面前。

      当初这事被陈健霖压了热度,现在几乎搜不到相关信息,只能靠过去的截图查看。

      庞博就职晚,没听过这个案子。但扫了眼截图,是官方的新闻网,不存在弄虚作假。

      “你会杀人?”他仍旧觉得,这位老朋友在跟自己说笑,“你在开玩笑吧,十年前的时候你才十五岁。”

      “因为他喝醉了,想在巷子里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抢过他手里的酒瓶,用碎片刺瞎了他的眼睛。”林挽坐在沙发上,一双清冷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只要有充分的动机,任何年龄段的人都可以起杀心,无论男女老少。”

      与犯错后急于辩解的罪人不同,她似乎在极力证明自己有罪。

      林挽叙述得非常清晰,包括受害人的长相、杀人时间以及抛尸地点。而这些关键信息,只有知情人士才会了解。

      种种不可违抗的证据摆在眼前,让庞博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位朋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清白。

      她比任何人都要聪明,冷静与理智就是她最好的武器。所以才能凭借个人的力量,在十五岁那年护自己周全。

      “你能对我坦白,我还是挺惊讶的。”

      听着冷冰冰的文字描述,庞博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你想好了吗?你这种情况属于防卫过度,跟故意杀人不一样。而且你上次为警方传递情报有功,我们可以给你争取宽大处理。”

      他不明白,林挽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自首。这起被岁月埋没的陈年旧案,如果她不提及,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完全可以通过装不知情的方式免责,像普通人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

      就像陈炙越,明明在缉捕时有机会逃走,却甘愿在比劳山自杀。

      那种无恶不作的坏人会良心发作吗?

      必然不是。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死,成为林挽心中消磨不掉的痕迹。

      “宽大处理就不用了,但最后我有个请求。”她举止娴雅,却透着莫名的疏离。虽彬彬有礼,却丧失了最初与他辩驳的生机。

      “什么?”

      林挽浅浅一笑,浅灰色的瞳眸荡漾着不为人知的隐喻:“在抓捕之前,我想申请宽限半个月。明年的一月一号,我会主动接受处罚。”

      她需要用生命中的最后关头,完成某些不可或缺的事情。

      -

      临近水源的山腰南侧是一片坟地,一位女生跪坐在墓碑前,把怀里的一捧花轻轻搁置在碑前。

      前两天,林挽陆续为安妮和时尧上了坟,陆闻泽的坟地是最后一站。

      这是她第二次为逝去的友人上坟,也是最后一次。

      “新年快乐,明年我就不能来了。”

      雾气凝聚成晶莹的泪珠,悬挂在纤长的羽睫上。

      或许陆闻泽最初接近她的动机并不纯,但不可否认,这个男生在短暂韶华中带给了她许多温存。

      他撑伞为她遮蔽了无妄的雨季,从此成为她万死寂内心的春和景明。

      她笑着,竟流出泪来:“再见了,贯穿我整个青春的少年。”

      ……

      十二月三十一日,全国电视频道统一播放元旦晚会,街边万千灯火常亮。

      林挽倚靠在长沙发上,柔顺发丝随性披散,细长胳膊揽着抱枕。

      看到某个时间节点,她拾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机屏幕上。

      这是她与庞博约定的前一天,也是她自由的最后一晚。

      桌上摆着几瓶红酒,林挽脱下针织衫外套,随手拿起一杯。

      暖融融的黄色灯光下,高脚杯中的红色液体流动。甘洌的酒香萦绕在舌尖,馥郁醉人心魂。

      微醺之际,身体仿佛变得轻盈。她白皙的脸颊泛起酡红,平添了几分妩媚与风情。

      思绪理智齐齐沉沦,占据身体最后的主导权。她像一只渴水的鱼,摇晃着吞掉最后一口酒精。

      林挽点开平时发表文章的阅读平台,浏览着小说主页,评论区有喜爱也有谩骂。

      历经六个月,她履行承诺完成了上本小说的后半篇。从开头就早有预兆的结局称不上圆满,但符合角色的性格特征。

      浓墨重彩的一笔,赋予笔下角色炽热的灵魂。

      林挽放下手机,拉开茶几抽屉,里面静置着一把银色手枪。

      她知道枪械是国内的违禁品,所以聪明地没告诉任何人。

      这是陈炙越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唯一一样她收下并保存的遗物,本意是为了让她自保。

      彼时临近十二点,全国各地的人们家家团圆,忙着庆祝即将到来的跨年夜。

      时光镌刻的回忆焚烧孤寂,虚化梦幻与现实的边界。

      林挽拿起手枪,不声不响地走到阳台。

      窗棂半开,冷风呼啸着钻入袖口,昭示着凛冬的降临。

      痛苦的潮汐弥漫,最终在无边的夜色中隐去身形。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万千烟花在空中绽放,普天同庆的狂欢震耳欲聋。

      而她这一生,也恰恰走到了头。

      她跌入深渊,却又忍不住仰望月亮。做着渴望而不得的梦,在贯彻人生的爱恨中刻骨铭心。

      极昼的光刺破心脏,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坦然。

      因果轮回,无人能逃。

      这是她的恶果,她独自承受。

      ……

      意识消散前,回忆走马观花般重现。

      梦回最初处的那一夜,依旧是熟悉的暗巷和野蔷薇。

      她宿命般地途径那条巷口,救下里面的少年。

      那张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说着相似的话:

      “要一起走吗?”

      只是这次,她没有答应,而是沿反方向离开。

      分道扬镳前,她回过头,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抱歉,我们不同路了。”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chapter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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